第五十八章 憂鬱天才
簡寧是那種與生俱來就很憂鬱敏感的人，有人很欣賞他的這種氣質，有人就受不了，覺得他活得很累。
天性憂鬱的小簡寧無法成為父親心目中那樣錚錚鐵骨的男子漢而被父親所輕視。母親經常忙於工作應酬，也忽略了簡寧的情感。
簡寧最驚恐的是父母二人吵架。父母歇斯底裏地吵架，外婆是他的保護傘。在這個世界上，和簡寧最親的人是外婆。
父親又高又帥，母親很強勢，爸爸外麵似乎有女人，母親不甘示弱也帶著很小的簡寧去找別的男人，他們以為他還小什麽都不懂，其實他都記得。
在父母看來，簡寧一無是處，但外婆卻不這麽認為。
從簡寧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外婆就一直住在他們家。老太太一手把他帶大，教他識字，給他講故事，喂他吃飯，扶著他走路。後來，簡寧長大了，把絕大多數的時間給了學校，而外婆卻把絕大多數時間給了他們的家。小的時候，老外婆就是簡寧全部的世界，小簡寧也是外婆全部的寄托。大了以後，盡管簡寧隻是給了她多餘的時間，多餘的愛，多餘的關懷，而她，卻仍然給了他自己絕對的全部。
外婆彈得一手好鋼琴，她教他彈鋼琴，在她的指引下，簡寧愈加顯露出他所具有的音樂天賦。
在他6歲的時候，他已經能彈奏所能看到的的所有的樂譜。他的爸爸嚇壞了，家人才發現簡寧有著驚人的音樂天賦。爸爸把簡寧帶去了派對，把一個6歲小孩堅持他坐在舞台的中間，彈奏大人們能想到的所有東西給他們聽。
對小簡寧來說，那些音符就像母語一樣熟悉，旋律自然而然地流出。
一年一度的學校音樂節，那是相當重要的大型比賽，涉及各種樂器和所有音樂學童，他們會在幾十個地方同時比賽，比上幾個月，成績優異的孩子可以獲得加分，成為進入名校的跳板。
簡寧第一次在比賽裏獲得鋼琴組一等獎。父親於是送他到一個專業的老師家裏專門學習鋼琴。
爸爸又給他請了鋼琴老師，讓他繼續參加比賽，獲得更大的榮譽。
簡寧不願離開外婆，他哭鬧都無濟於事。
小簡寧到了十歲已經參加很多比賽，拿了許多的大獎，受到國際著名樂壇青睞，他受到捷克樂團的邀請，一起在奧地利.……大廳一起演出。彈奏《.……》；他也曾和國際樂團一起錄製音樂專輯。
那次外婆陪他飛往捷克，到達目的地，外婆叫醒正在酣睡的小簡寧，麵對隨行記者的鏡頭，簡寧有些靦腆地笑了。
簡寧站在演出的海報前。“演奏家在此！簡寧。”外婆興奮地指著海報上名字給簡寧看。
10歲的簡寧穿著黑色的小西服，像個小紳士，錄製貝多芬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
他雖然還是個孩子，他也會以超越成年人的犀利和尖銳，去指責其他成年職業演奏者跟不上他的節拍和走音。
憂鬱就成了簡寧最明顯的氣質。憂鬱，對於簡寧來說是天生的，不可避免的。
一直在經曆著父母反複地爭吵鬧，父母漫長爭吵的拉鋸戰裏，他是雙方最忠實的聽眾。
他們似乎忘記了我正在經曆叛逆期，在他媽無數次拒接爸爸電話之後，簡寧成了他們彼此發泄怒氣的那個中介，他們肆無忌憚地向我訴說對彼此的不滿和怨恨。
可是他們也似乎忘記了對他來說，他們都是他的親人，他應該怎麽去回應這些充滿了憤怒和惡毒的話語？又應該在他們的鬥爭中如何去選擇自己的立場？
他哭了很多很多次，因為感覺自己什麽事都做不了。
直到11歲那年，有一次母親給他洗澡，她搓的很用力，簡寧說疼，母親說，洗幹淨點，以後沒機會給你洗了。那一刻他知道他們要離婚了，換成別的孩子可能會哭會鬧會難過，可是當時他心裏一點感覺都沒有，與其生活在非打既吵的家庭中，不如就這樣散了。
離婚後簡寧跟著父親，他們基本上不交流，每次回家也都是那幾句話，從小父親很少給他好臉色看，他犯錯後也不打他，也不罵他，他會用眼睛盯著簡寧，所有人都說他的父親眼神很可怕，這種冷暴力比暴力更恐怖。
雖然法律上簡寧被判給爸爸，簡寧還是經常去媽媽那裏，因為他離不開相依為命的外婆。
簡寧讀的初中，是一所很有名望的重點中學。他是通過藝術特長進了這所學校讀書。在特長生招生工作中，很多學校對孩子的考級和比賽證書要求非常嚴格，例如，藝術特長的考生，等級考試的證書重點中學完全不看，平時國內外比賽的證書是很重要的參考，而“藝術節”的證書和獎項最為重要。
升初中後進入的學校越好，也就意味著它的各項演出、比賽之類的活動也就越多。初中畢竟是中學的開始，孩子將來還要麵臨中考、高考，及早地把過多的精力用於課外演出給學校爭榮譽上，會耽誤學習。
簡寧每天麵對的是無窮無盡的演出，比賽……有的演出和比賽是為學校，有的則是為了個人，確切地說是為了他爸爸。
為比賽的音樂，他已經沒有愉悅和享受。映現在他眼前的隻有永無盡頭的泥沼。右腳往前踏出一步。舉起左腳，然後又是右腳。他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無法確信是否往正確的方向前進。隻知道必須往前走，於是一步一步地往前。簡寧很想2012年12月21日盡快到來，那天整個世界瞬間淪亡。
簡寧越來越排斥這些多餘的演出，他絲毫體驗不出任何樂趣，他更厭惡比賽。
初二那年外婆去世，他在病床前頭守了三天，除了被醫生趕出去的時間以外。可這三天是值得的，外婆終於睜開眼睛，滿含著無限的笑意，久久地，久久地看著他，然後永遠地去了另外一個世界。簡寧知道外婆一定會看看他再走。
從表象上說他擁有的東西比一般人多得多：優越的家庭能給他充足的物質生活，不俗的外表，令人羨慕嫉妒的音樂天賦，很多的見識學問，輝煌燦爛的大好前程，都使他擁有了一個和他同樣年紀的男生所希望擁有的一切。但這些東西終究是不能給他帶來快樂。享受這些如此珍貴的資源並以此為快樂自我膨脹，需要一個人足夠的自戀和虛榮。這些人喜歡在網上展示這些資源，一方麵讓別人羨慕，一方麵顯示自己的高超的才華和品味。簡寧還不夠自戀和虛榮。
的確，他在平時花銷上可以說用度不菲，但那隻是一種生活態度，並不是為了虛榮，為了讓人羨慕。隻有狹隘的人才覺得那樣是為了讓人妒忌。
他也有虛榮。他享受他喜歡和在乎的人流露出的讚歎的眼神，也常像個孩子一樣毫不掩飾地表現自己在見識上勝人一籌的洋洋得意，但那隻是對那為數不多的人才有的天真，在大眾麵前，他的表現更像一個自閉少年。
有時他自己一個人坐公交，一直坐到郊外最荒涼的地方，然後再坐回來，看一路風景。很長一段路上隻有他和司機兩個人，到終點站時司機問他下不下，他說不下，然後司機：“你是否走錯方向了？”
他沒有回話，隻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孤獨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和任何人無關。
他就這樣苦悶著，這個看起來不大正常的少年，一直在默默地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無處發泄，便積鬱成疾，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邊緣。
也許，隻有經曆過這種想要把自己從人群裏消失掉的絕望感的人，能夠從簡寧身上看到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簡寧自殺了，他吃了很多安眠藥。
搶救過來之後，簡寧整個人變得孤僻。
為了避免現世的苦悶，簡寧的手段是很容易想象的——躲到另一個世界中去。書和鋼琴對於他來說是最可靠的朋友。簡寧家裏櫥窗裏，擺放的都是各種音樂大師的經典作品，各種古典音樂。書櫃裏，排列著古今中外文學名著，各種哲學經典著作
很多時候，他都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屋裏，陪伴他的隻有那架黑色的鋼琴，他把漫長寂寞的光陰化成成音符，嫋嫋的音符透過窗欞升入天際。
簡寧更多的時候一個人獨自坐在操場上發呆。他翹掉很多次的晚自習，坐在廢棄的教學樓裏，一個人沉默。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成績開始不斷地下滑，他不想上課，不想跟人說話，不想待在那個滿是人的教室裏。
然而奇怪的是，盡管他對小說中描寫的人情世故有著很好的理解力，但對於現實生活中的那些卻始終反應遲鈍，他永遠聽不出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也永遠不懂得暗示和欲語還休的曖昧，或許是懶怠地不願意去揣摩吧，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如此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