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相殺之後歸於好
錦繡富麗的車駕之內,容熙穿著一如往日精美浮華,但她的口中卻緊緊塞著一團絹帛,並用麵紗死死勒住,她已經在車架中煎熬了許久,從百玦到衛國的一段路途,她幾乎都是被綁住雙手雙腳,除了靜靜坐著,一動都不能動。
“公主,下車吧。”不知是什麽時辰,聽見車駕外麵那個讓她吃盡苦頭的人說了一句話,緊閉著的轎門緩緩打開,刺眼的陽光襯得她麵色如宣紙般慘白。
盧郅隆穿著一身隨從的衣裳,向車駕中跨了一步,用袖中的匕首割斷了她腳上的麻繩。容熙在盧郅隆的攙扶下,蹣跚的踏著朱紅下馬蹬,平穩的踩在青磚地麵上。
容熙恨恨瞪了盧郅隆一眼,盧郅隆卻故作視而不見,他隻是散漫的望向周圍,望向那個不存在假公主的方向。
容熙不敢大聲喊出盧郅隆的身份,她知道盧郅隆的袖中有一把削鐵如泥的淬毒小匕首,若是她敢暴露盧郅隆的身份,三步之內,他便是盧郅隆的陪葬。容熙麵上的麵紗恰到好處的掩飾了口中的絹帛,她隻能用一種怨憤的滿是淚水的目光盯著盧郅隆。
日上正午,容熙和隨從們跟隨者領事宦官上了轎攆,往內宮中去。轎攆行了有半個時辰,在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停下,金絲楠木匾額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含曦宮。
“請公主先在此歇息,大王約莫過申時才能接見公主。”宮中侍女早就迎了上來,將容熙攙扶進去,但她們的目光落在容熙手上綁縛的粗麻紗上時,都愣住了,進退兩難的望著眼前的人群,仿佛那並不是自己母國的公主。
“你們還愣著做什麽,還不把公主請進去。”領事宦官發了話,侍女們才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將容熙扶進了正殿。
正要進去,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聲。
“幹什麽的?敢擋長公主的駕?”一個操著公鴨嗓的人叫了起來,領事宦官忙迎了上去:“奴才合順兒給長公主請安,啟稟長公主,原是奴才們粗心,今日是容熙公主回宮,奴才們一時忘記長公主每日都是這個時候回宮的,這才把盧給堵上了,請公主寬心,奴才這就把路請開。”
說著連忙吩咐轎夫把轎攆抬走。
盧郅隆聽見“長公主”一詞,不由得退了出來,車駕四麵都是不透明的月白色薄紗和紫檀木裝飾遮擋,甚至連個人影都看不清。
“容熙公主,她怎麽回來了?”車駕中沉默了許久突然傳出一個盧郅隆熟悉的聲音,是安之,是她坐在車裏。
“回長公主,百玦,把容熙公主給送回來了,說是省親。”合順兒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聲音也漸漸低下來。
“省親?公主嫁到百玦去還沒有三天,省的什麽親?”
聽見問話,合順兒忙從地上爬起來,湊到車駕靠近窗子的一麵,掩口低聲說:“回稟公主,百玦是把公主綁回來的,奴才瞧得真切,公主瘦了一大圈兒。”
車架中沉默了許久,仿佛車架中從來就沒有人一般。
“叫百玦管事兒的來回話。”話音依舊波瀾不驚。
盧郅隆走上切近,拱手道:“外臣參見長公主殿下。”一麵抬起頭來察覺著車駕中的動靜。
安之沒有繼續問下去,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然而她卻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來對待眼前這個人。周遭一片死寂後,安之終於打破平靜,吩咐合順兒道:“好好安置容熙公主,叫百玦管事兒的跟本公主走。”
有了長公主的吩咐,侍女們忙不迭的替容熙解開手上臉色的死結,她白皙的臉上已經出現兩道深深的淚痕,手腕也紅了一片。
安之居住的昭閟宮,是衛國大內之中最為堂皇富貴的一座住處。鎏金朱漆的車駕大門終於緩緩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簾。
她一身四色水田衣,頭上戴著赤金鑲紅玉蓮花寶冠,鏡子上掛著一串玲瓏八寶沉水香木佛珠。手中握著的一串墜玉髓珠飾的手串。
“百玦來的人呢?”安之緩緩吩咐道:“跟本公主去風雅閣。”
盧郅隆信步走上前來,一拱手:“外臣在。”安之上下打量他一番,仿佛不認識的陌生人。這眼神很決絕,帶著安之慣有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寡淡。
風雅閣是昭閟宮中一所藏書閣,裏麵除了正堂可供讀書以外,上下左右都是一列一列的包金黃梨花木博古架,上麵擺著一部有一部藏書。
安之沒叫任何人進來,她緩緩的關閉殿門,於是空曠的正堂裏隻有盧郅隆和安之兩個人。
盧郅隆忙幾步向前將安之攬在懷中:“安之,我想你。”
安之掙紮幾下,從盧郅隆臂彎中脫身,立在一旁,目光寡淡孤冷,似居高臨下遺世獨立般立在束束柔和的陽光裏:“放尊重些,百玦王。”
“說說看,你來做什麽?”安之緩步走上自己平日裏讀書坐的坐位,盧郅隆的目光隨著安之的腳步徐徐遊走,最終落在安之坐定的位置。那裏有一把劍,一爐熏香,一壺清茶,一卷書籍。
“來帶你走。”
“我是衛國長公主,當今衛王的姑母,憑誰都能帶走的嗎?”
“你會的,”盧郅隆緩緩向前幾步,他沉穩的笑道:“因為你最愛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衛國。”
安之眼中寒光一爍,她聽出了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中暗暗地威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必多問,你明白我的意思。”盧郅隆笑道。
“我不會跟你走的,如果你想對衛國下手,就要問問你自己,你百玦有誰能和衛樞對陣。”安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是啊,衛樞的名頭能把列國嚇破膽,隻是你忘了一點,英雄豪傑往往為名聲所累。”盧郅隆收斂了戲謔的神情,他的目光變得毒蛇一樣,深邃,暗含殺氣而專一:“你的名聲隻會讓列國結盟伐衛,列國恨衛樞,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是嗎?”安之緩緩站起身,握住劍架上的劍柄,隨手一拉,劍鋒隨著手臂垂下:“可眼下我隻需要一聲喊叫,就能讓百玦改朝換代,你要不要試試看?”
安之話音未落,搶先一步,劍刃直直抵在盧郅隆胸前,劍鋒微微顫抖,有意無意的在他心口處觸碰著衣襟。
“你真想讓我死?”
“是你的所作所為太讓人寒心了,”安之柳眉凝蹙:“你逼死我衛王在先,繼而又羞辱我衛國和親的公主,現在還要攛掇列國犯我國境,你不死,衛國不寧。”
“那你還等什麽?”盧郅隆一把握住衛樞的劍刃,血似傾瀉的流水,順著手腕落在地毯上。
“你以為我不敢?”安之露出輕蔑的神色,她似以不再珍視性命,自從衛王死在麵前,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間喪失了直覺,對人情是非,仿佛都喪失了判斷力。
“動手!”盧郅隆把劍刃抵在自己的心口,臉上已經泛起紅暈,他的情緒過於激動,安之想讓他色,這是他萬萬不願相信的。
衛樞恨恨一咬牙,將劍刃從他的手中直直刺入他的胸膛,刹那間,血流如注。安之聞到了血液腥甜的氣味,望著盧郅隆的衣襟漸漸染得殷紅一片,安之手一軟,劍落在地上。
她扶住盧郅隆,盧郅隆的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如月,嘴唇發白,冒著冷汗,他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安之,安之……”
安之見盧郅隆虛弱的樣子,再也忍不住,盧郅隆倚在她的肩頭:“跟我回去,安之,給我個機會,我不會讓你再傷心了。”
“我,我……”安之的眼淚不爭氣的流出來,她本以為割舍感情很容易,把自己交給菩薩也很容易,她最終還是敗了,徹徹底底的敗在這個男人手裏。不論她有多麽理智的頭腦,多麽冰冷的心腸,她敗了,敗給這個她又愛又恨的人。
盧郅隆滿是黏膩血腥的手握住安之的手,安之能夠感受到那溫熱血跡掩蓋下的冰冷的手:“千萬要撐住,我去叫太醫。”
“別,安之,別,答應我一件事。”安之忍不住的啜泣,她拚命用手帕去擦拭著汩汩湧流的血跡,卻似永遠也擦不幹淨一樣,怎麽也止不住:“我答應,我答應,你說什麽都好,我都答應。
“之兒,跟我回去吧,隻要你想要的,無論是什麽,我都不會讓你再失望了。”盧郅隆拭去安之臉頰的淚水,勉強擠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隻要你能原諒我,即便死在你手中,我也心安了。”
繼而他苦笑一陣,引得傷口一陣抽痛:“真沒想到你會真的把劍刺向我,被人不明白,你還不明白嗎,我隻是嚇嚇你罷了,我們不是商量好了的,要保存衛國。”
“你別再說了,我去叫太醫,隻要你能撐過去,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安之掙紮著站起身,轉身出去。
“之兒!”盧郅隆勉強喊出聲:“你回來,別走,聽我說。”
安之慌了神,像一個迷茫的幼女一般乖巧的跪在他身旁,盧郅隆緊緊按住自己的傷口:“去拿金創藥來吧。”
“可是,可是你傷的很重。”
“之兒,我要帶你走,一個虛弱無力的百玦王,怎麽能帶走他心愛的女子?”盧郅隆一手將安之臉上的淚痕拭去:“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