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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識人多出是非多

  伯元狡黠的齜著牙,眼睛眯起,狐狸一般。把手中的鹵雞放在桌上影青釉葵口盤中,手指伸進嘴裏剔牙。


  “上哪兒?我沒上哪兒啊,一直在這兒,你們幾百雙眼睛都找不到我。”戲謔的笑聲,帶著冷酷的嘲諷。“你是不是還調集了軍隊來抓我啊?你們百玦的軍隊也太弱了!”


  “你是想告訴我,你故意製造了這場鬧劇?”衛樞盡力壓製著心頭的火氣。


  “對啊,你不是要教我怎麽當王嗎?”伯元把從牙縫裏剔除的碎肉塞進嘴裏:“我就不明白,你們這群大人怎麽就這麽狂,你以為你很厲害嗎?懂不懂就教別人,我不用你教。”


  衛樞走進秩序混亂的花廳,把散落在桌上地上的書本擺件一一歸位,又叫人把伯元桌邊的鹵肉統統撤下去。


  伯元放下腿,把離自己最近的一碟鹿肉抱在懷裏叫道:“你幹嘛!我還沒吃飽,你給我拿回來你!”


  衛樞不言語,一拍手,喚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指著伯元:“把他,給我鎖起來。”


  “侯爺,關哪兒?”


  “披枷帶鎖,囚犯的待遇,膳房關牛羊的籠子裏。”衛樞冷冷的盯著伯元,倨傲的回答道。


  “侯爺,您說氣話呢?”家丁望望伯元,知道他是衛國公子,不好如此對待。


  “還要問?”衛樞斜睨著家丁,喝道:“去!”


  兩個家丁都是虎背熊腰,身長八尺的壯漢,兩條樹幹粗細的胳膊架著伯元,就像提起一隻瘦弱的猴子。伯元不住掙揣,力圖從兩個門神似的壯漢手中掙脫,就像漁翁提著的一位擺動的魚。


  金旻從前堂匆匆穿過來,他一直在照顧他老父金逄,早朝時盧郅隆宣旨叫金逄出使衛國,又賞了金逄令尹的職位,賜了田舍房宅,金旻送他父親回去以後,便往侯府趕。


  “侯爺,那孩子雖然頑劣,但他畢竟是衛國公子,如果衛國知道自己的公子在百玦收到如此待遇,恐怕會出兵發難。還是把那孩子放了吧?”


  衛樞依著花廳的門框,望著院中微弱的石台紗燈映在雪地上,瑩瑩光輝,道:“你以為我在解恨?”


  金旻低著頭不敢說話,衛樞輕輕哼了一聲:“我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


  “那就真的關著不放?”


  “先關他三天,三天之內不準任何人給他飲食,不準任何人和他講話。”衛樞道:“他不是以為粗俗無禮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嗎?我就讓他看看,什麽叫心狠手辣。”


  見金旻不敢吱聲,衛樞將他讓進了花廳,侍女端來兩盞熱祁紅茶,紅茶性溫,冬日裏飲用最為滋潤。金旻捧著茶飲了一口,擱在桌上,衛樞一連兩日水米不沾,喝茶恐怕胃痛,便擱在一旁。


  “知道陛下為何要封賞你父親嗎?”衛樞問道。


  這種問題,乍一聽風輕雲淡,實則透漏著一個人的心智。臣子們都習慣於猜測君王的意圖,而衛樞這種直言道理的人往往最了解帝王權術。


  衛樞的帝王之道,正是方才金旻和父親在新賞的府邸中座談時候,所聊到的。


  修葺一新的金氏老宅無上豪奢,盧郅隆花了大價錢,光修繕舊宅,就花了朝廷近乎萬金。


  金旻心思淺顯,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物,大大咧咧道:“這邊是陛下的帝王之道吧?大都督果然厲害,無一例外,全部言重!”


  金逄是聽話聽音兒的人,總是見微知著,聽了這話,便悄悄拉住金旻,凝重的問道:“旻兒,您這位主子鎮國侯,好生厲害,我記得進城的時候,他一箭就把守衛給嚇住了。”


  金旻一愣,回想起那是的情形,便大笑道:“爹,哪有那麽慫的守衛,厲害的不是箭,而是那箭上係著一塊帕子,上麵蓋著印,所以才有人開門。”


  “鎮國侯印,能令城門守備?”


  金旻不以為然的點點頭:“百玦境內的披甲人都能調遣,我王說了,見鎮國侯印如見國璽。”


  金逄聽著急得直跺腳:“我王大謬,衛樞乃當朝重臣,怎麽能讓他手握雄兵?”


  金旻笑道:“父親放心便是,衛都督和陛下至交……”


  “住口,”金旻話未說完,便被父親喝斷,金逄指著兒子的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斥責道:“你怎麽不開竅,他要是衛青霍去病那般忠厚之人便也罷了,你看不出此人的野心?小小年紀深諳帝王之道,縱橫捭闔,圓滑像個官場中的老油條,你當我看不出來?”


  金旻不解,金逄拉著他的手,凝重的猶如先帝托孤:“你想想,衛樞請士恩威並施,先是把你駁斥個體無完膚,再給你天大的恩榮,明擺著告訴你:用你是給你顏麵,不是求你。繼而用侯爵車駕,傳報聖駕親自迎接一介儒生,你以為這是為了我嗎?這是做給天下名士看的,這是帝王的禦人之術啊。”


  見金旻聽的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金旻握緊兒子的手:“兒啊,你記著,把衛樞盯緊了,一旦他有個不臣之心,你要速速告知陛下。不必等證據,證據坐實就來不及了。”


  金旻的思緒一直飄忽在和父親的對話中,衛樞的問題隻讓他更加相信父親的忌憚,笑容漸漸凝固,舔舔嘴唇,望著衛樞:“臣不知。”


  衛樞笑道:“不知,你怎會不知,你父親沒告訴你?”


  “沒……父親沒說。”金旻捧著茶盞,埋頭喝茶,不敢直視衛樞,自打聽了父親一番話,才發現自己身邊有一雙如此可怕的眼睛,有如此城府的主人。


  “這就怪了。”衛樞散漫隨意的嘀咕了一句。


  猛聽得,譙樓之上,三更鼓響。


  金旻告退,衛樞方才叫膳房把適才燉好的蓮子百合燉燕窩端來吃,夜半進膳,恐怕積食,況且,這湯飲正是安神滋補的膳食。


  這道膳食不算繁瑣,清水將燕窩和百合發開,洗淨,瀝水。湘蓮肉去心,浸透,洗淨。三種食材同冰糖一齊燉著。大半個時辰之後即可食用。


  用湯匙舀了幾口,隻覺得口中的苦味和膳食的甜味混合,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撐在餐桌邊,掩口打了個嗬欠,夜深了,乏累的很,叫侍女準備了浴桶,不許人伺候,獨自沐浴,就寢時反劃門閂是衛樞的一貫做法。家中下人都已經習以為常。


  散開烏黑的頭發,放下綠奇楠木拔步床掛著的層層幔帳,躺在床上。


  拔步床原就是達官顯貴才能用得起的床具,衛樞這一架床,用了組組十棵粗壯的綠奇楠木,外加兩棵沉水香木,兩棵金絲楠烏木,一棵紫檀,由匠人精心製作,床身上還鑲嵌著和田玉片,和藍田玉片做為壯實。奢華無比。工匠加上選料耗費足足百金。


  這床周身清甜異香,可以安神除去心中煩躁,隻是衛樞躺在床上的時間實在太少,多是被噩夢驚醒。


  躺下還沒有一刻鍾,隻聽門外輕輕的叩門聲,衛樞撩起臥榻的幔帳,拔步床內有回廊,放著衛樞的衣物,穿戴整齊,用黛在眉間描了描,描成男兒的劍眉。


  打開門閂:“何事?”


  門外是膳房落鎖的王婆子,見她福了福身子,焦急道:“主子,那位公子,吵著要自盡,說是受不了這樣的恥辱,您若是不去看看,怕他真會咬斷舌頭。”


  衛樞歎了口氣,轉身從架上抓起貂裘,披在身上:“帶路。”


  由王婆子引著,離著膳房幾百米遠的地方就能聽見伯元的怪叫,和汙穢不堪的咒罵聲。


  王婆子推開膳房院子大門,隻見兩個負責看屋子的下人正按著一個半人多高,四四方方的木頭籠子,籠子裏正是伯元。


  “姓衛的,你混蛋,你放開你爹我!”籠子太小,伯元屈身在裏麵,雙手抓著木頭欄杆。


  “說話還是不幹不淨的,你不是要自殺嗎?本侯來看你自殺了。”王婆子最是有眼力見的下人,搬過一把椅子,衛樞坐下:“你覺得本侯在侮辱你?”


  “我是衛國太子的兒子,你侮辱我就是侮辱衛國,衛國知道了不會放過你!”伯元已經叫喊了一個時辰,嗓子早就喊啞了。


  “你還知道你是衛國太子的兒子?”衛樞問道:“你以為你配做太子的兒子?”衛樞站起身,向前一步,一腳踢在籠子上:“你以為衛國稀罕這種粗俗下流,不知好歹的王子嗎?”衛樞瞪著伯元,她第一次如此明了的對人發火。


  “你管我,我爹都沒說過我,你憑什麽管我,到時候衛國使臣來了,我就告訴他們,你們這樣對待衛國的貴族!”


  “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到百玦嗎?因為衛國要殺你。”衛樞冷笑道:“你以為我會永遠對你這種無賴負責任嗎?我要培養一個合格的王儲,如果你不行,我隨時換掉你,衛國王室公室的公子將近百人,你以為你很優秀,非你不可?太可笑了。”衛樞說完,轉身便走。


  她知道伯元是聰明人,有了這些話,他完全有理由安靜的琢磨一天,至於明天再鬧,就等明天再說吧。


  天邊漸漸開始泛白,紅彤彤的朝陽撥雲而出,再有半個時辰就是五更天了,衛樞歎了口氣,揉揉針刺般疼痛的頭:“備車,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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