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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相逢一醉是前緣

  衛樞(安之)平生第一次借酒澆愁。豫遊走了,茹蘭也走了,望著眼前的盧郅隆,仿佛也是一個轉瞬即逝的人物,好像也是霧裏看花,並不真切的一個存在,盧郅隆隻在手頭蹀躞紋鑲寶金樽中填酒,良久無言。


  “我是發覺我很招人厭惡了,他們一個一個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躲得遠遠的。我虧欠的人太多了,至於愧疚,那就更多了,是我野心太大,能力太小,把平靜的水麵攪得一塌糊塗,調動了所有親近的人幫著自己彌補,我一走了之,而事情的後果,統統報應在了他們身上,白白的成了替罪羊。”


  盧郅隆揚揚眉,劍眉笑眼如同畫就,目光如同夜幕星空,盈盈點點,目光如炬,貴不可言,他將金樽端起,抿了一口:“那不是躲你,他們有自知之明,陪王伴駕那裏容下他們這等庸庸碌碌之輩,你要成就的功業,他們難以企及。”


  衛樞笑道:“說到底,我隻是一個女子,千秋功業於我來說有什麽用處?”飲下一口酒,這就與衛國宮中的蜜酒不同,這酒味道辛辣得如同在頭顱中燃起一團篝火,熱辣的感覺從鼻腔直通到頭頂。


  盧郅隆朗聲笑道:“等到肅清寰宇,天下隻剩你我兩國,你就知道有何用處了。”


  “肅清寰宇?”衛樞用長箸夾起一塊煙熏鹿肉放在口中吃了,半晌幽幽問道:“你可滅過國嗎?”


  “當然。”盧郅隆臉色有些發白,輕輕吐出兩個字,便再也沒有解釋,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太陽穴上有筋脈在蹬蹬的跳,臉頰發熱仿佛有口惡氣積壓在胸口一時間難以抒發。衛樞平生最擅長洞察人的心情底細,便知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也沒有多問。


  衛樞和盧郅隆在密室飲酒,整整一夜,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倚在編織湘妃竹榻上,依著一個錦繡杜鵑洛繡軟枕,身上蓋著盧郅隆的黑狐皮大氅。香爐中白煙嫋娜,降真香的氣味淡淡的,沁人心脾。


  衛樞站起身,走出密室進了書房,隻見盧郅隆一手撐著腮,一手捏著一卷《三國誌》,合眼睡著,長長的睫毛黝黑發亮。


  杯中清茶已冷,想是熟睡許久了。衛樞輕手輕腳的把那狐皮大氅披在盧郅隆身上,提筆留了張字條,便出了書房,回府中去了。


  府邸大門前早已停滿了車子,一個掌事模樣的女子正指揮著小宮女把一件一件稀罕的珍寶搬進府中。衛樞踏進大門,往裏麵張望,自家的下人都在漢白玉道路兩旁跪了一流,低著頭不敢說話,衛樞便又抽身王匾額上仔細瞧了瞧,確實是衛府。


  衛樞著實不明白,隨便拉住一個急吼吼的宮女,那宮女屈身福了福:“奴婢見過鎮國侯。”


  “這是,啊?”衛樞指著門口大大小小的箱子:“你們,這是幹什麽?”


  宮女一低頭,不敢言語,隻聽得身後一個年輕的略帶威嚴的聲音響起:“這是我送王兄的,王兄不要見外。”


  衛樞應聲看去,正是王後衛英,她穿的簡單大方,卻透著天家氣派,頭上發飾很少,但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妖豔的色彩映襯著白皙的麵容,丹唇如血,殷紅一點。


  衛樞見她神情仿佛興師問罪,也冷淡下來:“王後請。”衛英踏進大門,立在蕭牆邊上,衛樞回身一指那些手忙腳亂的宮女們:“都不要搬了,把這些東西都給我拿走,然後在這兒候著。”


  花廳

  衛樞關上廳門的一刹那,仿佛把一顆火星扔進了幹柴堆。


  衛英的眼中閃爍著野火般激烈的憤怒,用手指著她的臉,斥責道:“姐姐,你就不能離開我的百玦麽?我知道,你怪我害你,可我甚至沒有成功,自從你來了,我的丈夫日日都是滿口朝政,天天都說攻城略地,百玦本來平靜,他國開戰,爭奪地盤,關我們何事?安之,我母親果然沒有說錯,你就是為戰爭而生的,你走到哪裏,就會給哪裏帶來生靈塗炭的悲劇,你這天煞孤星!”


  衛樞冷冷一笑,一把抓住衛英的手腕,半帶嘲諷道:“你母親?你的母親正用齷齪的手段毒害我的父親,和堯榮蠅營狗苟,一邊怕事情敗露,當朝重臣,撐天之柱,說殺就殺,把我堂堂衛國當做兒戲,就你們這種鼠目寸光的小見識,還敢跟我說這種話?”


  衛英燦然一笑,拚命掙紮幾下,試圖掙脫衛樞抓著她的手,衛樞這才看見她凸起的腹部。她斜睨著衛樞,目光如尖刀般銳利:“你一個呂國罪女的孩子,不好好悔過,反而在諸國之間興風作浪?當年,如果不是我和親百玦,促成同盟,打退了呂國,你們怎麽能過太平日子?”


  衛樞緊握佩劍,憤憤道:“對呀!你要記得,你的王後之位原本我讓你的!”


  衛英愕然,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驚叫道:“你,你你你想當王後!”


  半晌搖搖頭,大徹大悟的冷笑道:“你這種不守婦道的女子,逃婚廢禮的事情都做得出,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想當王後,逼走了豫遊,送走了茹蘭,便和昱忞侯鬼混在一起,裏外通吃是不是?”


  衛樞見她越說越出格,早已是怒不可遏,甩手便是一記清脆的耳光,衛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臉頰泛起一道道紅暈,衛樞憤憤的斥責道:“聽聽你說些什麽話,那裏還有王室公主的儀態?”


  衛英心中惱怒,伸手也要還手,被衛樞右手一推,左手緊緊攥著衛英的衣領,低聲警告道:“我不稀罕你的位子!我隻是想警告你,還有你那個母妃,害我沒有關係,要是你們衛國的天給捅漏了,我就把你們的腦袋揪下來填回去!”


  說罷一鬆手,衛英身子一軟,踉蹌幾步,一甩袍袖,腰間一掛帝王綠翡翠和東珠編成的禁步也隨著身體一搖,發出清淩淩的聲響,衛英憤憤的摔門而去。衛樞仍覺得心中憤懣,抓起近旁茶幾上一個雕花水晶杯,徑直朝衛英腳下扔去,水晶碎片飛濺,如同摔碎一塊寒冰。


  衛英轉過身來,那目光滿是怨恨,眼睛紅紅的,仿佛要沁出血來,半晌:“安之,你我使命不同,看在你我同宗同族,流著同樣的血,我讓你一招,你的身份到我為止,法不傳六耳,這種事情,你有臉做,我沒臉說,說出去,丟的是我衛國的顏麵。但你要記住,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衛樞靜靜的倚在門框邊,目送著衛英遠去的身影,她登上轎攆,轎簾落下,如同紅塵雲霧,掩住一顆冰冷的心,藏住兩滴傷心的淚。


  脂粉硝煙還未散去,真正的炮火硝煙便在邊境點燃。


  “義軍征討大都督衛樞奉旨出征!”


  楊子楚站在衛樞身後,把他寫的討逆檄文高聲誦讀。


  誦讀完畢,眾將士山呼海嘯。誓討逆賊。


  衛樞雖然以書生自居,卻總是無形中透漏著天家威儀,伸手示意,十萬大軍霎那間安靜,衛樞手握寶劍,帶著天生的貴氣。


  金旻把一個百夫長綁著推搡到高台上,百夫長被摔倒在地,掙紮著站起身,卻被金旻按在地上。他原是訓練新卒的百夫長,資曆老些,平時最愛鞭打士兵,飲酒作樂。這一次被衛樞抓了個正著,所以便拿他開刀。


  衛樞朗聲道:“諸位,認得這個人麽?訓練新卒的百夫長!”


  百夫長跪著撇了衛樞一眼,恨恨的咬咬嘴唇。“前一陣本將問你為何欺辱士兵,你答的不好,當著諸位將士的麵,你再回答本將,為何侮辱士兵?”


  百夫長眨眨眼,叫喊著詭辯道:“回大都督,屬下沒有侮辱士兵,屬下打罵士兵隻是應軍令嚴格要求士兵。”


  衛樞一揮手,金旻將百夫長拉到一邊,衛樞高聲道:“諸位!這就是本將要說的,軍人,是國家的南天支柱,軍人的尊嚴,就是國家的神聖尊嚴!一個不懂得尊重士兵的軍人不配做將軍,不懂得尊重自己的士兵不配叫軍人!嚴格和侮辱是徹頭徹尾的兩回事,作為人,我們有著相同的尊嚴,作為士兵我們有著相同的骨氣,不論身居何職都沒有資格欺辱士兵,尤其是利用別人的辛苦謀取自己利益的時候!”


  秋風颯颯,號角連綿,大有沙場秋點兵之感。


  “義軍征討大都督衛安之弘頒軍令如下:

  1.軍中將官酗酒毒打士兵者,殺無赦!

  2.士兵欺壓百姓者,殺無赦,

  3.聚眾鬧事者,殺無赦,

  4.不聽將令誤事者,殺無赦。


  5.私放敵將者,殺無赦,

  6.軍中藏匿女眷者,殺無赦


  義軍所到之處,仁義當先,不可騷擾敵國百姓,不準劫掠地方富人,義軍所為匡扶正義,救萬民於水火!”


  金旻推搡著百夫長道:“大都督,此人如何處置?”


  衛樞道:“放了他,今後倘若再有此類,本將必殺之!”


  衛樞從石台階緩緩走下,伴著三軍震耳欲聾的歡呼:“大都督萬歲!”跨上戰馬,抽出佩劍,高舉喊道:“我王萬歲!”三軍改口歡呼我王萬歲,盧郅隆心中也洶湧澎湃,熱血沸騰,欣慰的向安衛樞點點頭。


  衛樞撥轉馬頭:“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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