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定風波、尾聲
季春三月建辰，桐月。
王冕率領大軍，出征諸暨，討伐叛軍，清剿叛賊餘孽。
浩浩蕩蕩十萬大軍，覆蓋諸暨全境，發動諸多百姓，搜遍了境內每一寸土地、每一處房屋、每一個角落，荒郊山野、田間溪流，都搜遍了，掘地三尺卻沒能找到李熾等人。
叛軍不在諸暨之境！
當日十七等隱衛密探收到的那封密函，分明是敵人故布迷陣，聲東擊西。
詭計多端、虛偽狡詐的李熾，掐準了當今天子的軟肋，綁架寧然為誘餌，引誘天子上鉤，——宮中那名“啞巴”細作將叛軍所在的確切方位，準確無誤地傳達到了天子耳內。
“我家公子說了——想救寧然公主，就請皇上單槍匹馬地來赴約！倘若在半路上，被我家公子發覺皇上身邊哪怕多帶了一個隨從，皇上就休想再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寧然公主會因此香消玉殞！”
以此要挾當今天子，李熾最終等到了一個滿意的結果——羿天果然如他所願，避開朝廷耳目，孤身涉險，一人一馬、一柄上古神器後羿弓，視死如歸般的闖入了叛軍的勢力範圍，陸州境內。
迎接羿天的，是李熾早已設好的陷阱——千軍萬馬、勁弩列陣的驚人場麵。
請君入甕！
禦馬闖陣的羿天，在“鬼蜮”禹城的那道曾被火舌舔舐、半邊焦黑的高高城牆上，看到了一襲新娘紅嫁衣、遮著紅蓋頭的寧然，豔色裙擺飄揚，她被綁縛於城牆頂端。
嗖——！
一箭激射，斷了縛她於城樓的繩索，那塊新娘喜帕，從高高城牆上，蕩悠悠飄曳落下……
“殺——！”
叛軍餘孽奮起，千軍廝殺呐喊，漫天箭雨，落向單槍匹馬衝鋒陷陣的羿天。
“後羿弓”挽於他手，殘箭搭弦，殺氣戾天，霎時間，風卷沙塵，遮天蔽日。
駿馬飛馳，鎧甲戰袍上，赫然釘入了數支弩箭，焰眸灼灼的少年浴血闖陣，誓不回頭，大顯破軍神威！
“寧然——！”
衝殺到城樓下，切切呼喚，喚得寧然顫巍巍舉步，危立城牆邊緣，仿佛隻須邁出一步，就能迎至他的戰馬前，又仿佛隔了萬丈斷崖，再進一步，就像那斷了線的紙鳶，放飛的一瞬，從九天高寒之處，直墜而下，墜落萬丈深淵！
一步，陷情劫，萬劫不複！
……
“我來一踐三年前、長安城喜轎一諾！”
飛濺而起的點點血珠，拋灑於殘陽餘輝中，他仰起臉，一抹絕色容顏上，緩緩綻開的笑，落在她眼中，似火般灼烈，灼燒於目，細顫了心弦。
啪嗒！
一滴泣血紅淚，從她眼角蜿蜒滑落……
……
等到朝廷收到消息，王冕所率大軍尚未撤出諸暨，皇後懿旨號令晏老將軍親帥十萬大軍，以一萬鐵騎兵為先鋒，火速壓向陸州境內，全力營救天子。
重兵壓境，陸州叛軍勢力掌握並操控各個衙門守軍力量，衝朝廷的兵力倒戈相向，晏公勃然大怒，血戰衝關。
衝破重重阻力，抵達禹城時，隻見城牆之外一片荒蕪，草叢之間偶有叛軍橫屍，幾匹戰馬失了主人，彷徨徘徊於荒野，遍地羽箭散落，血跡斑斑……
旭日東升，城牆上一根立柱，鉤掛殘留一片紅綾裙帶，係著鴛鴦形態的精巧鈴鐺，風中叮鈴搖響，卻已空無一人。
城牆下草叢內，一人倒斃在那裏，似乎是從高高城牆摔跌下來，後腦勺一灘血漬夾雜腦漿被風吹幹凝固，此人仰麵朝上，睚眥俱裂，怒瞪上蒼，猶有不甘，死不瞑目。
“李熾！是叛賊李熾！”晏公上前察看時，一旁將士驚呼。
摔死在城牆下的人，竟然是李熾，到死他都沒能完成自己的皇圖霸業，二十二年，他從東宮太子被貶為庶民，再到運棋博弈的公子熾，最終卻以叛賊頭目的身份，走完了這一生。
後經仵作驗屍，李熾頸側有傷，似為毒刃“紅淚”所傷，毒侵血脈，遊走全身，最終毒發，從居高臨下的城牆上，失足墜落，嗚呼哀哉。
李熾不是死於後羿弓下，而是那夜鎣娘手中的“紅淚”，將他預先勾入了閻王的生死簿，鎣娘，這個女人生前是他的冤家，死後也成了他的索命厲鬼。
“紅淚”的詛咒，最終是落在了李熾的頭上，孽緣糾纏，不死不休！
鐺鐺！牆根那副鏽跡斑駁的盔甲，仍在輕叩城牆，餘音繞耳。
城牆斑駁的磚石，裂縫裏插著一支箭——“後羿弓”中射出的殘箭，貫穿了主帥兜鍪，而今已被插在城牆上。
趙野死後，無名氏臨陣磨槍，成了叛軍主帥，麵對自己當年費盡心血栽培的狼孩刺客、如今的一國之君，尚未交手，已被一箭射穿兜鍪，後被無名氏摘下後，連箭帶兜鍪一並插在了城牆上。
晏公帶人反複搜尋，反複勘察，試圖在腦海中還原當日羿天孤身闖入叛軍陣中，深陷重圍，拚死殺開一條血路，奮力營救寧然的、驚心動魄的場麵。
禹城內外，都沒能找到無名氏及叛軍所剩餘孽的蹤跡，荒野橫屍數百，不足千人，李熾的萬人叛軍呢？
“李熾已死，無名氏不會再聽從其他人的命令，極有可能帶著餘下的叛軍，歸隱山野，或者化整為零，卸下戎裝，重獲自由身，瀟灑遊曆江湖去了。”這是事後，晏公班師回朝，與皇後負荊請罪時，鞫容的臆測，倒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叛軍失了首領，化整為零，隱姓埋名從此再不能作亂，而禹城內外，乃至陸州全境，朝廷派出的將士們在此找了個天翻地覆，也找不到羿天及寧然的下落了……
此番，王冕所率的十萬大軍，在諸暨撲了個空，晏公所率的十萬大軍最終也空手而歸。
動輒二十萬大軍，一無所獲。
王冕與晏公雙雙負荊請罪，長跪於儀坤宮外。
“本宮要等他回來、等他回來！”儀坤宮內，皇後抱著三歲的麟兒，不願接受羿天永遠回不來了的噩耗。
“他不會回來了。”鞫容搖頭悵歎，落落寡歡。
“瀕死之人，哪怕沒有這次變故，一直待在宮中，他也無法處理朝政，心口紮的毒，會讓他遺忘所有，最終一睡不醒。”四瀆擦了擦眼角，心中鬱鬱：羿天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哪怕與叛軍一戰還能活下來，他也不可能以一副殘軀，再回到長安宮城，他會走得遠遠的，免得關心他的人眼睜睜看他慢慢死去，身心都備受折磨。
寧可走的瀟灑……
也或許，已戰死異鄉，與寧然雙雙赴黃泉路了……
……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懇請皇後娘娘，早作決斷！”
朝中大臣，文武百官，在苦等無果之後，跪在宮門口，等待皇後決斷。
那一日，儀坤宮的宮門，徐徐敞開，皇後娘娘鳳袍威儀，卻以黑紗裹了長發，牽著年幼太子的手，邁著堅定的步伐，迎到朝臣們麵前，鳳伶以其外柔內韌的性子、母儀天下的胸襟氣度，當著眾臣的麵，頒下懿旨：擇日，舉辦登基大典。
半年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羿天與寧然都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朝廷傾盡全力，找了大半年，仍找不到二人的下落，李氏皇族旁係宗親已然蠢蠢欲動，對輪空的皇位虎視眈眈，若非畏於兵權已在皇後手中，這天下又將大亂，鳳伶自知：太子登基一事，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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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年關佳節將至，初雪下得極早，雪花紛紛揚揚的，長安帝都銀裝素裹，卻有喜慶的大紅鞭炮，在家家戶戶門口燃放，劈裏啪啦炸得很是熱鬧。
新皇登基，舉國同慶。
皇後鳳氏端莊淑德，婉容懿範，扶持年幼的麟兒登基為皇，而後尊為太後，朝中數位輔政大臣，與太後一同，輔佐小皇帝，直至麟兒及冠，行冠禮，臨朝親政……
或有野史宣稱先帝離宮失蹤一事，但在內廷史官筆下正式記載：天宗“李珩”在位三年，因病，龍馭賓天。
麟兒父皇打下的根基仍在，朝中忠良輔佐，宮中太後坐鎮，軍權尚未旁落，鞫容著隱衛密探四處滲透，縝密提防，維持平衡現狀，社稷穩固，開明之治得以延續，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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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小皇帝登基後不久，恰逢中秋月圓，宮中張燈結彩，布置茶餅賞月佳宴，處處歡聲笑語。
良辰美景，雅樂歌舞，宮中佳宴熱鬧進行，伺候太後的內侍宮女卻急得團團轉，宴席上已不見了太後的身影。
與此同時，北宮門城樓之上，一抹人影佇立，於垛牆瞭望口，極目遠眺——
玄武門外，空曠校場，寂靜得很，場外北郊，風吹枝葉，樹影憧憧。
“當年，月圓之時，你總在赤江岸邊，癡人做夢，想著赤江水何時能幹涸……”
佇立城樓上，鳳伶在風中落下一聲輕歎，語聲幽幽：
“而今，月圓之時，我卻在北門城樓，癡人做夢，想著你何時策馬歸來……”
遠眺的目光，緩緩收回，又落在了玄武門外、那刑台之上，自新皇登基，玄武刑台幾近荒廢，多久沒沾染血腥味了？每逢元臻祭日，她也會到此，一杯薄酒，祭亡魂。
“當年，我初來長安，就在那玄武刑台之上盟誓，鳳女天相，另擇明君！而她，就在這城樓之上，撫琴，彈的是《愚人曲》……”
“那是我與她初次相見，一曲愚人，我便問她——此生可有良配？”
突然想起了寧然，鳳伶又是一聲歎：
“想不到，我與她此生的姻緣，竟都牽係在你一人身上，當日一句戲言，竟成了你、我、她，三人之間，解不開的心結……”
“更想不到，在我與你拜堂成親，當了這麽多年有名無實的夫妻之後，在我以為你的心雖歸了她，但你這人卻要一直、一直伴在我身邊時，結果……還是在這個城樓之上，我目送你離開……”
永遠的離開！
“你終究還是……丟下我，去了她身邊。”
於城樓之上，排遣滿襟幽怨，一腔孤寂，鳳伶隱隱覺得這風似乎能將她傾訴的心聲，捎帶著傳到他的耳中，果然是一份癡念，此生都斷不了了……
她忽而一笑，輕聲道：“麟兒承你誌向，從小立誌要當個好皇帝，在這宮中，他才是你最最牽掛的人吧？放心，麟兒一切安好，還有……”
“你的師尊，鞫容，他成了麟兒的授業恩師，一個受過宮刑的人，竟成了一代帝師，鞫容總是這樣，出其不意……”
“不過，他曾是你的師尊，將你栽培得這麽好、這麽好……由他來當帝師，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鳳伶笑著搖搖頭：“鞫容想把心中對你的愧疚，盡數彌補到麟兒身上，他待麟兒實在太好、太好，我有時會擔心，這位帝師太過寵溺弟子，會把麟兒寵壞的。”
獨自傾訴著，鳳伶的目光，又轉了，舉頭遙望夜空，一輪圓月當空，匹練般的月華，沐浴著她，遙想蟾宮之中，玉兔搗藥，嫦娥俯瞰人間，她不由得又是一歎：“禹城一戰，你與她失蹤之後，就有流言蜚語，散於民間，後世定會流為傳說——說叛軍挾美人以令天子，你與她轟轟烈烈的，愛過，恨過……那一戰之後，你二人雙雙歸隱，從此幸福生活……”
傳言不止這一個，還有人說——羿天、寧然，二人與李熾叛軍最終對決時，雙雙死去，化作了比翼鳥……
這大抵是從歸降朝廷的豢龍軍將領、葉幸與小妹的口中傳出，因為小妹知道更多內情，傳言中所謂“天子英雄救美”，這“天子”實是羿氏遺孤，而這“美人”則是李氏帝姬。
二人雙雙死去……
鳳伶聽到這個傳言時，還曾仰望天空，喃喃自語：“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人們的想象真是好、真是好呀！”
她卻從未見過比翼鳥，今夜於城樓之上，舉頭望明月，月光下形影相吊，一陣涼涼的風吹過，驟然吹開了她頭上裹的那片黑紗，紗巾翻飛飄落，霎時露出滿頭銀絲白發，風中淩亂飛舞。
“太後！”默然守在後麵的尹姑姑與十七，慌忙衝上前來，一個急著拾起紗巾，一個關切勸道：“夜深了，這裏風大，您還是回去吧。”
風中飄動的白發，迷住了鳳伶的視線，恍惚回想到當年羿天孤身策馬、離她而去，一夜之間，她青絲變白發，悱惻纏綿……
“化作比翼鳥，也該飛到宮城，來看一眼……哪怕隻一眼……”
如泣如訴，隨風蕩去。
城樓之上，一歎、再歎，三聲歎，而後，白發飄飄，人去也……
……
破曉時分，萬道霞光撕開雲層，朝霞傾灑，映得長安帝都宮城琉璃寶頂，流光溢彩，璀璨輝煌。
天邊，忽來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一對彩羽靈鳥，翩然飛過，自由自在，於碧空灑脫翱翔……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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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連載完結，還有一篇【番外】，會提及羿天與寧然的最終結局，請往下麵兩章翻閱。and本月即將開坑的新文，請大家密切留意評論區的置頂消息，盼能繼續給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