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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與君別

  “皇上也覺察到了?!”典六大吃一驚:那些奉了皇上密旨,從宮中派出去尋找寧然下落的密探,本就在鞫容掌控之中,就算在外麵查探到什麽消息,也會先傳到鞫容耳朵裏,由他親自過濾後,再讓典六轉呈給皇後,哪些消息必須截流,哪些消息可以告訴皇上,都得讓皇後親自定奪。


  這是鞫容的用心,畢竟這後宮之主是鳳伶,關於寧然的一切,可否傳到天子耳中,皇後這一關才是最最關鍵的。


  如此的暗箱操作,時日一長,以羿天如狼般敏銳的洞察力,又怎會毫無覺察?


  “看來是瞞不下去了。”典六惴惴不安,“偏巧這次的消息不太好,原本查探到她在豫州地界,可是幾天前,她突然失蹤了,在通往蘆山縣的小屏山上失蹤的,看樣子,像是遇到了危險……”


  “既然不是好消息,暫時還是得瞞著皇上。”鳳伶轉眸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略為失神了片刻,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直到掌事姑姑突然出了聲兒,她才猛然回過神來:“嗯?你剛剛說什麽?”


  “娘娘的秀發,冒出銀絲的不多,要不要索性拔了?”姑姑一麵梳發,一麵問。


  “聽說拔一根能長十根,還是不要拔掉的好。”典六勸道,“小心些,梳到黑發裏頭,將不多的銀絲藏了,皇上也看不出來呀。”


  即便不藏起來,他似乎也顧不到這些的……鳳伶暗歎,搖了搖頭:“罷了,藏著瞞著也終究不是個事兒,趕緊著人去找,找到她,將她帶到長安來。”


  “啊?”典六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娘娘是在說寧然?”


  “三年了……”鳳伶閉了閉眼,腦海裏始終揮不去羿天黯然神傷的表情,他病了,病得這麽重,如何能讓他好起來?倘若寧然能回到他身邊,他是不是就會好起來?“今時不同往日了,三年前時局還在動蕩,而今朝中局勢已穩,天下太平,是時候讓她回來了。”


  “娘娘想接她入宮?!”掌事姑姑也大吃一驚,“這可如何使得?她、她該以怎樣的身份入宮啊?”


  “寧然公主自是不能入宮的,但若給她換個身份……”鳳伶心中五味雜陳,但是,她此刻隻有一個意念:隻要羿天的病能好起來,讓她做什麽都行!哪怕在寧然這件事上,主動讓步!“三年了,他沒有一天不在思念她,看他為情所困日益憔悴的樣子,我、我……”她已是不忍心再看他如此折磨自己,“罷了,隻要給她換個身份,悄然接進宮來,往後即便有人猜疑,也隻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


  不同於三年前的諸多顧慮,眼下大局已定,關乎兒女私情的小事,許多人都願意睜隻眼閉隻眼吧?是時候該接寧然回宮了。


  “娘娘真的……決意如此?”寧然回來,皇上的病或許真的會有起色,當今天子能安然無恙,自是能長治久安,——典六相當佩服這位皇後娘娘,鎮國公的女兒,鳳女天相,果然會著眼大局,胸襟氣度足以肩挑後宮,母儀天下!


  “去吧。”鳳伶不多說什麽,示意典六盡快著人去找尋寧然下落,再將人帶回,帶回宮城,帶到天子身邊來。


  典六應喏,一口喝盡茶水,起身擱下茶盞,匆匆離去。


  “娘娘……”掌事姑姑欲言又止,在燭光下梳著發,隻見皇後娘娘如雲秀發裏頭無數根銀絲,極其晃眼,——為情所困?明眼人都知道,這句話不單指皇上一人吧?也包括皇後娘娘自己哪!

  卸下沉沉的頭飾,梳直了長發,鳳伶緩緩起身,準備寬衣沐浴,而後就寢,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娘娘,十七公公有要事求見!”


  十七?夜了,他突然到此,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鳳伶心頭突突一跳,忙讓姑姑去開門領他進來。


  “娘娘!娘娘——”門一開,十七猛衝進來,惶惶然道:“不好了!出事了!”說著,就將一封密函遞給了鳳伶,“剛剛在長安城內,咱們的人截獲了這封密函,有人想往宮中傳遞消息,娘娘您快看看吧!”


  拆看密函,果然是有人想要往宮中秘密傳遞一個消息:叛軍餘孽異動,劫寧然公主以挾天子,慎防!

  “這密函是誰帶來的?”鳳伶臉色大變,驚問。


  “城內今日有人放出風聲,說是李熾的叛軍餘孽藏不住了,想要出來謀害天子,於是咱們的密探就順著風聲去找,結果在一個剛到長安的外鄉人那裏,截獲了這封密函,但是那人說不清密函的來曆,不知是誰悄悄塞到他包袱裏,還引得宮內密探找上客棧。”十七也覺得此事蹊蹺,就像是被人刻意安排好了似的,“但是寧然的確是失蹤了,在豫州地界小屏山上失蹤的,這消息有可能是真的。”


  鳳伶留意到密函上還寫明了叛軍出現的地方——諸暨境內!“想不到李熾這幫人還潛伏在諸暨?!鞫容知道這事了嗎?”


  “就是尊上讓咱家來找娘娘的。”十七急道,“他說這事一定得瞞著皇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王冕將軍已經收到消息,即將領兵出發前往諸暨,此番出兵不能驚動天子,除了將軍帥印,還需要娘娘的懿旨。”


  鳳伶霍地站起,“本宮這就傳懿旨,還有,今晚本宮會一直待在皇上的寢宮,哪兒也不去!”必須待在羿天身邊,不但要瞞住他,還要看住他,不能讓他有半點閃失!


  顧不上重新梳理妝容,鳳伶披散著長發,就衝了出去,一撥侍從慌裏慌張地拎燈跟上,隨她急往天子寢宮。


  ※※※※※※


  一行人伴著鳳駕,顛腳兒跑起來,穿過宮中禦道,重又返回帝王寢宮。


  停落鳳輦,鳳伶提拎裙擺衝出,刻不容緩地直奔寢宮。


  “娘娘,娘娘您慢著點兒!”絹籠的宮燈晃動,太監宮女在後麵急追,前方路麵尚未被燈盞照到,尹姑姑唯恐娘娘跑急了磕著絆著,奪來宮娥手中燈盞,拚命追上去,給主子提燈引路。


  其實此處並無障礙,隻一片青石磚鋪就的空地,天子寢宮矗立在前,禁衛手持火把來回巡邏,鳳伶還是看得清路麵的。


  路上一隊隊巡邏哨兵,看到皇後娘娘披散著長發,提拎裙擺,神情慌張地跑來,不由得震愣住。


  從未見過娘娘有失儀態的舉止,禁衛哨兵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慌忙下跪行禮時,娘娘已疾步跑過去了。


  “娘娘這是怎麽了?深夜跑回來找皇上……”禁衛們麵麵相覷,心裏犯嘀咕。


  “娘娘您慢些……”尹姑姑又落在後麵了,這回沒能追上去,可把她急的,衝後麵跑來的宮人急道:“還不趕緊跟上!”


  此時,鳳伶已跑到寢宮前殿外,還沒往石階上衝,忽見一個原本走在石階上想要離開此處的內侍宦官,眼瞅皇後趕了來,他突然驚慌了一下,趕忙低頭,縮著脖子夾緊腦袋,一溜煙兒往石階下衝。


  “站住!”此人神情慌張、行跡可疑,瞧見了她也不叩拜行禮,引得鳳伶心生猜疑,急喝一聲,卻見此人不僅沒有站住,反而更為慌張,加快腳步悶頭衝下石階。


  “來人——拿下他!”此人越是急著想走,鳳伶越是覺著不對勁,高聲下令,殿前禦衛立馬應聲而出,唰唰唰,四麵合圍,迅速將人拿下。


  這名內侍宦官逃無可逃,待得鳳伶上前命人提燈一照,頓時認出:“啞巴?你在此處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啞巴”內侍又在裝聾作啞,張大嘴巴“啊啊”幾聲,一臉無辜的表情,攤開雙手連連擺動,表示自己什麽都沒做。


  “啟稟娘娘,此人適才端水入殿侍奉皇上洗漱,不過……”侍衛統領站了出來,拱手回稟:“此人今夜在寢宮內殿待的時辰,比往日要長些,卑職適才在門外隱約聽到皇上驚問此人——你在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鳳伶喃喃重複,猛然意識到:“不對,他不是啞巴麽?”如果啞巴能開口說話,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你是細作?!”


  “啞巴”內侍被千牛刀抵住脖子,脅迫著跪在皇後娘娘麵前,此刻,他緩緩抬起頭來,古怪一笑,冷不丁吐出一句:“可惜娘娘知道的太晚了!來不及了!”


  來不及?!鳳伶臉色猝變:“你剛剛在寢宮內殿與皇上說了些什麽?”


  “啞巴”冷笑:“我什麽都說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鳳伶嬌軀一顫,險些站不穩,驚得尹姑姑慌忙伸手來扶:“娘娘?”


  “快、快著人通報——本宮要入殿覲見皇上!”鳳伶正想著萬一皇上不肯見她,她便要棄了宮中規矩,強行闖宮。


  恰在此時,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奔來,十七領著尊上匆匆趕來了,鞫容衝到石階下,看了看被禦衛擒住的“啞巴”內侍,心知不妙,他二話不說,猛地衝上石階,徑自闖進了寢宮內殿。


  “啊!”侍衛統領驚呼一聲,眾人轉回頭來一看,糟糕!跪在地上的“啞巴”,剛剛趁人不注意,低頭猛咬一口衣襟,將暗藏在身上的毒藥吞了下去,頃刻間七竅出血,渾身抽搐幾下,已然氣絕而亡。


  細作服毒自盡,鳳伶心弦劇顫:“禦衛,快隨本宮入殿護駕!”適才寢宮裏頭一定發生了什麽,羿天千萬不能出事!


  “十七——!”不等皇後率侍衛衝進來,鞫容便以極快的速度,從寢宮內殿奔出,衝下石階喝令隱衛行動:“皇上已不在寢宮,快!快發一支神火飛鴉,示警宮門守備,阻止任何人出宮!禁衛軍也分頭行事,趕緊去找皇上!”


  皇上不見了?!眾人大驚失色,慌忙分頭行動。


  神火飛鴉很快的升空炸出一團光亮,鞫容領著十七他們急去找人。


  鳳伶此時突然下令:“快,擺駕北宮門!”


  神火飛鴉示警,入夜緊急傳遞的宮門禁令,四道宮門的禁軍守備當中,唯獨玄武門防守的將領可以不遵此令,隻遵皇上一人的聖諭。


  眼下必須配合鞫容,分頭堵截,皇後這一撥人也得盡快趕往玄武門,堵住北宮門。


  禦道行車,速度飛快,追到北宮門時,鳳伶聽到了一個最不願聽到的消息,嚴守玄武門的重兵將領稟告娘娘:“剛剛,禁衛統帥霍秋將軍手持皇上欽賜的玉佩令符,奉旨出宮了。”


  雖有神火飛鴉示警緊閉宮門,不得由人出入,但是有人手持皇上欽賜的令符,北宮門的禁軍守備自是不敢強加阻攔,還是讓霍秋將軍策馬連夜出宮去了。


  “霍秋?將軍是否看清,那人確是霍秋?”鳳伶急問。


  “這……”這名將領仔細回想了一下,覺著似是有所疏忽,遲疑道:“那人確實是穿著霍秋統帥的鎧甲袍服,戴著頭盔,隻不過,臉在盔罩陰影裏……卑、卑職隻顧著去辨認皇上的玉佩令符,見令符是真的,就、就予以放行了……”


  不對,她清楚記得霍秋今晚不當值,本就不該在宮內出現,加之這名將領並未看清那人的容貌,難道……


  “不是霍秋!”


  是羿天!一定是他!

  他剛剛策馬離開,她此刻想追,但鳳輦哪能追得上羿天的坐騎?

  “皇上……皇上……”鳳伶霍地轉身,竟衝向了城樓,長發披散,瘋也似的奔著階梯,直往城樓上衝。


  上城樓,或許還來得及看到他,在城樓上,呼喊他,或許……還能喚他回眸,回心轉意!


  “皇後娘娘!”


  隨從們往城樓上急追時,尹姑姑“呀”地驚叫一聲,其餘人也嚇得不輕,眼睜睜看著皇後往城樓上衝、衝得急了,腳下不慎磕絆階梯,整個人撲跌下去,險些從幾十層高的石階頂上滾跌下來。


  “不要管我!快傳消息給鞫容——皇上從北宮門出去了,火速著人去追!”


  鳳伶在石階上滾跌了幾層,拚命地用手抓住階梯外側雕飾扶欄,險之又險地穩住了身形,手指甲卻翻裂了,鳳袍裂斷了長袖及飄帶,足下蹬的鳳屐甩掉了,磕破了額頭、擦傷了膝蓋,羅襪上也有血漬暈開,扭到了腳踝,她咬牙站起,繼續往城樓上一瘸一拐地跑,一麵衝底下隨從急急喊話,一麵挽著扶欄登上城樓頂端,很快的,身影消失在石階頂上拐角處。


  城樓之間城牆相連,衝上城頂直接奔向外沿垛牆,站在薄牆凹凸的垛口,鳳伶從牆上凹陷的瞭望口,極目遠眺,突然,她看到了北宮門外那片遼闊校場上,一匹神駿的血汗寶馬,揚鬃飛馳,馬背上伏著一人,隨坐騎如一支利箭般的衝去。


  “皇上——皇上——”


  即便馬背上那人換穿著霍秋的鎧甲袍服,帶了頭盔,但是皎潔月光下他的背影是那樣的熟悉,鳳伶一眼就認出:是他!真的是他!!

  破開喉嚨,大聲呼喊,她的聲音劃過夜空,遙遙傳向空曠校場,然而……


  駿馬奔馳,絲毫也不停頓,馬背上的人兒揚鞭策馬,反倒加快了禦馬奔離的速度。


  皇上……


  鳳伶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那一人一馬風馳電騁,即將消失在她的視野,驚急之下,她將手伸出了瞭望口,風,從指縫間吹過,用力一握,想抓住什麽似的,她拚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喊:

  “羿天——!!”


  撕心裂肺一般,分明是呼喚著那人兒,淒然劃空的聲音,卻是那樣的絕望而痛苦,宛如訣別,盡是情殤,鳳伶終究是喊出了那一聲,淚水奪眶,隨著額頭磕破淌下的鮮血一道,模糊了她的視線,朦朧之中,仿佛看到馬背上的人兒驀地回眸,遙遙的回望了她一眼。


  回眸一瞬,鳳伶失聲痛哭,城牆上孤零零的身影、迎風淩亂飛舞的長發,城牆外空曠校場一騎絕塵、決絕離去的人兒……


  馬蹄下揚起的塵土,散盡,校場上空無一人。


  城樓上哭聲淒淒,隨風飄蕩,繚繞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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