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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逃不出

  寧然隻覺後背心隱隱紮痛,趙野的劍芒刺破了她的上衣後襟,劍尖已抵到了肌膚上,一陣寒意襲來,遍體生涼,她不由得攥緊手中“紅淚”,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青,但她始終沒能狠下心來傷及李熾,縱然他有千般不是,一想到他竟是自己的生父,她始終下不了手,即便母妃闖進來看清此間形勢時,就不斷地用眼神暗示她:快動手殺了李熾!


  看到女兒沒有絲毫動作,原本還心懷顧忌、僵立在三人麵前的鎣娘,終究是按捺不住了,知女莫如母,她看出阿寧在猶豫——“紅淚”見血封喉,劍刃蘊毒厲害無比,一旦割傷李熾,頸項見血,就極有可能毒氣攻心要了他的性命!阿寧隻想用劍要挾綁架李熾,將他當做人質,好讓自己走出營地逃出生天。隻不過,阿寧還是低估了李熾的陰險狡詐,此舉無疑是與虎謀皮!

  阿寧渾然不知危險就在眼前,救女心切的鎣娘再也顧不得許多,正當趙野作勢用劍去捅阿寧時,鎣娘出手了,長袖拂風,一縷無色無味的輕煙猝然籠罩在趙野麵門上。


  當啷!長劍脫手墜地,趙野悶哼一聲,捂住自個的臉,突然之間猶如酩酊大醉般的搖晃身形,直晃到李熾身後,一屁股跌坐於地,痛苦呻吟:“公子,這妖婦施毒,救、救我……”


  李熾這都自身難保了,哪裏還能救得了別人?適才,見鎣娘闖進來時,他就心知不妙,正暗自盤算如何脫身呢,不料趙野竟如此莽撞,不但激怒了鎣娘,還逼得她鋌而走險,立馬動手,他沒能擺脫寧然手中的利刃要挾,眨眼之間又落到了鎣娘手中。


  劈手奪來阿寧手中的“紅淚”,鎣娘逼近,幾乎與李熾貼麵站著,“紅淚”鋒芒畢露,森然劍氣逼迫,他脖頸上登時汗毛直立。


  “今日,我絕不會再輕饒你!”迎著熾郎變幻莫測的眼神,鎣娘怨恨地道:“這三年,我本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毒殺了你,但我仍顧及你是阿寧的生父,顧念當初你我的夫妻情分,我忍了!不論你怎樣報複我,我都忍了!可是今日,你將主意打到阿寧頭上,罔顧父女血親,執意要傷害阿寧,我再不能忍下去!”


  “三年前,我就該殺了你!”李熾咬牙切齒,“是你害得我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都是你的錯!”


  “你成不了大事,還要將責任推卸到別人的頭上?”鎣娘反唇相譏,“二十二年前我就瞧不起你,二十二年後我仍舊瞧不起你!你就是個無能的窩囊廢!隻配當個縮頭烏龜,一輩子躲在暗地裏搞些陰謀詭計,成不了大器!你會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你贏不了別人,尤其是贏不了鞫容!”


  一聽她提及鞫容,李熾眼神陰鬱,心頭恨得滴血:“鞫容?你還好意思和我提這個人?當年就是你,與鞫容合謀弄了什麽掉包計,到頭來,你不過是引狼入室,賠上所有成全了他和那個狼小子!”


  鞫容,這個人豈是她能夠駕馭的?


  羿天,以傀儡棋子的身份逆襲,成了一國之君,比鞫容更難駕馭的人!

  “不錯!成王敗寇,我是贏不過他們,但我比你強!”鎣娘挑眉冷笑,冷豔逼人,“至少我不會像你這樣不敢承認失敗,執迷不悟!”


  “住口!”李熾的眼神變得極其可怕,像是吃人的鬼,恨恨地瞪著鎣娘,一字一頓道:“本公子不會敗,任何人都休想擋了本公子的路!”


  此話一出,李熾縮攏在袖口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竟夾著一枚棋子,猝然彈指,棋子射了出去。


  鐺!營帳內暗藏的一處機關被射來的棋子觸動,一支利箭激射而出,竟是衝著寧然飛射而來,而她,隻顧著去聽母妃與李熾的對談,壓根沒有注意到此間還有機關暗箭。


  千鈞一發,鎣娘猛地撲向女兒,將阿寧撲倒在地,險之又險地避開那支利箭,撲跌在地上的鎣娘出手如電,飛劍殺人,立馬衝李熾還以顏色。


  利刃劃空激射,照著李熾胸膛擲來,眼看是躲不過去了,卻不料,李熾竟然反手揪住一人,猛推出去!


  趙野被推得身不由己往前一衝,成了人肉盾牌,噗!飛擲的“紅淚”沒入他的胸膛。


  一聲慘叫,趙野被利刃穿心,倒斃氣絕。


  母女二人則乘隙逃了出去,寧然出逃時還將自個的行囊與長劍一同帶走,沒了“紅淚”,還有長劍防身,衝出營帳便可拔劍殺出一條血路。


  “來、來人……”死裏逃生的李熾,驚魂未定,捂著頸項想要喊人來,可是拚盡全力,他竟無法大聲呼喊,脖頸上酥麻酥麻的,緊接著就像是腫脹了一般,木木的,半個脖子都沒了感覺,捂在頸側的右手,指縫間縷縷血絲蜿蜒而下,方才鎣娘撲過去救女兒,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也一並抽走,隻是抽劍時她似是刻意用了些力道,短刃劃過,瞬間在他的頸側肌膚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頸側被割傷,傷勢倒不嚴重,但是傷他的短刃並非尋常器物,而是帶有千年詛咒的上古神器——毒刃“紅淚”!

  毒已侵入血液,李熾感覺不妙,忙封穴護住心脈,沒去止住傷口上的血,隻能放血清毒,從隨身攜帶的寶瓶中掏出一枚避毒丹服下,看也不看倒斃在麵前的趙野將軍,他慌忙衝出了營帳。


  帳篷外,值崗放哨的兵士橫七豎八地暈倒在地上,無名氏尚未回來,凡是那對母女經過的地方,都有被毒煙熏倒的士卒,沿路隻見被撂倒的人,不見逃犯的身影,看來她們已逃出營地了。


  李熾慌了,大步流星衝到營地所設的陣眼那頭,將懸掛在那裏的一麵銅鑼咚咚敲響,十萬火急地召集來營地別處方位的人,連死士也隨即出動,身背勁弩,一大批人緊跟著他離了營地,急追逃跑的俘虜。


  ※※※※※※


  鎣娘母女二人選了一條最快的捷徑,捂著口鼻一路飛奔,很快就到了城牆那頭,出了地火煙瘴繚繞的“鬼蜮”禹城,城外一片荒蕪之地,若是在城樓上居高臨下,空曠荒野盡收眼底,沒有絲毫藏身之處,好在眼下是深夜,雜草有半人多高,黑燈瞎火的躲個人也不容易被發現。


  “往南走,那邊有河道。”鎣娘拉著女兒的手,於荒野之地狂奔,亡命天涯一般驚慌地奔逃,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咱們可以泅渡過河,天亮之前,可以找到城鎮,那裏有朝廷安置的衙門……”隻要將阿寧送到衙門裏頭去,讓官老爺派守軍護送她回長安,到了宮城、當今天子的身邊,還有誰敢再傷阿寧半根豪發?

  “衙門去不得!”寧然急道,“他能在陸州安頓叛軍,潛伏三年且不被朝廷發覺,陸州的衙門及守軍裏一定是出了內鬼,陸州已被叛軍的勢力滲透,去此地衙門等於自投羅網!”


  若非陸州的官老爺們給叛軍撐起了一頂保護傘,瞞住了朝廷,李熾等人如何能安生地躲在此地?

  這裏成了叛軍的庇蔭之所,那麽,她們不僅僅要逃出禹城,還要逃離陸州,才算是安全脫身,否則……


  “看來隻能繞城走了,盡量避開此地的衙門守軍。”鎣娘心裏有些發涼,心知想要逃出陸州很難,李熾隨後就會發動所有的力量全境追緝,到處都會是他的耳目眼線,密密編織成一張天羅地網,想躲都很難。但是她們必須逃,哪怕隻有一絲機會!

  “那條河就在前方不遠處了!”潛水泅渡,更難被人逮到,鎣娘拉著女兒倉皇地奔逃。


  河水折射著月光,前麵不遠處那片光亮,吸引著拚命逃亡的二人,漸漸衝著河岸靠近。


  不停的跑啊跑……


  快了、快了!

  寧然仿佛聽到了流水聲,拚盡全力地往前跑,突然,咻的一聲,一枚箭矢劃空而至,射入草皮,釘在了她的腳尖前方寸許之處,箭尾係的響鈴還在不停地晃,叮鈴作響。


  這是一枚響箭,預示著敵人已經追來,寧然一慌,腳下一絆,猝然跌了一跤。


  “阿寧,快、快站起來!”鎣娘收勢不住衝出幾步後,忙折返回來,一麵伸手去拉女兒,一麵驚急地往四周張望,當她看到一丈開外出現了忽明忽暗的火光時,心膽都顫抖起來:糟了!他們追上來了!

  “趴著別動!”伸出手去想要拉女兒一把的鎣娘,突然用力一推,反倒將阿寧推倒在草叢裏,急道:“快藏好,千萬別動,別出聲。”


  寧然一怔,跌倒在草叢裏,耳朵貼地反而清晰地聽到追兵的腳步聲,已越來越近!她馬上反應過來,慌忙伸手想要阻攔:“不要!”伸出去的手,抓了個空,她眼睜睜地看著母妃轉身往反方向奔逃,獨自去引開追兵。


  這太危險了!寧然不願自個躲著,讓母妃獨自去冒險,剛要起身去追,突然,漫天箭雨落下,正獨自跑著的母妃,猛地跌衝了幾步,身形搖晃著,又蹣跚著努力往遠處再行一段距離後,緩緩倒下了……


  “母妃——!”寧然衝出,箭矢“刷刷”地擦身而過,待得追兵收箭,隻留遍地斜插的羽箭時,她已衝到了母妃身邊,赫然看到母妃後背中了無數支箭,撲倒在草叢裏,身下一灘血漬觸目驚心!

  “……阿寧。”感覺到女兒在身邊淒淒呼喚,鎣娘吃力地睜開眼,彌留之際,有許多話想要與阿寧講,卻來不及了,隻能借著回光返照那一瞬的力氣,伸手,牽住女兒的手,含淚道:“母妃錯了……阿寧你、你要……要幸福……要幸福地活下去!”


  啪嗒!鎣娘的手,死氣沉沉地垂落下去,終究是牽不住阿寧的手了,她帶著遺憾,與滿心的不舍,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


  “母妃!母妃……”聲聲呼喚,喚不回逝去的親人,寧然顫手抱起母妃,呆呆地坐在草叢裏,丟了魂魄一般,風,吹過麵頰,涼涼的,一種冷意,浸透了全身上下。


  渾渾噩噩之際,恍惚聽到一陣腳步聲,有個人影靠了過來,隨後,她聽到了李熾的聲音,宛如從地獄深淵裏傳出的,鬼魅般的詭笑聲:“進了籠子的獵物,還妄想脫身?嗬!”


  一大批人湧上來,火把光照下,頸側仍在流血的李熾,鐵青著臉,踱步上前,看到寧然抱著中箭氣絕的母妃呆坐在那裏,也看到散落在草叢間的那副行囊,他猝然彎腰,從行囊裏掉落出來的物件中,拾取一物——真絲重緞,鳳穿牡丹,盤錦喜字,這是一塊新娘的紅蓋頭,是當年寧然即將嫁給羿天、在二次出降前,親手刺繡的那塊新娘喜帕。


  盡管那刺繡圖案略顯粗糙,卻也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綿綿絲線流露待嫁女兒心,喜帕那紅豔之色似乎還殘留著當年那一絲喜氣,這麽多年了,她仍將這塊喜帕隨身攜帶,仍忘不了羿天當年於長安劫喜轎時給過她的承諾:


  寧然,我此生,隻願娶你一人!

  天意弄人,她與他相愛不能相守,即便離開了他,獨自浪跡天涯,她仍帶著這塊親手縫製的新娘紅蓋頭,此生唯一的夙願,就是當一回他的新娘。


  “嘖,喜帕!”李熾笑得古怪,“當年的寧然公主,於長安城繁花似錦的豔陽天裏出嫁,宮裏出的儀仗是何等氣派,何等風光,可惜啊,你的命不好,貴為帝姬,卻是個亡國妖姬!”


  “匡宗寵愛你這個‘女兒’時,你幫著如意宮的妖婦圖謀皇位,結果呢,匡宗丟了江山丟了皇位丟了性命!”


  “如今你又要禍害新皇帝了,他要是為一個女人拋棄皇位,色令智昏,那他就是個昏庸君王,被世人唾棄!而你,就是禍害國君的孽障,稱之為亡國妖姬也不為過!”


  李熾這番話,簡直是顛倒黑白是非,將自己這個禍害嫁禍到無辜者的頭上,對羿天的嫉妒,令他心生詛咒,惡毒的詛咒:


  昏庸君王,亡國妖姬,世人唾棄……


  這更像是李熾想要得到的結果,為此,他將那塊喜帕輕輕蓋到了寧然頭上,口蜜腹劍地籌謀道:“寧兒,為父幫你達成夙願如何?讓你披上新嫁衣,蓋上紅蓋頭,站在城牆上,等著你的心上人來娶你!很快,他就會來迎娶你……”


  當年的賜婚令下,寧然公主出嫁,李熾籌謀的這一局棋,最終還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見分曉,多年以後,她還是逃不過棋子的命運。


  出嫁?


  蓋上了喜帕,寧然眼前一片紅,猩紅,宛如無盡的血海,她閉上了眼,雙肩聳動,突然笑出聲來!

  三年了,自從與至愛之人分離,與剛剛出生的孩兒分離,她忍受的煎熬與痛苦,日複一日的,盼不到一絲希望,然而,這三年以來,她從未哭過,謊話精的能耐就是口是心非,不哭反笑,笑得最歡之時,心頭卻在滴血……


  蓋著紅蓋頭,突然發笑的新娘,令李熾驚愕了一下,周遭也猝然安靜下來,空曠的荒野上,火把、勁弩,肅立的兵士,一片蕭殺之氣,寧然抱著親人冰涼了的屍身,不停發笑。


  笑聲淒然如泣,久久回蕩在荒野,於夜色之中更添幾許淒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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