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上策
棄翼州,收挺州。
這是為了逼匡宗發兵!
庸不易這樣的兵家鬼才,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將其降服、進而納入麾下?他之所以來幫助太子,是因為苗啟三將火龍槍交給了羿天,而苗啟三這麽做的原因,則是因為太子有弑君之心!
說穿了——
庸不易不是來幫朝廷打仗的,馭刺叛軍與犬戎外敵,其實都不是他的終極目標,倘若太子想要保住翼州,那麽,太子親兵勢必與叛軍敵兵正麵交鋒,兵力懸殊,一場血戰之下,死傷在所難免!
以少勝多,其實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與敵軍正麵交鋒,不論是太子親兵還是庸不易自己帶來的人馬,都會無可避免地陷入苦戰,折損兵力。
這,並不是庸不易想要看到的局麵。
為了幫朝廷、幫天子,而不惜犧牲為數不多的兵力,拚死去阻擋馭刺叛軍與犬戎外敵攻陷翼州、攻向長安,這對庸不易來講,沒有任何的好處!
他不想幫朝廷出力,更不願為暴君賣命!
庸不易投向太子陣營,是因為羿天向他的親兒子苗啟三允諾:他要謀反,他要弑君!
隻要殺了暴君,助太子順利登基,庸不易膝下那根獨苗苗就能從刑部天牢脫身,徹底擺脫殺身之禍!——能讓自個的兒子活下去,當爹的做什麽都行!
兵家鬼才不過是個虛名,他都七十有八了,活到這把歲數,爭名奪利還有什麽意思?一輩子渾渾噩噩,榮華富貴亦是過眼雲煙,到頭來,唯一的盼頭,也就是這麽一點骨肉親情了,——他盼著獨苗苗認祖歸宗、給老庸家延續香火,將來或許還能享受一番天倫之樂,即便是百年之後,他在九泉之下見了列祖列宗,也能有個交代了。
“我意已決,棄翼州、收挺州!”
羿天毅然決然地下令,令得原先持勸阻態度的眾人,盡數沉默了。
這個少年的睿智魄力,還有麾下人馬的忠心服從,無疑是給庸不易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正所謂——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與太子初次見麵,這個焰眸絳衫、身上透著奇香、擁有傾世風華的少年,就給了庸不易太多的意外和驚喜: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也懂兵法韜略!
棄翼州、收挺州——如此作戰策略,真真是厲害至極!與庸不易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
約太子來灃城,是因為此城乃“扇柄”,出了灃城,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已然淪陷的挺州。
到目前為止,馭刺與犬戎的兵力,都集中在翼州“扇麵”前端,正全力以赴攻占城池,隻等一鼓作氣攻陷翼州,繼續揮兵侵入中原,攻向長安!
故而,早已淪陷的挺州境內,敵軍的駐兵反而不多,想要收複挺州失地,並不難,而且還能將傷亡控製在最小的範圍,保存實力。
隻要收複了挺州,就能掐斷叛軍敵兵的退路,即便將來犬戎想要退兵撤出中原,也無法順利回到西北關外故土,他們的後路被掐斷了,而照目前的戰況來看,馭刺與犬戎一路高奏凱歌,必然乘勝追擊,不會因為挺州被太子親兵收複,而停下攻勢掉頭回來。
叛軍與敵兵,走到這一步,他們都沒有退路、無法回頭了,隻能繼續揮師中原,他們的終極目標是長安帝都,不攻到長安,誓不罷休。
羿天想要做的,一是掐斷叛軍敵兵的退路,二是逼迫匡宗發兵!匡宗身經百戰,自是明白太子親兵人數上不占優勢,能幫朝廷收複挺州,斷敵後路,是最高明的戰略,挺州一旦收複,匡宗必然會想到——
隻要朝廷及時派兵,於前方阻擊敵軍,太子再從後方合圍增援,兩麵夾擊,馭刺與犬戎的兵力就將陷入危境,成甕中之鱉!
羿天此舉,在兵法韜略上乃是上上策——不論朝廷發不發兵,他都能借力打力!
“殿下,小老兒原先還有數萬兵力可調用,隻不過……”庸不易此刻倒是恭恭敬敬地尊稱麵前這少年一聲“殿下”了,從態度的轉變上,可以看出他對羿天不僅僅是停留在滿意階段了,從滿意到欣賞再到認可,隻是在一番對談之間,而憑著他閱人無數的老辣眼光,近距離觀察了太子,他就驚心地發覺:這少年的眼眸深處似乎還隱藏著什麽,仿佛有一股令人感覺到極度危險、甚至靈魂戰栗的野性力量,潛藏其中,尚未爆發出來!
從來沒有一個人,給過這位兵家鬼才這般心生敬畏的感覺,在太子麵前,庸不易收斂了嬉鬧神態,絲毫不敢造次,壓住了聲兒道:“隻不過如今這數萬兵力,都不在小老兒招手即來的範圍之內。小老兒能用得上的人,也隻有這十來個了。”說著,指了指那十來個似打蔫黃瓜般的白袍人。
“就這點人啊?也忒吝嗇了!”果然,十七頭一個憋不住地抱怨上了:數萬兵力不用,就帶這麽點人來,哪怕是兵家鬼才,也顯得過於托大輕敵了吧?十來個無名小卒,充當軍中夥夫都嫌少!
眾人都眼巴巴瞅著太子,指望太子能說服這位庸老前輩趕緊把那數萬兵力調回來。
羿天沉吟了一下,聽到庸不易提及數萬兵力不在招手即來的範圍內,他就隱隱猜到了什麽,反倒是讚同地笑了:“這樣也好,時機對了再將他們召回來吧。”
“殿下猜到小老兒將這數萬兵力派往何處了?”庸不易驚奇地問。
羿天眸中睿芒一閃:“如若我沒有猜錯,庸老一定是將他們派往鐵麵軍駐紮的各個邊關要塞。”
庸不易一怔,終究是忍不住蹦腳急道:“小老兒不來,憑殿下的能耐,還愁搞不定?”太子料事如神,洞察力驚人,也懂兵法韜略,還要他來做什麽?
“庸老不來,我如何能以最少的傷亡、最短的時日,收複挺州?”羿天毫不掩飾對這位兵家鬼才的欽佩,如獲至寶般的開心道:“即便庸老身邊隻剩那十來個小卒,也能一舉拿下灃城,兵家鬼才出的主意,無人能事先預料,若能與庸老一並馳騁沙場,當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庸不易睜大了眼,瞪了他片刻,點了點頭:“不錯,與殿下一同打這一仗,想來會相當好玩!”難得的興致盎然,老小孩又露了幾分孫猴兒的心性,隻盼著大鬧天宮,再轟轟烈烈鬧一場,此生無憾!
“吾兒阿三與周義山等八個節度使,他們之前所率的兵力,在天子禦駕親征來鎮壓平叛之時,四處潰散,紛紛逃到小老兒這裏。如今,小老兒指派他們前往各處軍事要塞,與天子的鐵麵軍盡情地玩耍一番。”庸不易也無心隱瞞了,這就道明了數萬兵力的去處。
果然不出羿天所料——
庸不易將兵力打散,遣往各個邊關要塞,打一槍換一處搞一番偷襲,如此一來,各地邊關軍事要塞受到突襲的軍情急報就會呈遞到匡宗龍案上,鬧不清是哪裏冒出的“敵軍”,甚至不知道對方兵力有多少,朝廷必然會惶惶不安。
在此情形下,匡宗必然不會再去調動鐵麵軍駐紮在各處要塞的那數十萬兵力,他唯一可以調遣的,就隻剩長安駐防的三十萬鐵麵軍主力。
這就是庸不易搞偷襲,牽製邊關鐵麵軍數十萬兵力的良苦用心——不遺餘力地幫助羿天,逼迫匡宗調出長安的兵力!
匡宗若是調出兵力,前來與太子兩麵夾擊圍攻馭刺叛軍與犬戎敵兵,長安的布防兵力就會大大削弱;匡宗若是不肯調兵前來支援,那麽,羿天會放縱叛軍敵兵繼續揮師入侵,甚至掐斷退路逼著敵軍速速攻向長安。
到時候,留守在長安的鐵麵軍主力就不得不迎戰,雙方若是鬥個兩敗俱傷,太子親兵就能趁虛而入。
到頭來,還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就是“棄翼州,收挺州”的高明之處!
“借力打力?!”
眾人此時才恍然大悟。
太子親兵當中,不論是早已知曉太子真正意圖的暗衛,還是擁護太子的晏公勢力、石門弟子,亦或是憎恨暴君的豢龍義士,他們能齊心協力來為太子效命,左不過就是想擁護一位明君,改變現狀,救民於水火。
誌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此時了悟到羿天的打算,眾人自是力挺到底!
數千人馬,毫不猶豫的穿城而過,緊隨太子離開灃城。
“城外荒郊,山麓那頭,可能還有數百個敵兵。”庸不易帶著那十來個敷上了藥的白袍人,一路策馬追隨太子左右,在出城後不久,他就指著不遠處那片山麓,提醒道:“原先駐紮在灃城的敵兵裏,凡是喝過井水的,都被馭刺驅逐在翼州境外,滯留在城外那片山腳下,約莫三百人。”
“三百人?小菜一碟!”葉幸袖口裏藏著判官筆,手裏頭操起了一柄闊刀,眾人也紛紛亮出兵刃,隨時準備迎戰。
庸不易掌上寶器火龍槍,也已物歸原主。數千兵馬一路揚塵衝向那片山麓。
距離近些,領頭的那幾個愕然發現——
山腳下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批人,看身上甲胄,正是那三百敵兵!
“看來有人比咱們早了一步。”霍秋吃驚不已:除了太子親兵,還有誰會來殺這些敵兵?
就連羿天與庸不易,也猜不到是誰殺了三百敵兵。眾人不由得加快速度,打馬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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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
山腳下,血染草色,倒斃的敵兵屍身之間,停了數十匹馬,棗紅馬配鞍上清一色的杏色勁裝,勾勒著曼妙曲線,——眾人策馬衝過來一看,都驚呆了,搶在前頭幫他們殺滅敵兵的這些人,這數十匹棗紅馬上的杏衫勁裝騎士,居然個個都是木蘭從軍般的巾幗紅顏!
“公、公主?!”十七驚呼一聲,忙不迭抬手使勁搓揉眼睛,再仔細一看……
果然不是錯覺!
數十人的女子勁裝騎兵、為首的那一個,身著一襲利索的騎馬裝束,足蹬小蠻靴,手拎長鞭,收韁勒馬,馬背上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然而,她偏是個傾世美人,——那張絕豔之色的花容,眉梢挑著幾分冷傲,有著公主的倔強傲氣,而在彎起雙眸、似笑非笑之時,隱隱流出幾分狐般狡黠。
外表冷豔傲姿,骨內柔媚如絲。豔、傲、媚、黠,糅合成令人轉不開視線的獨特氣質神韻,時而似火時而似水一般,矛盾,而又萬分地吸引人。
從未見過如此妙的人兒,眾人的目光呆滯了一下。
在山野上灼灼豔豔的一片映山紅的映襯下,豔色騎馬裝的美人兒,眉眼彎彎的,衝著打馬上前來的羿天嫣然一笑……
一笑百媚生!令得滿山花海也黯然失色。
霎時間,天地間萬物褪色一般,羿天的眼裏、心底,隻剩了那一抹嫵媚嬌豔的笑靨,不曾想,竟在此情此景中,見到魂夢牽繞之人,思念之久,忽而一見,萬般感受齊湧心頭。
心緒蕩漾,眼底水光浮現,視線變得朦朧起來,見了她,他分明是開心的,分明是想要回以一笑的,絳唇邊卻顫抖了,終是溢出一縷輕歎……
眼中噙淚,淚眼迷蒙地看著她,萬分複雜的情緒劇烈翻騰著,他覺得心窩子裏都躥燃了一把火,交融了五味雜陳的情緒,變得滾燙無比!
四目相交,久久凝眸,萬水千山隻盼伊人來,他幾乎是用盡了半個靈魂的力量,在顫然呼喚著另一半的靈魂,喚了一聲她銘刻在他心底的、今生如何也抹滅不掉的那個名字:
“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