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活成精
摘下鬥笠,亮相在眾人麵前的賣棗兒老漢,精神矍鑠,咧嘴樂嗬嗬的,衣著十分樸素——粗衣短褲,褲腿兒往上卷,露出結實的小腿肚,腿上還沾滿了泥巴,足蹬一雙草鞋,脖子上搭著一條汗巾,一張黝黑的臉膛,看起來跟個鄉野老頭沒啥兩樣。
“這、這……”大夥兒都看傻了眼,有人納悶兒的嘀咕:“這老頭兒真的是庸不易?兵家鬼才庸不易?”不見三頭六臂,至少也得有個龍城飛將一般的體貌長相吧?可這個老頭,咋就長成這副模樣?
眾人麵前的小老頭,笑容可掬,像是常年在農地裏曬久了太陽,膚色黝黑,尤其是臉膛,黑得發紫,就那麽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齙牙,就跟鬆鼠牙似的,特逗人。
老頭合攏嘴巴不笑,嘴皮子包住齙牙,嘴巴顯得有點“突”,看側顏,好嘛,整一個尖嘴猴腮,兩眼珠子圓溜溜的那麽一轉,特逗人!
這老頭的眼睛有神哪,太有神了,閃著精光,跟太上老君煉丹爐裏蹦出來的弼馬溫那雙火眼金睛似的,精光四射,閃瞎眾人的眼。
“好嘛,山裏蹦出隻潑猴來!”十七兩眼發直,表情有些滑稽。再看旁人,也都是瞠目結舌的樣兒,愣是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這小子沒認錯人,小老兒就是庸不易!”
老頭兒笑嘻嘻的,嘴裏頭的話是衝著葉幸說的,兩眼卻眯細了左右一瞄,兩手也沒閑著,往板車上抓兩把青棗,瞄準了嘴巴開開、目瞪口呆地杵在他麵前的那些個人,每人嘴裏丟一顆青棗。
就跟搗蛋的潑猴似的,這小老頭片刻也不安生,尤其是看到石中徠迫不得已用嘴接到一顆青棗,而後捂著脖子不停地嗆咳時,老頭笑得前仰後合,還伸手戳人鼻尖兒笑罵:“小老兒的棗哪來的毒?白給你們吃都不吃,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傻缺、蠢驢!”
“咳、咳……我去!”石中徠惱羞成怒,挽起袖子就想衝上去掐那“潑猴”的脖子,“你為老不尊呀!”
“你這花拳繡腿也敢使出來,丟不丟人?”老頭手底下的勁道可生猛了,一式老鷹捉小雞,立馬就將石中徠掐過來的手反擰到背後去,險些擰折了他的手,痛得他哇哇直叫。
“還有你們幾個,裝個疫鬼都裝不像,出來混個屁!”老頭嘴裏吐出的話葷素搭配,葷腥兒尤其重!此刻是一心兩用都不止,拿下了石中徠,又衝那十來個白袍人開涮:“趕緊滾回去躲娘子的被窩,別出來丟人現眼!”
包圍圈裏十來個白袍人乍一見那老頭,就跟見了救星活菩薩似的,一開始甭提有多高興了,可再一聽,老頭兒居然讓他們幾個滾蛋,他們一下子就跟打蔫的黃瓜似的,垂頭喪氣地咕噥一句:“這咋能怨咱哥們幾個?”
“不怨你們還怨我嘍?小老兒的臉都快被你們丟盡了!”老頭蹦腳嚷嚷,就差沒抓耳撓腮了。
依照計劃,那十來個白袍人本應悶頭撞進人馬堆裏,引發太子親兵的恐慌,讓場麵一發不可收拾,越亂越好!可偏偏,太子殿下居然能鎮住手底下的人,這數千親兵在“疫鬼”降臨、大難臨頭的威脅下,竟沒一個騷動起亂子的。
羿天穩如泰山,無形中給手底下那撥人充足了底氣,場麵穩得住,一點兒起亂子的苗頭都逮不著,白袍人反倒是黔驢技窮,落在包圍圈裏,就像是羊入虎口,被那麽多雙眼睛死死盯住,稍微有點小動作,搞不好就會被亂箭射死,哪還能依計而行?
白袍人委屈得緊,還想給自個辯解幾句,老頭已背過身去,瞧也不瞧他們,反倒繞著太子走起圈圈。
從頭到腳、從前到後,庸不易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麵前這個少年,“小老兒的看家兵刃,就落在你小子手裏吧?”
“火龍槍?”羿天頷首笑答,“苗啟三交給我了。”
“那個混小子,這一次看人看得挺準的嘛!”庸不易居然滿意地點點頭,站定在羿天麵前,眼裏頭也發了光,就跟丈母娘見女婿越看越中意似的,不住地點頭,“好、好好,小子,你今日的表現,的確沒讓小老兒失望!”
這一路,庸不易都在暗中不斷的、給太子出難題,換作旁人早就知難而退了,而太子卻給了他太多的意外和驚喜,——從太子選擇無條件地相信他、依約率眾直奔灃城而來開始,到巧妙避開翼州境內敵營重兵、精準抓到叛軍薄弱環節、攻其不備,從而能在戰事如火如荼的翼州,僅以數千人馬就突破重重火線順利抵達灃城……
前麵的這幾道難題,太子似乎解決得極其輕鬆,直到這數千人馬進入灃城,真正的難題也隨之擺在了太子麵前——城中有瘟疫,兵馬該不該撤退?
作為領兵主帥,最明智的抉擇就該是撤兵,所有人都該撤出灃城!然而,太子一聲令下,所有人都留下來了。
庸不易從中看到了太子親兵的忠誠、服從以及視死如歸的勇氣!這隊人馬還有最難能可貴之處——
萬眾一心!
能擁有這樣絕對服從軍令的麾下將士,對主帥的信賴與忠誠更是毋庸置疑,那麽,這支隊伍即便人數上不占優勢,然,上下同心,其利斷金!就像擰緊的一股粗繩,凝結後不容小覷的力量,令人生畏!
想要帶好一支隊伍,領兵主帥的能力最是關鍵,他絕對不能是個庸才!
倘若是不怕死的、為了逞匹夫之勇,才下令讓所有人留在瘟疫橫行的城內,那麽,這個主帥就是有勇無謀的庸才,把命賣給這樣的主帥,底下的將士就是愚忠!
然而,最叫庸不易吃驚的,是這支隊伍的主帥,年方弱冠就能處變不驚,於談笑之間似已洞悉一切,如此心智、如此氣度,叫人折服!難怪麾下擁有這麽多能人異士,且個個誓死相隨、惟命是從!
太子的睿智與果決,令庸不易頗感意外,心中不免嘖嘖稱奇:“小老兒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看穿他們的?”說著,伸手指向那十來個白袍人,從羿天的神態反應上,庸不易就能看出來:太子早已識破了他的把戲,但,他始終想不明白,那些白袍人如此逼真的偽裝,到底是哪裏露了破綻?
“看穿他們,隻是一時僥幸!”終於見到了傳聞中厲害無比的兵家鬼才,羿天也在留神觀察此人,誠如王冕所講:“這老小子精力充沛,幹農活也是一把好手!”
再長兩歲就到耄耋之年的庸不易,可一點都不顯老,瞧著就跟個五十來歲的莊稼漢似的,身板兒硬朗,精神頭十足,比兔子跑起來更快的兩腿,腿肚兒可叫一個結實!
不過,此人與莊稼漢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不怎麽老實巴交,鬼點子多,還閑不住!
猴子的屁股是尖的,這位,就像沒上緊箍咒的孫猴兒,大鬧天宮的主,哪能閑得住?瞅那精光四射的眼神兒,兵家老手,審時度勢的眼光“刁”得很,鬼主意多得很,上戰場就跟玩似的,興致頭旺得很。
羿天一眼看穿:庸不易其人,越老越像個孩子,老小孩!有些事情,老小孩會固執己見,甚至撒潑鬧騰,但是,有著領兵打仗天賦頭腦的人,又活到了這把歲數,他吃的鹽都比旁人吃的飯多,無論是經驗還是想法,都有他的獨到之處,那是旁人所不及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老小子活成精了!
“僥幸?”庸不易果然不信,較真兒地刨根問底,羿天莞爾一笑:“我學過醫術,認得一些草藥的特性功效,那幾位……”瞅了瞅那些白袍人,羿天有些同情他們:臉上長包還開始流膿潰爛了,虧得他們還能忍著不塗藥,真是夠遭罪的。
“那幾位仁兄,並非身患惡疾,不過是被一種草汁塗過臉和手,形成風失圪塔之症,此症分輕重緩急,症狀也各有差異,有些病症容易跟疫癘惡疾的表麵特征混淆,不過,隻要對症下藥,那幾位肌膚起疹子及潰爛之處,塗了藥就能痊愈。”
眾人一聽是風失圪塔之症,不禁啞然失笑:這病症就是對某些東西過敏罷了,壓根不會傳染。
“用疫鬼嚇跑城中敵軍駐兵,這一計真是妙!”十七咋呼起來,“不愧是兵家鬼才,這麽輕鬆就拿下一座城池,咱家怎麽就想不出這樣的法子?真真出其不意,妙哉妙哉!”
“你能想出來,就不該叫‘十七’,改叫‘石頭縫裏開花’得了!”石中徠立馬擠兌他。
小妹則撫掌笑道:“庸老前輩真是厲害呀!兵家鬼才絕非浪得虛名!”
霍秋也高興:“這下好了,咱們可以跟翼州境內的叛軍敵兵來一場以少勝多的較量!”
葉幸應和道:“沒錯,有庸老前輩前來助陣,翼州境內就有一場逆襲仗可打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羿天,就等他一聲令下,隨時隨地攻打叛軍敵營,收複翼州近兩個月來陷落的城池。
庸不易聽出這些人心中的想法,他們都想率先奪回翼州境內的失地,——有了他的加入,眾人鬥誌昂揚。而他,卻沒有半點表示,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隻瞅著羿天,突然問道:“小子,你跟他們一樣,也是這麽打算的?”
“不!”羿天卻在搖頭,眸子裏焰芒一閃,道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我的打算是——棄翼州,收挺州!”
“挺州?!”所有人都驚呆了:挺州已然全境淪陷,眼下,叛軍敵兵正在攻打翼州,且攻占了無數座城池,倘若太子親兵不趕緊上陣支援,翼州也將徹底淪陷,敵營的人會乘勢繼續舉兵攻向中原腹地,很快,他們就會攻到長安,帝都也將岌岌可危!
翼州離中原腹地近些,而挺州不過是位處西北邊境,支援翼州,阻止敵軍繼續探入中原腹地,攻向長安帝都,才是最要緊的!
“還望殿下三思!”眾人異口同聲地勸,每個人都麵露不解之色,“怎可棄翼州,收挺州?”
唯獨庸不易沒有出言勸阻,此時此刻,他看向太子的眼神,終於是變了,眼神之中竟出現了一絲敬畏,連稱呼都變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殿下,你讓小老兒刮目相看了!”
眾人聞言又驚又奇:殿下此舉何意?庸不易此言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