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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縝密

  “娘娘,東宮正殿——崇德殿被大火焚噬,殿內一應物品皆化為灰燼,卑職等並未在東宮找到與太子蓄謀殺害祁王、平邑王、廣明王有關的物證。”


  “娘娘,東宮詹事與內侍宦十七公公的證詞口供互相違異,詹事指證太子毒殺祁王他們,十七公公則堅稱太子也是受害者。太子與祁王他們一道中了毒,隻不過太子自幼吃多苦口良藥,體質異於常人,中毒後陷入昏迷,尚有一口氣在。”


  “十七公公還懇請聖上查明幕後真凶,還太子一個公道。”


  ……


  “祁王他們氣絕多時,停屍待驗,六皇子李瑢也在東宮宴的受邀之列,但他至今不知所蹤。”


  “奴才們仔仔細細找遍了宮裏頭每個角落,尚未發現六皇子的下落,恬靜\\園有個姑子說——之前祁王他們設宴邀六皇子一道來,六皇子就不肯去;如今換作太子設宴來邀,六皇子依然不肯去。說這孩子是個猴機靈,也不知躲哪裏去了。”


  “奴才們問過各院各司,方才得知,戌時有人運餿水出宮,推車的幾個宮人還咕噥了幾聲,說其中那一車餿水比往日裏的分量重了不少,有人私下臆測——六皇子是不是因為害怕,偷偷溜出宮去了?”


  ……


  “太醫們都聚在帝宮,聖上對因何負傷一事,隻字不提,回宮後就著翰林奉旨,急下一道聖旨調兵,離帝都長安不遠的東北麵、諸暨之境駐紮的兵營,鐵麵軍大半的兵力連日拔營奔赴長安周邊來布防。”


  “接到聖旨的統帥將士個個如臨大敵,可偏偏長安附近不見敵蹤,連叛賊山匪都不見一個,卑職們也不曉得這是怎麽一回事?”


  “娘娘,此番攜帶聖旨、虎符,前往調兵的人,您一準兒猜不到他是誰,此人並非兵部尚書兼護國大將軍王冕,而是此番禦駕親征時沿路伺候聖上的近侍宦,剛被提拔為內侍監總管的厲公公。”


  “卑職聽說,王冕將軍不知何故,被聖上打入大牢了,是隨叛賊囚車一道押回來的,與苗啟三、周義山等人一同被下獄關押在刑部天牢。”


  ……


  如意宮密探稟告的消息,一樁樁、一件件地傳至鎣娘耳內,這當中卻沒有沲嵐的消息。


  早前,鎣娘派她離京,往南境麵見領兵討伐逆賊的天子,稟告天機觀內的變故,將蠻玄子於九天神壇上“引雷飛升”一事,告知天子。


  到如今,天子班師回朝了,如意宮的這位心腹親信卻遲遲未歸,鎣娘便也無從得知——匡宗此番親征途中,遭遇了什麽,因何負傷,又因何急急調兵在長安周遭重兵布防?


  ……


  “娘娘、貴妃娘娘!聖上急著要見娘娘呢,您、哎哎……”


  九曲回廊上,鎣娘一麵低頭沉思,一麵步履匆匆地走著,不曾留意高公公就在前麵焦急地等著,看到貴妃總算趕過來了,高公公迎上幾步,正急聲催呢,鎣娘卻似壓根沒看到他,頭也不抬地與他擦身而過。


  “貴、貴妃娘娘——”


  高公公愕然,拔腳急追了一陣,這才發覺:娘娘腳力極好,走得飛快,一陣風似的去遠,叫人追趕不及。


  停下來喘口氣,高公公一回頭,不由得苦笑:敢情不止是他一個被娘娘丟下了,後麵還一大堆人呢,如意宮伺候娘娘的宮娥、太監,都落在後麵一大截,拎著宮燈、氣喘籲籲地追,還是沒能追上。


  足踏翹彎著鞋尖的鳳頭鞋,鎣娘猶能腳下生風,健步如飛,可見早年習武、陪同燮王練騎射的那份紮實底子,半點也沒落下,不似宮中奢侈享樂的其他妃嬪、在漫長歲月中已然消磨了意誌,她反倒是咬牙積蓄著力量,毫不鬆懈地茁壯自身勢力,隻待時機成熟,一擊奏效!

  飛快穿行於九曲回廊,遠遠拋開那些隨從,在回廊一處拐角,鎣娘略微抬頭,瞥了廊柱前肅立的禁軍侍衛一眼,那侍衛躬身以禮時,微微蠕動嘴唇,低促道:

  “主子,藏在東宮正殿的、施了厭勝之術的四個桃木偶人,已然焚毀在大火之中,偶人上粘貼符咒、能顯現出李璣、李茂、李褚、李瑢,這四位皇子名諱年庚的證物,皆毀於一旦。”


  鎣娘“嗯”了一聲,腳下未停,拐個彎繼續往前走,暗自惱火:蠢貨,何必將罪證藏到崇德殿,埋在東宮某個角落的泥地裏,豈不更好?


  “主子,”五步一崗,她沒走多遠,又見一名侍衛,此人也在躬身行禮時,悄聲稟告:“還是沒能找到六皇子李瑢,大抵是躲出宮去了。”


  鎣娘目不斜視,片刻不停地從此人麵前走過,腹內冷笑:李瑢倒真是個鬼機靈,自知留在宮中凶多吉少,逃出宮去,還能活命。


  此去,拋棄皇子身份,做個平民、隱於山水,方可性命無憂,若是回來,必難逃一死!

  罷了、罷了——


  逃了便逃了罷,六皇子背後毫無勢力,又僅僅是個十歲稚童,成不了禍害。


  將“李瑢”這個名字,從腦海中掃除,鎣娘快步走向天子寢宮,卻在穿出長廊之前,又遇一名禁衛行禮,此人也小聲稟告:“主子,太醫都在聖上寢宮,東宮太子那邊,無人看診,太子昏迷榻上還在嘔血,怕是挺不過今晚了。”


  鎣娘眉梢一揚,腳下更為輕快,加緊了步伐,很快的,到達寢宮前。


  天子的帝宮,與東宮相去甚遠,東宮詹事都是她安插的人,這帝宮之中,幾個明為禁衛、實則是如意宮密探的人,自然也是她的精心安排,——刻意甩開隨從,聽帝宮內安插的密探回報的消息,而後再進天子寢宮,她心裏頭也就有了底。


  在登上天子寢宮外的玉石階梯時,忽然,她腳步一沉,驟然駐足原地,僵著身形,心中卻有些不安起來:

  東宮僅剩的活口,詹事與十七,各執一詞。


  李熾獻計的“連環殺”,殺了祁王他們,接下來本應殺向傀儡太子,偏偏,太子居然還有法子破此殺局,他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竟讓東宮在四麵楚歌之中,找到絕處逢生的一線希望。


  如今的局麵,倒像是太子與三位親王都是受害者,都被人下毒謀害,這就讓人覺得——真凶另有其人。


  而厭勝之術的證物被毀,也找不出太子籌謀毒害祁王他們的更多證據,詹事一人的說辭,還被十七全盤否定,搞得原本明朗的殺局,瞬間迷霧重重,存在變數。


  鎣娘此刻最擔心的,莫過於太子心口紮的“噬心蠱”毒,分明是無情之毒,卻幾次三番地幫羿天抵抗吞噬了其他劇毒之物。


  熬過今夜,他若不死,她將要麵對一個最可怕的敵人!


  ……


  “娘娘?娘娘!聖上正在等著您呢!”


  不知什麽時候,高公公已追到她身旁來,訝異地看著她。


  “……本宮這不是來了麽,快去通傳吧。”


  鎣娘慌忙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拿定了一個主意:無論如何,必須說服匡宗,讓他相信——太子不過是演了一出苦肉計,真真就是他毒害了祁王、平邑王、廣明王。


  何不如……


  將天機掌教蠻玄子之死、宰相左淳良與德妃娘娘一事,還有流民作亂、太子忤逆母妃,不派兵鎮壓,反而私挪軍餉、皇糧,私開國庫撥銀賑災……等等,諸多悖逆暴君施政理念、倒行逆施的惡行,加油添醋狀告給匡宗。


  凡是太子監國期間,逾越權限,挑戰天子之威的所作所為,虛虛實實摻和到一起,挑撥搬弄到暴君耳內,火上澆油,令得匡宗雷霆大怒,饒是太子能挺過今夜,也罪不可恕!

  ……


  “貴妃娘娘覲見——”


  高公公在殿外高聲通報。


  跨過高高門檻,進了天子寢宮,鎣娘一步步走向龍榻那頭。


  宮人拜見了貴妃,小心翼翼掀開幔帳,但見東宮詹事與十七公公,就趴跪在龍榻邊兒上,二人皆是戰戰兢兢的,隻不過,詹事的臉色白裏透青,顯得尤為緊張。


  龍榻前,搬凳而坐的,是一個相貌清秀,左側額頭到眼角之處卻落有一道極深傷疤的年輕男子,此人身著太醫丞的官服,正在給負傷臥於龍榻的匡宗施針,銀針入穴,壓製了舊疾複發、以及左胸靠近肩胛的深深箭傷所帶來的劇痛。


  側臥龍榻,袒胸露背、肩膀胸前至肋下纏綁著白布的匡宗,身上負傷,本已極度惱火,回宮後又得知自個的三個兒子居然被人毒死了,登時怒火攻心,舊疾又犯,先前狂躁發怒,此刻被太醫丞四瀆施針壓製了疼痛,疲憊感湧上來,神情頓時萎靡了不少。


  耷拉著眼皮子,此時的匡宗,猶如一頭病虎,竟顯出幾分衰老之態,低垂的視線,盯著跪在麵前的東宮詹事與內侍宦十七,暴君臉色陰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到高公公殿外傳話,幔帳掀開後,聞得腳步聲移來,正在給暴君施針的四瀆,抬起眼來,恰好與鎣娘的視線撞個正著,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換個眼神,又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


  “貴妃,你讓朕好等!”


  匡宗強打精神,撐坐起來,披衣掩身,亟不可待地衝她招一招手。


  “怎麽受傷了?”鎣娘滿麵關切之色,撲到龍榻前,看匡宗身上的傷,登時淚水盈眶,痛惜不已地顫呼一聲:“聖上!”在匡宗歎息著撫她肩頭時,低頭抹淚的她,嘴角泛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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