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宴貴客
隨從怨叨不休,就好像自家主子被個丫頭片子踩在了腳下、壓低了身份,連累他們也抬不起頭來,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心裏頭對那位寧然公主自是老大不爽!
祁王將手下人的反應看在眼裏、聽在耳內,卻隻是歎了口氣:“唉,本王平日就是太寵你們了,寵得一個個都沒大沒小的!也不擦亮眼睛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不說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
兩個貼身隨從互看一眼,隻當來了宮裏、主子就怕事,怕下人口無遮攔招來禍端,這般謹慎是好,但作為皇子,真個是溫和有餘、魄力不足,——隨從們心裏哀歎,卻,哪裏瞧得出主子那番內斂縝密的陰柔心思。
“主子就是宅心仁厚!”
二人低頭嘀咕一聲,雖憋悶著不敢多言了,心裏卻還是不痛快的。
前麵領路的那位姑姑,將這番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忍不住搖了搖頭,歎道:“誰讓她是如意宮的人,在這宮裏頭,誰能奈何得了她們?”
話聲剛落,卻聽曲廊彼端忽來一聲冷叱:“如意宮?如意宮又怎樣?難不成是如意宮的人,就得由著她們騎到你頭上扣屎盆子?”
聞聲,眾人一驚,那位姑姑臉色一白,慌忙轉身衝語聲傳來的方向,撲通跪倒,惶惶道:“是奴婢失言!請娘娘恕罪!”
聞得身後兩個隨從也跪下口呼“娘娘”了,祁王心知來的是誰,便也轉個身,迎著曲廊彼端被宮娥簇擁而來的一位宮裝華貴的夫人,躬身請安道:“孩兒見過母妃!”
噔噔噔,疾步而來的德妃,妝容精致,豔色之中卻似缺了些什麽,與貴妃鎣娘的豔姿一比,就如同芍藥與牡丹,色遜一籌,加之年歲漸增,蓋這厚厚一層胭脂,仍遮不住眼角蔓出的細紋。
此刻,她怒氣衝衝的來,揚手“啪”一聲,凶巴巴甩了那位碎嘴的姑姑一記耳光,臉上的脂粉撲簌簌往下掉,她尖聲怒罵:“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吃裏扒外的東西,來呀,給我掌嘴!”
娘娘已下令,立馬奔上兩個太監,衝犯事的姑姑臉上“劈裏啪啦”地狠抽下去。
德妃仍不解氣,嘴裏罵咧:“如意宮那些賤人,活脫脫就是狐狸精變的!”這麽多年以來,她費盡心思的刻意討好、巴結,卻換不來自己想要的權利地位,連宮裏的奴婢都笑話她沒那個能耐與如意宮的人去爭去鬥!
在這宮裏頭苦熬,整日裏受氣憋屈,德妃的心態逐漸失衡,再不似當年的隱忍與討好,妒火使得那張花容扭曲,形同母夜叉,她竟惡狠狠地衝著自己人撒氣:“不長眼的賤婢,給我打,往死裏打!”
甩耳光的清脆聲響,與哀嚎求饒的哭聲,紛擾在大院的九曲回廊裏頭,德妃走到兒子麵前,猶在咬牙切齒:“咱們母子倆難道這輩子都要仰人鼻息?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看著母妃氣急敗壞的樣兒,祁王心裏頭一樂,表麵卻裝得鬱鬱寡歡,悶悶吐氣道:“兒臣心裏倒也沒什麽,隻是心疼母妃,壽辰在即,父皇偏偏隻記得皇姐的終身大事……”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倒也點醒了德妃,她眼睛一亮,嘴角泄恨似的一絲獰笑:“聖上決意將寧然賜婚,隻要這死丫頭嫁出宮去……”
祁王“欸”了一聲,立時接道:“聽說鄂親王之子李戩,就是為此事而來,如有機會,兒臣想先會一會這個李戩!”
“怎麽?”一眼看穿兒子心中企圖,德妃以絲絹掩唇,輕咳一聲,待到奴人們識趣地退後、背過身去不看不聽,她才沉吟著問:“你想拉攏此人,為己所用?”
“聽說這位世子心氣兒高、恃才傲物,極難受人支使!不過……”若是立場一致,倒可以暫時結盟,祁王以陰柔縝密的心思、敲打著如意算盤,“孩兒還是想會會此人,先摸個底。”
“可巧他昨日就已回到長安,與你父皇暢談一宿,今日一早又被如意宮那個蛇蠍妖婦親自召見,眼下,他人就在如意宮!”德妃猛然想起什麽,急道:“聽說,他昨日來與聖上商榷,想讓寧然在十日之內出降!”
“十日內?”就讓寧然嫁出宮去?祁王不禁心頭一跳:“這消息可準?”
“璣兒,你先聽我說……”
德妃想了想,拉著兒子走到無人的一個角落,如此這般耳語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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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如意宮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幾隊宮娥來往穿梭於長廊,手捧早膳糕點,在大殿那頭進進出出,送上禦膳房的珍品,端著空盤子出來,又去添來酒水,留下幾個模樣伶俐的俏丫頭,伺候主子用膳。門外還列隊候了幾個太監,個個跪在地上,等主子一喚,趕忙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挪進殿內聽候主子差遣。
如意宮裏的奴婢太監,比容華宮多了幾倍人數,大清早一忙活起來,明眼人一看排場就知道——此處來了貴客。
“貴妃娘娘正在大殿設宴款待客人,娘娘囑咐奴才,若是公主回來了,請趕緊入殿,娘娘要親自為公主引薦那位貴客。”
寧然乘著肩輿剛剛返回如意宮,門人就急來相告。
“貴客?”沲嵐姑姑接過傘來,親自為小主子打傘,小心扶著公主走下輿輦,一麵繞向曲廊,一麵納悶地張望曲廊彼端大殿那頭,暗自猜測那位貴客的身份:“到底是誰呀?”
“姑姑忘了?那撥人先回了長安,比咱們早到一步!”寧然端起公主的姿態,雙手交疊於前,繞曲廊款款步向大殿,不緊不慢地道:“咱們的飛鴿傳書,卻比他們還早到,母妃定是得了消息,先為我設法鋪路!”
沲嵐一聽,便也明白了:“娘娘請來的貴客……是他?!”去過無名村的那撥人當中,左淳良是絕對不會來如意宮的,晏公寧折不彎的性子、素來瞧不起如意宮中女子弄權,自然也不會來,那麽就隻剩一個人,最有可能被娘娘請來。
那人便是李戩!
“照此看來,聖上已決意賜婚了……”沲嵐暗歎:卻不知這些人使了什麽手段,說服聖上去相信軍中叛亂已平,接下來就要著手操辦公主婚事!娘娘定是探了聖上的口風,這才急著要為寧然鋪路——鋪一條自救的逃生之路!
“即便來的是他,但,他又如何能娶我?”寧然百思不得其解:古有漢武金屋藏嬌,但這二人終歸是一個姓劉一個姓陳!而她與李戩是為堂兄妹,同是李姓宗親,如何能成親?
皇榜是李戩揭下的,若不是他,駙馬人選又會是何人?
走在長廊上,寧然放眼看看四周:烏雲蓋頂,雨勢未歇,瓢潑大雨中,如意宮的奴人冒雨忙碌往來奔走,禦膳房的二十八味珍品都端送過來,足見主人宴客的誠意,而大殿那頭燈盞通明,卻聽不到絲竹聲,窗格子撐開,連賓主談笑之聲都沒有飄送出來,一片沉悶!
與奴人忙碌穿梭的熱鬧景象恰成對比,大殿裏頭的氣氛似乎有些僵冷,寧然的心,咯噔一下:看這情形,似乎有些不妙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