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槿花憶

  不知不覺亦堇留在阿史那峻柏的府邸已經兩日兩夜。


  陸森揚安排在府邸外回報稱確實有位姑娘前兩日被帶入府裏,不過之後一直沒有出來過。


  琳琅聽後擔心道：“公子，小姐她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啊？”


  陸森揚淡淡一笑：“沒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說明亦堇成功了。目前阿史那峻柏畢竟還有和柔貴嬪的婚約在身，不可能太過大張旗鼓收留其他的女子在府中。而亦堇沒被遣送出府，說明她已經消除了阿史那峻柏等人的戒心得以留在府內。”說道此處卻又眉峰微蹙，語帶無奈地說道：“不過，之前亦堇設想的可能性卻隻怕是會成為現實。”


  琳琅接話問道：“什麽可能性呀？”


  陸森揚自嘲地笑笑，心頭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苦澀：“也許我現在有些後悔之前過於聽任她想法了。”


  而在阿史那峻柏的府中，亦堇這兩天雖然心中百般盤算，心心念念打算怎樣幫若櫻拿回解藥。然而另一方麵卻也是兵行險招。她並不是怕遠嫁突厥，與她而言，心中愛的隻有楊哥哥，無奈身負深仇，這一點情緣又哪有心思尋覓。至於顧沛卓……，她自己都摸不透。也許是他那顯赫身份背後的落寞讓她有天涯同命人之感吧。兩個都是俗世中孤單的靈魂罷了。她唯一心有不甘就是未能讓林媛那個老毒婦付出應有的代價。事到如今，縱使違背初衷，她也隻好決定把母親去世的真相告訴若櫻，希望能解開若櫻一直以來的誤會，也能將這一重任交托與她。


  正沉思著，阿史那峻柏從身後出現。兩天的接觸下來，他發現他竟然還不知道眼前絕色女子的名字。


  “你叫什麽？”


  背後突然響起聲音，亦堇嚇了一跳。眼帶驚慌地回望過來。卻驚豔了阿史那峻柏。


  二人都愣了一愣。


  亦堇隨後頓了頓，淡淡道：“顏亦堇。”


  “亦堇……，嗯，好名字。”阿史那峻柏道。


  亦堇卻笑了出來。


  阿史那峻柏以為是自己念錯了，一臉窘迫不解地看著亦堇。嗆聲問道：“怎麽？”


  亦堇這才斂起笑意道：“大汗說這是好名字。不知大汗覺得好在哪裏？”


  阿史那峻柏知道這小妮子擺明刁難自己。不過看她狡黠模樣也就不計較了。隻是這音容笑貌越發像活潑調皮的吉雅了。


  亦堇隨後正色道：“亦堇有個請求。”


  “你說。”


  “大汗應該已經將更改婚約之事告知皇上了。可能不日我就要進宮麵聖了。在那之前，我想在京城走一走。也許以後都沒機會了。”亦堇進宮前想再親自去陸府向陸森揚道謝，感謝他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支持和信任。畢竟，人生難得一知己。


  “好。那我派人保護你。”阿史那峻柏點點頭。


  亦堇搖頭道：“大汗將亦堇看輕了。目前亦堇的身份不過還是個普通的民女，試問有誰會來害我。再者，亦堇能夠獨自從揚州來到京城，也就不是柔弱之輩。”


  阿史那峻柏仔細端詳，越發覺得亦堇的果敢有著草原兒女的個性。他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覺得這個女子本來就不適合在這煙雨江南，隻有廣袤天地才是她的歸宿。便也應允了。


  亦堇稍作梳洗，便悄悄從後門走出，來到陸府門口。


  此時陸森揚正在府中采摘花朵。雖然名義上是為了替亦堇完成任務，但他內心也清楚也許這個女子用不到這些了。


  家丁卻突然來報：“公子，門外有個女子求見。自稱姓顏。”


  陸森揚手中剪子差點落下。忙道：“趕緊請進來。”


  果然是亦堇。妝容清淡了許多。


  “公子。”她輕聲喚道。


  陸森揚示意家丁都退下。一時之間偌大的院落裏就隻有他二人。盡管心中不似往常雲淡風輕，嘴角卻還是溫潤的弧度：“你怎麽來了？”


  “是我佯稱想在去突厥和親前看看京城，想趁這個機會前來向公子道聲謝謝。”亦堇淡淡地說道，臉上的笑意卻還是掩不住目光中的一些落寞。


  聽到她這麽說，陸森揚已了然在心。


  高山流水,他與亦堇相知相許,縱使皆知離別在眼前,卻也都寧願選擇豁達的心態去麵對。


  陸森揚朗聲說道：“人生難遇一知己。何必如此在意虛禮。既然目前形勢已經如我們所想在發展中，我們就不必太過拘泥自己了。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好。我也正有此意。”亦堇會心笑道。“百花園中暢飲，好雅趣。”


  說道此處，陸森揚又想起什麽似的打斷道：“不。今次我們不在這裏喝酒。我還欠你一個約定。”


  “嗯？”亦堇一時不解。


  陸森揚解釋道：“還記得我曾和你提過的陸府的木槿樹麽？當時本想帶你去看，卻不是開花季節，隻能作罷。如今，花也懂情，不如就讓我以花寄福，替你踐行罷。”


  “木槿……”亦堇一時神色有些恍惚，旋即提起嘴角：“也好。我最愛之花便是木槿。能得見花容，也算沒有遺憾了。”


  陸森揚便領著亦堇走向別院。天光水色，日照正好。隻見眼前出現一大團淺紫色的木槿花。院中有三四顆木槿樹，此時花都開得正盛。而且和風拂過，紛紛揚揚卷入空中。


  “如何？是不是堪稱稀世美景？”陸森揚笑問道。


  卻見亦堇呆立當場。眼眶濕潤。


  陸森揚見不對勁，忙問：“怎麽了？”


  亦堇卻並為理會，隻是一直喃喃道：“你可知，這場景在我夢中曾出現百次千回……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找不到這裏了。”說完一行清淚流下。


  在陸森揚的印象中，亦堇一直是位堅強聰慧的女子，既使一路走來坎坷不斷，甚至幾次三番差點命喪黃泉，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此刻卻幾近泣不成聲。


  他知曉這背後一定有隱情。他也不多問，隻靜靜地亦堇平複。


  一刻鍾後，亦堇稍稍穩定下來。有一種奇怪的眼神審視著白衣的陸森揚道：“你還記得‘楊哥哥’麽？”


  “楊哥哥？雖然我名字裏有揚字，卻就連靜兒也沒這麽叫過我。”陸森揚有些茫然地搖搖頭。


  亦堇卻難以置信地說：“不可能啊。十年前我明明在這裏遇見的楊哥哥。”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來過這裏？”陸森揚此時有太多的疑問了。


  亦堇便索性伴著木槿樹坐了下來，將心底秘密娓娓道來。


  原來，十年前，顏老爺顏司翰本是地方命官，因為人剛正不阿、忠良耿直深受皇帝顧晟宇寵信。一次中秋晚宴，顏司翰得沐聖恩帶全家一道入宮赴宴。後來，為慶祝五皇子十歲生辰，先皇顧晟宇又著顏家上下參加完筵席再離京。酒宴上，俏皮的亦堇見氣氛沉悶便未呆多久就偷溜出來，不知怎麽來到這一開滿木槿花的小院。木槿恰巧是亦堇最愛的花，便興致大發，在樹下坐著玩了起來。誰知沒多久又來了位白衣少年。兩位天真爛漫的男孩女孩在花園相遇，興趣相投很快玩到一起。後麵更是互生情愫。亦堇俏皮不願留下名字，而男孩告訴亦堇喚他楊哥哥即可。然而，後來家中突遭變故，不僅母親懸梁自盡，連父親也辭官還鄉，專心從商。那個少年也就再也沒有見過了。本以為此生緣盡，卻沒想到竟然十年後故地重遊，能夠找到當年許諾之處。是以亦堇這才罕見地情緒失控。


  說到楊哥哥時亦堇秀美的麵容不禁蒙上了少女的嬌羞紅暈。不過，陸森揚聽完之後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亦堇說完看著陸森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所以……，我，剛剛……”


  “以為我就是你的楊哥哥是麽？”陸森揚接道。


  “嗯。”亦堇點點頭。


  看著亦堇這鮮為人知的一麵，陸森揚此刻突然很希望自己正好就是她所尋找的“楊哥哥”，不過，他有他的處世之道，君子不奪人所好的道理他明白。隻是詫異直到此刻才發現眼前的女子於他的意義已不僅僅是“知己”二字可以解釋的。


  然而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那個“楊哥哥”極有可能就是當時的顧沛卓！

  沉默片刻後，他還是說了出來。


  “什麽？！怎麽可能？！！”亦堇聽後吃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