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靜幽穀中好歲月
天剛蒙蒙亮。
百裏曉就醒了。他是被胳膊和腿一陣陣地鈍痛疼醒的。他的整個身體仿佛不是他的,而是被巨大的車輪碾過一般。他痛苦地睜開眼睛,想伸手遮一遮直射在他麵上明亮的日光都十分困難。
好半天,他才緩過神來,意識到他正處在一間十分簡陋卻又整潔的竹屋中。
這間屋子除了他身底下躺著的一張竹床和一把矮凳之外,再就是牆上掛著一把毫不起眼的長劍。整間屋子一覽無遺,再無其他物件。
百裏曉掙紮著想起身,卻用不上力氣,好半天才能勉強扶著床邊靠牆半躺著,發現自己的一條腿和一隻胳膊都被用竹板簡單的包紮固定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自己不會是啞了吧?
怔忪間,一個人推門而入,百裏曉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一直在苦苦尋找的無恨。
“既然你醒了,”無恨一臉默然地看著他,“就走吧。”說著,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淡淡地看向百裏曉。
百裏曉一臉焦急,想張嘴詢問白飄飄的下落,卻發不出聲音來,隻能帶著問詢的目光死死盯著無恨看。
無恨明白他的意思,本不想解釋,但還是說了一句:“嗆水傷了嗓子,所以你暫時說不了話。另外……”無恨微一沉吟,揚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容,“我給你下了毒。”
什麽?!百裏曉又急又怒,狠狠瞪著無恨。
“無傷性命,隻是加重你的失聲而已。隻要你趕快離開這裏,解藥自然奉上。請吧。”無恨立在百裏曉麵前,毫不客氣地驅離這位不速之客。
百裏曉苦笑一下,指了指自己受傷的胳膊和腿,朝無恨搖了搖頭。
無恨蹙起眉頭,有些厭惡地看著他:“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程。”說著,就彎腰扯住他未受傷的那邊胳膊拽到了矮凳上。
百裏曉掙紮著揮舞著手臂,卻白費力氣,一個錯身,從矮凳上跌落了下來,“咚”地一聲,狠狠砸在地板上。
他眼冒金星,疼得到吸一口冷氣,正要掙紮起身,卻聽見一個人跑進來,一把推開房門,驚叫一聲:“師兄!你們在做什麽?!”
無恨淡淡答道:“沒什麽。師兄撿到了一個啞巴,正打算扔出穀去。”
“師兄,你在說什麽啊?”白飄飄有些迷糊,“這個人怎麽是你撿到的?他明明是我撿到的!”
一絲驚慌在無恨冷冰冰的臉上裂開,他的聲音含著不可置信的顫抖:“……飄飄……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師兄,你怎麽了?”白飄飄狐疑地看著他,重複道,“這人不就是我昨天從河裏撿的嗎?你還認識他,他叫百裏曉!對吧?”
“你……你……”無恨氣息不穩,目光閃爍,“你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了?”
“哪天發生的事我不記得?!真是的,”白飄飄一臉不滿意的抱怨著,“我又不是傻瓜……”
無恨一把將白飄飄狠狠抱進懷裏,手臂不停地收緊,仿佛擁有了這世上失而複得的無價之寶一樣,用力把白飄飄揉進自己的胸膛裏,嘴裏慶幸地喃喃道:“你好了,你終於好了……一定是師父保佑你,飄飄……”
“咳咳……咳咳……”白飄飄被勒得喘不上氣來,無力地抓著他的後背,斷斷續續出著氣:“師……兄……師兄……我……我……”
無恨這才從狂喜中回過神來,忙鬆開她,一臉緊張道:“飄飄,你沒事吧?對不起啊,是師兄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
白飄飄長舒了一口氣,倒像看傻瓜一樣瞟了他一眼:“我真不明白,大早上的,你有什麽可高興的……還差點兒把我勒死……咳咳……”
無恨忙給她倒了一杯水過來:“飄飄,快喝了就不咳了。”
“咕咚咕咚——”白飄飄將整杯水都倒進了肚子裏,打了個響亮的嗝,慘兮兮地一笑,“師兄,我餓了,早飯吃什麽?昨天晚上我都沒吃飽,為了……”
白飄飄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撿到的這個人來,忙用盡力氣將百裏曉扶起來,“我差點兒把你給忘了,你咋這麽重啊?你跟我師兄在幹什麽啊?……”
聲音戛然而止,白飄飄愣愣地看著百裏曉,突然說不出話來。
麵前的這個人頭發淩亂,衣衫狼狽,頭上還起了個大紅包,鼻子也是紅紅的,估計是剛才撞的,可是他那眼神是怎麽回事兒?幹嘛想瞻仰遺容似的望著自己?還有,他黑眼睛裏那亮晶晶的是什麽?不會是眼淚吧?
白飄飄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濕涼一片,果然是淚!把她嚇了一跳:“喂!你……你……怎麽哭啦?是摔疼了嗎?”沒來由地,白飄飄覺得一陣心慌,忙回頭向無恨求救:“師兄……師兄……百裏曉他、他怎麽了?”
無恨一把扯過白飄飄,拉倒自己身後,“沒什麽,他大概是疼的。飄飄,你能給師兄講講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嗎?”
白飄飄有些疑惑,踮起腳來伸手在無恨的頭上探了探,納悶道:“師兄,你生病了嗎?為什麽要我講?難道……你失憶了,都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了?”
無恨拿掉額頭上她的手,卻沒有放開,反而緊緊握在手裏,盡量自然的語氣藏著不易察覺的急迫,笑了下說:“是的,師兄記不清楚了。飄飄告訴我,好不好?”
“嗯,好吧。”白飄飄想了想,說,“不就是跟平常一樣嘛,師兄們去執行任務,師父去山裏采藥,隻留下了我跟你,然後師兄你說師父他們今天就能回來的,是不是?”
“是。”無恨點點頭,“不過也說不準。”
“啊?”白飄飄有些失望,“他們不回來啦?”
無恨別開目光,不忍心直視她清澈懵懂的雙眼,手心不自覺攥緊白飄飄的手,低聲道:“他們會回來的,飄飄。”
“師兄,你弄疼我了。”白飄飄使勁兒抽回自己的手,活動著手掌,“師兄,你這兩天好奇怪。你怎麽不跟我叫小師妹了呢?今天一直在叫我飄飄,好別扭。”
無恨低頭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沉默不語,隻聽白飄飄驚叫一聲:“呀!他留鼻血了?!”
無恨回頭一看,百裏曉果然在流鼻血,殷紅色瀝瀝拉拉的,弄髒了竹床。
白飄飄忙跑過去,扯下百裏曉身上的一塊衣服,堵住了他的鼻子,問無恨:“師兄,他這又是怎麽了?”
無恨快步走過去,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他的穴道,助他止血,“他自己跌倒撞傷了鼻子而已,無須理會。飄飄,你可以放開他了。走吧,咱們去吃飯。”
“那……他呢?”白飄飄指著呆坐在床上的百裏曉問。
無恨冷冷瞥了他一眼:“放心,他餓不死。”說著,拽著白飄飄離開了房間。
“他怎麽不說話?”
“傷了嗓子。”
“他剛剛怎麽在地上?”
“自己摔的。”
“那你們剛剛在做什麽啊?”
“沒什麽。吃飯。”
“哦……那師父今天回來嗎?”
“……”
一頓飯就在白飄飄喋喋不休地追問和無恨簡短的回答中結束了。
吃飽了的白飄飄意猶未盡地摸了摸肚皮,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叫住要去刷碗的無恨:“師兄,還有吃的嗎?”
“都被你吃光了,你還要吃?!”無恨揶揄她道,“你就不怕把肚皮撐破?”
“不會的,不會的,”白飄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慢慢站起來,“我吃多了,得出去溜達溜達消消食兒。”
臨出門,她又收回腳步,目光有些擔憂地問無恨:“你說,那個百裏曉用不用吃東西?”
“不用。”無恨淡淡答著,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與他一同長大的白飄飄卻知道,他在生氣。
二師兄真生起氣來一向是這樣的,臉色冷漠平淡,心底下卻可能是滿滿的雷霆震怒。
白飄飄看出不對來,也許這個百裏曉真的是二師兄的某個敵人,便忙打了個哈哈,一溜煙跑出去了。
身後傳來無恨的叮囑:“別亂跑!不能出穀,否則罰你禁食一日——!”
“知道啦!”
眼看著白飄飄一蹦一跳地跑遠了,無恨將手中刷好的碗筷放在竹籃子裏,水滴從竹籃間的縫隙一點一點流下來,落在發黃的竹子地板上,茵濕一片,匯成一隙水窪,又往地板下的土裏漏去,連綿不絕。
無恨從牆上解下一把佩劍,係於腰間,冷著一張臉坐在百裏曉麵前,百裏曉回敬給他的也不是什麽好臉色,更何況他的處境其實更加糟糕:腿腳受傷、嗓子失聲、孤立無援、遭人投毒、任人魚肉,最令他心慌的是白飄飄居然視他如路人般陌生。
“趁飄飄還沒回來,你走吧。”無恨微抬了下下巴,冷冷睨著百裏曉。
百裏曉苦笑一聲,用沒受傷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受傷的胳膊和腿,朝無恨搖了搖頭。
“我送你出穀。”
百裏曉依舊搖頭。
無恨心中怒氣上湧,麵上卻泛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由不得你。”
百裏曉輕蔑一笑,張開嘴巴無聲地宣告著:“飄飄在這,本王不走。”
無恨讀懂他的口型,冷笑一聲:“癡人說夢。”
“她、是、我、的、妻、子。”百裏曉張開嘴一字一頓無聲地說道,“永、不、相、離。”
“好,好。”凜冽的殺氣聚集在無恨的眼底,他一腳踢翻竹凳,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劍來指向百裏曉,冷冷喝道:“本想留你一條性命。既然你執迷不悟,這就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