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陰差陽錯再相逢
百裏曉隻覺得眼皮有千斤重,渾身動彈不得。半邊身子浸沒在冰涼的水中,另半邊身子趴在亂石叢生的岸片,他的臉頰火辣辣的疼,仿佛被什麽東西割破了,他的喉嚨沙啞,好像有人在他的嗓子裏壓了一塊大石頭,叫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醒醒!你醒醒!”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喚,百裏曉想睜眼看看卻睜不開,想張嘴出聲卻說不出話來,一陣黑暗襲來,他又暈了過去。
一個小小的人影蹲在他旁邊,急切地推著他的肩膀,語帶焦急:“你醒醒!你是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可是百裏曉卻如死人一般,除了還有微弱的呼吸外,毫無反應。半浸在水中的身體也如千斤一般,重如泰山,完全搬不動。
小小的人影心內著急,卻又什麽都做不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忽然,她恍然大悟,一拍腦袋,自言自語道:“我可真是太笨了,居然把這個東西給忘了。”
說著,她從領口間抽出一隻渾身烏黑的哨子來,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鼓起腮幫子吹了起來:“嗚嗚--嗚嗚——”
哨音隨著微風傳了出去,不一會兒,隻見不遠處的山林樹冠微微晃動,一個人影如閃電一般竄了出來,正落在她的身邊,聲音帶著一絲慌亂問道:“出什麽事了,飄飄?”
白飄飄調皮地晃了晃手裏的哨子,笑道:“二師兄,這個哨子真的很靈哎!我一吹,你就來啦!”
“你沒事就好。”無恨摸了摸她蓬亂的頭發,心中的忐忑消失不見,“一上午都沒見你的人影,又偷跑出穀淘氣。時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呆在穀裏太悶了,師父和師兄他們不是說明天就要回來了嗎?我就是出來看看能不能碰上他們啊。”
一道陰霾從無恨的眼底閃過,他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的笑來:“他們明天才回來,咱們先回家吧。”
白飄飄忙拉住無恨的袖子,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百裏曉道:“二師兄,你看這有個人。咱們救救他,好不好?”
“無關緊要的人,不必理他。”無恨瞥了一眼百裏曉,言語中不帶半點波瀾。
白飄飄卻不肯走,執拗地站在原地不動:“師父說過,這世間萬物都是有生命的,人生而有靈,見死不救是不對的!”
“師父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白飄飄胡謅的話被拆穿,她臉紅了一下,開始耍賴:“反正師父就是說過!二師兄,求求你了,救救他嘛!他太重了,我實在是扛不動……”
“你為什麽想救他?”無恨低頭看她,一雙眼深邃地看不清楚思緒。
白飄飄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裳前襟,感受到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眼睛四處亂瞟,有些結結巴巴地回答著:“不、不為什麽呀!……就是……就是……覺得有趣嘛,我……我想看看二師兄有沒有本事能把這樣沒了半條命的人救活……對……就是這樣……我想看看師兄的醫術是不是真的那麽高明……”
“你不信我?”無恨一挑眉問。
“我、我當然是信的啊,可是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師兄你就給我展示展示唄?”白飄飄拉著他的衣袖晃起來,就像小時候耍賴皮的樣子。
無恨有些恍惚,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回過神來,發現白飄飄已經是一臉雀躍地去拉百裏曉的濕胳膊去了。
無恨忙叫她鬆手,自己俯身將毫無知覺的百裏曉扛在了肩頭。
白飄飄就如一隻小蜜蜂一樣,跟著無恨翻過山林,一路回到了靜幽穀。
無恨將百裏曉放在了自己的房間內,然後將自己被百裏曉弄得濕噠噠的衣服也換了下來。誰知白飄飄二話不說也闖了進來,隻瞄了一眼裸著上身的無恨,便徑直朝竹床上的百裏曉走去。她扯了扯百裏曉濕淋淋的褲腳,問:“二師兄,你說是不是也應該給他換件衣服呢?”
白飄飄見無恨沉著一張臉沒搭理自己,便笑起來:“師兄嫌累的話,我幫他換衣服吧。”
話音未落,她就被無恨提著衣領扔了出去:“男女有別,你老實點兒!”
白飄飄像吃到油的老鼠偷笑起來,“我當然知道啊!可是你不給他換,萬一他感染風寒死掉了怎麽辦?那我豈不是……”說到這裏,她偷偷將懷裏的那半截發帶拿出來,看著發帶上那顆朝思暮想的石頭小聲喟歎著,“我不就不能知道這石頭的來曆,也找不到我娘了……”
白飄飄守在無恨屋前等了好久好久,最後卻隻得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這個人一時半會醒不了。
“怎麽會這樣?”白飄飄很鬱悶。
無恨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怎麽對百裏曉這麽有興趣?”
“百裏曉?”
無恨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緊繃著臉不說話。
白飄飄卻追問個不停:“師兄,你說這個人叫百裏曉?你是不是認識他啊?那剛剛為什麽不救人呢?”
無恨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半晌,才淡淡回答道:“萍水相逢,一麵之緣罷了。不值一提。”
“哦,那你們倆也是很有緣分啊,這個百裏曉居然會飄到這裏來。這麽巧還被師兄給救了,他可真是福大命大,”白飄飄眨巴眨巴眼睛,試探地問無恨,“師兄,你說他為什麽會落水呢?我看他穿的衣服挺漂亮的,比我的好看。”
無恨看了看一身黑衣的白飄飄,語帶雙關:“沒有你好看。”
“真的嗎?”白飄飄不信。
無恨伸手將她臉頰上的碎發撥到耳後,溫柔地誇獎道:“當然是真的。”
“喵——”一隻胖胖的大黑貓從無恨菜園的籬笆縫中鑽了出來,身後跟著五六隻小貓,慢悠悠地朝白飄飄走來。
“年糕!”白飄飄蹲下來抱起它,高興地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脊背,笑罵道,“你一天不見人影,野哪去了?還帶著這麽多小貓回來……”
“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貓。”無恨取笑她道。
白飄飄也笑起來:“師兄說的對啊!我看年糕一定是餓了才回來的,師兄我也餓了,咱們晚上吃什麽?”
無恨刮了刮她的鼻子尖頭:“一天到晚淨想著吃。有在這門口等人的功夫,怎麽不去煮飯?”
“我怕煮糊了,浪費糧食啊。”白飄飄臉皮厚的很,她知道師兄從來都不會吩咐她去煮飯燒菜的,便揚起一張小臉來,“師兄,我餓了!快去燒飯!”
過了一會兒,飯香菜香縈繞在無恨的房前屋後。
白飄飄雙眼放光,口水直流:“師兄,怎麽有雞肉?好香啊!
“上午找你時,順便獵到的野雞。”
白飄飄忙給自己盛了一大碗雞肉,想了想,又撥出去兩塊雞胸脯和雞腿肉,眼睛朝裏屋瞄去:“你說,這個百裏曉醒了會不會餓?我給他留幾塊雞肉吧,吃得好點兒能快些恢複。”
無恨一聲不吭地將那幾塊雞肉又夾回到白飄飄的飯碗中:“他喝粥就行了。”
“那怎麽行?!”
“一個人大病初愈的時候,最忌葷腥,飲食清淡些才好得快。”
“哦。”白飄飄咬著雞腿發呆,“可是他沒生病啊。”
無恨歎了口氣:“我剛剛檢查過了,他的胳膊和腿有兩處骨折,傷到了骨頭,又嗆了不少水,怎麽不是病?”
白飄飄擺擺手,指出他的錯誤:“不對,那不是病,那叫傷!”
無恨被噎了一下,垂下眼眸,淡淡道:“吃飯。”
“好吧。”
雖然野雞的味道很鮮美,可是白飄飄卻沒怎麽品嚐出來,她的心思不在雞肉上,而在懷裏的那顆石頭上。
放下筷子,她抹了抹嘴道:“師兄,你說這次五師兄回來,能不能還給我帶些漂亮的珠子回來啊?”
無恨放下碗筷,“會的。你睡一覺,他們就回來了。”
“好吧。師兄,我能不能在你這裏睡?”
無恨愣了一下,半晌,方答道:“不可以。”
“為什麽啊?”白飄飄還要再問,無恨已經站起來粗魯地將她趕了出去,“回你院裏睡覺去!”
“什麽嘛?!真小氣!”白飄飄氣鼓鼓地踢了一腳緊閉的大門,不滿地嘟嘟囔囔著,“我隻是怕百裏曉半夜醒來,我好能第一時間問他石頭的事啊。”
“吱呀——”一聲,門又打開了。
白飄飄喜出望外,以為無恨改變了主意,誰知道,一隻大黑貓被遞了出來,無恨冷著一張臉,“你忘了年糕。”
“砰”地一聲,門又被死死地關上了。
白飄飄懷抱著年糕,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其實這院子離無恨的菜園並不遠,也就十幾米的距離。從白飄飄記事起,靜幽穀裏就有好幾處院子,每個師兄單獨住一處,她本來是和師父天星住在一處,慢慢長大後,就挪出來,在二師兄近旁單獨蓋了一間小房子,並一個小院子。
白飄飄嫌麻煩,所以這間小院子裏什麽也沒種,隻有兩棵粗壯的杏樹,杏樹間距離並不遠,剛好掛著一張粗麻繩編織的吊床。
白飄飄此刻正躺在吊床上,一蕩一蕩的,仰望著天上的繁星。
星輝漫天,涼風習習,白飄飄撫摸著懷裏的石頭,一陣困倦襲來,她就這麽睡著了。
年糕蜷縮在她的身邊,微微地打著鼾。
星光下,一個人影慢慢靠近她,是無恨。
無恨眼裏含著寵溺和心疼,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低聲說道:“飄飄,你說我該怎麽做?如果我現在殺了他,若是你來日恢複了記憶,會不會恨我?其實,你明天就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事情,你的世界暫停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九星針出了紕漏,還是因為我不能心如止水害你失去了下山後的記憶。”
無恨彎腰將白飄飄抱起,白飄飄像一隻小貓一樣蹭了蹭無恨溫暖寬厚的胸膛, 夢囈著,“師兄,雞肉真好吃”。
無恨將抱著白飄飄的手臂收緊,釋然一笑:“隻要咱們能在這山穀裏相守相偎,其他都不重要。饒他一命,又如何?反正,你也不會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