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父子相認
“都這麽晚了是誰來找老爺說事的?”姚金蓮撇了撇嘴一邊數落著管家的不是,一邊將頭探出樓梯看了看樓下,大約因為角度的原因所以也隻能看到一個側麵而已。
“是是是,不會有下次了。”管家連聲應著,可是見那位青年一副著急的樣子管家也是動了側影之心的。
等下了樓姚金蓮才將來人瞧得個清清楚楚。
模樣確實長得斯文倒也不是那些個什麽二流子之類的人了,姚金蓮嗤了嗤鼻子一屁股就坐在了沙發上。
何未泠見下樓的不是杜皓反而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他頓時明了了!
頃刻間一股子無名火頓時在心中熊熊燒起,這女人他記得!清清楚楚的記得,就是她化成了灰骨可她的樣子也已經烙在了心裏。
無意識間雙手竟緊握成拳,隻是麵上卻還是一如往常的神色。
姚金蓮見來人也不著急介紹自己便有些著急了,“我說都這麽晚了您找我家老爺有什麽事情?嘖嘖嘖,瞧你的樣子也不像是跟我家老爺有什麽生意上的往來吧?”
此時的何未泠雖穿著一身西裝可在誰的眼裏都不過是一件半舊不新的衣裳了,況且款式老舊,衣料做工都算不上是最好的。
姚金蓮本就識辨萬人,所以想要在她眼裏揉沙子真就比登天還難了。
何未泠悶聲不語,雙目異常有神的盯著姚金蓮的臉,泛白的唇微微觸動,隔了好久才開了口。
“冒昧打擾了太太跟老爺休息,隻是在下真有不得已的事情需要找杜老爺商議。”何未泠彬彬有禮,說話時的語氣也是不溫不火的,很難叫旁人挑刺發脾氣的。
姚金蓮扭了扭脖子,朝管家翻了翻眼道,“來人是誰可有問了?這麽深更半夜的萬一是個來惹事的呢?”
話音剛落管家的臉色就發青了,來人是誰他當然問了。
當有人按門鈴的時候他也未多想是誰,可當老媽子來告訴他說是來人自稱姓何他就知道這事絕不能讓太太知曉的。
在杜家,“何”這個姓就是禁忌,盡管杜皓與何耀天是拜了把子的弟兄,可自打何耀天收養了何未泠之後就再也沒親自拜訪過杜宅了,每次來上海的時候也至多與杜皓在酒桌上見見麵的。
“知道打擾了怎麽不挑個好些的時候,這都什麽時候了!”姚金蓮指了指大廳裏的落地鍾,“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急事要找我家老爺,不過今兒實在是太晚了,不如這樣吧明天你可以來。”
姚金蓮起身就要回房,可剛要走就被何未泠給攔了下來。
“太太,我是申報的記者,針對近日流傳日本商人即將壟斷上海灘的食品行業這一情況我有一些問題想要采訪杜先生。”何未泠鎮定的笑著,盡管一身襤褸與破敗但這似乎並不影響何未泠的風度。
渾成天然的那種氣質不得不讓人折服,隻是看著何未泠這張似曾相識的臉姚金蓮竟覺得有些怪異與不悅。
姚金蓮怔了怔,忽而甩開了何未泠擋在她麵前的手,“我都說了今天夠晚的了,你要是想采訪我家老爺不如明天早點來!”
“可是太太昨天我已經采訪過新源先生了,況且新源知鶴也已經表明了他的意思,而且報紙明天就會登出來的。到時候上麵有什麽言論有損到了杜老爺顏麵這可不能說是我們這些小報記者的不到位了。我說太太您看……”何未泠衝著姚金蓮璀璨一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嗬嗬,我還怕那個小日本能起什麽風浪?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當真以為這裏是他的地盤啊!”陡然間姚金蓮揚起了調子,一雙眼恨不能翻上天了,可是再一看不知什麽時候杜皓已經站在樓道上了。
“這麽晚了你們吵什麽!”杜皓憋不住了火氣,人活到了這個歲數夜晚想有一場好覺總是奢求的,這不剛碰到枕頭又被樓下的喧鬧給吵醒了。
姚金蓮嗤了嗤鼻子便不再理會身旁的何未泠,反倒衝著樓上的杜皓撒了一句,“申報的小記者要采訪你,真特娘不知道還有晚上趕著來采訪人的呢,我呸!”
“記者?”杜皓咕囔了一聲,心想好端端的怎麽會有記者找上門來了?
何未泠見到了杜皓委婉一笑,“杜先生您好,深夜造訪貴府打擾您休息了,隻是主編派下的任務緊所以……”一麵向杜皓解釋著一麵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杜皓眉頭一蹙,有幾分不樂意,反倒是管家幫襯起來了。
“老爺,這小夥子還很仰慕您呢,說是早就想采訪您的,這不先前一直在門口求著我我才領他進來的。”管家衝著杜皓使了使眼色,杜皓自然也不是笨蛋。
“算了,跟我來書房吧。”杜皓說完就轉身走了,身後忽的又傳來姚金蓮陰陽怪調的聲音來。
“有的話可要想清楚了再說啊,這些個小報記者沒多少好處也不知道會怎麽寫呢,前兩天在百樂門裏掛了彩也不嫌丟人的!”
“你回屋去!老爺們的事情你個婆娘插什麽嘴!”杜皓吼了一聲便不再理會樓下的人。
何未泠悻悻然的就追上前去,而姚金蓮一臉不悅的踩著高跟鞋跟了上去。
杜皓進了書房隻打開了一盞小夜燈,頓時整間屋子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昏黃。
光影下的杜皓顯得疲憊極了,他癱軟了身子坐在椅子上,順手拿起了桌邊一支抽了一半的煙又重新點上了。
何未泠站在他的麵前既沒有坐下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似乎一點都不強勢的男人。
直到杜皓將煙抽完了他才開口說話。
“你是申報的記者?”
“對。”何未泠點了點頭。
“怎麽突然想采訪我的?你報社的主編沒告訴過你我早已拒絕任何一家報社的邀請嗎?”杜皓麵無表情的看著何未泠,他倒想直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來找他到底是為的什麽。
可是看著何未泠的臉他卻又覺得有一絲絲的熟悉,到底哪些熟悉他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來。
“我來確實不是為了采訪您,不過您真的就想不起來我是誰了嗎?”何未泠淡然一笑,他再給他提示。
“……”杜皓搖了搖頭,他猜不出何未泠是誰,隻將那雙渾濁的眼又睜大了些,再瞧瞧還是想不起來。
何未泠有些失望,不過也在他的意料之內。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兜裏掏出了一塊玉佩往書桌上一放,“您現在還想不起來我是誰?”
倏地,杜皓一震,整個身子顫抖起來,瞳孔驟然間變得好大,那雙如枯槁一把的手緩緩的將桌上的玉佩拿了起來。
在眼前,細細的端詳,雙手不停的在玉佩上撫摸著,似乎還有她的溫度,似乎還殘留著她的味道。
看著杜皓這一係列的反應何未泠滿意的笑了,如此說來杜皓知道他是誰了。
“你是未泠?”杜皓放下了手裏的玉佩,轉而看向了何未泠,幾乎就在下一刻那雙眸子裏浸滿淚水。
“現在想起來了?”何未泠冷笑,將玉佩又奪了回來,“杜老爺,我來不是跟你相認的,隻是有件事不得不請您幫幫忙了。”
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何未泠並未有過多的期盼,這個男人在當年狠心將他們拋棄了,如今再見恐怕剩下的不過是要杜皓償還這些年的債吧。
“你真的是未泠?”相反,杜皓仍沉浸在不可自拔的激動中,多少年了,他是有多少年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兒子了。
從將他送到何耀天那裏時他就未曾好好看過這個孩子,後來聽何耀天說要送幺子去日本留學他想都未想就給了何耀天一大筆錢也希望將何未泠送去一同留學。
如今,學成回來了,卻不想何家遭逢了一場大火。
本以為他死了……
“你該不是以為你的私生子在那場大火裏被燒死了,而我是冒名頂替的吧?”何未泠猜出了杜皓的顧忌,誰說不是呢,換做是他也會這麽想的。為了讓杜皓更相信自己,何未泠又摞起來袖子,“這個胎記你應該還記得吧,我一出生的時候就有,算命的說我臂上帶刃克父,所以姚金蓮才會想方設法的讓你送走我跟我娘吧?”
當年何未泠雖隻有幾歲但那些事情他可全都記得。說什麽“臂上帶刃”恐怕還不是姚金蓮搞出的花樣。
瞧見了何未泠手臂上的胎記杜皓再無懷疑了,隻是這顆激動心跳得更是紊亂。分別二十年的兒子如今再出現在他的麵前怎能叫他不激動呢,原以為這個叫他虧欠一生的兒子葬身火海了,現在卻好端端的站在他麵前。
“未泠!未泠啊!”杜皓立刻折身衝到了何未泠的麵前,“讓我看看,讓我好好看看你!”
個頭長得也比他高很多了,這張臉有幾把分像他年輕時的樣子,隻是這身破舊的西裝倒真是叫他一個心疼了。
“有什麽可看的,你隻要幫完我這一次我以後都不會再麻煩你的,至於你跟姚金蓮當年將我跟我母親逼走的事情我倒是可以放下不計較的。”何未泠一把甩開了杜皓的手,他撣了撣衣裳,似乎完全不想跟杜皓有任何的接觸。
“未泠,你怎麽這麽說話,我是你爸啊!”杜皓有些失望,他無措的看著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突然間又覺得原來何未泠還是不曾回來。
“爸?”何未泠不屑道,“這個字眼跟我有關係嗎?在何家我都不曾叫過何耀天一聲父親,就你?也配?”
這一句狠狠的敲擊在了杜皓的心頭上,不曾想,這個兒子竟也這般的冷漠。
所謂的虧欠與失去還能比得上這個嗎?
“未泠,當年的事情真的、真的是我不好,我不該趕走你娘倆的,我不該……”
“夠了!”何未泠打斷道,“別跟我說些有的沒的,我今天來不過是想從你這裏拿一筆錢的,不多,也就是這個數!”何未泠豎起了手指,恰好是沈慕瑾的住院費與治療費。
這些錢在杜皓的眼裏確實算不上什麽的,就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隻是這父子相逢的第一麵卻是以錢開的頭,這到底算是誰的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