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黑色燕尾
“平生,哪會相思,不見人相伴蹉跎;平生,便害相思,舍不若生便隨死,得此莫若燼相思!”
夜夜笙歌的上海灘百樂門裏什麽時會有人唱起這樣的歌了,聽慣了舶來的西洋音樂哪還是有多少人喜歡這樣的腔調呢。
“啪啪啪——”出乎意料的掌聲在嘈雜的細語聲中脫穎而出了,台上的她驚詫的看著她,一滴冷汗頓時從額頭上滑落了下來,那個女人是在對自己的讚賞還是其他的?
“榮少,人家姑娘歌也唱了,你這煙錢該給了吧。可不能說是我百樂門的客人連個煙錢也給不起啊。”那女人媚眼笑了一聲,肩膀微微一動伸手就摸向榮少的口袋。
隻見那女人柳葉細眉猛地一蹙,轉即笑的更是誇張了,“看來榮少今天是出門走的急啊,這錢都沒帶上啊。喲,這金表好像還是瑞士貨吧。來,姑娘,接住了!”順手一拋,一塊金閃閃的懷表就往慕瑾的麵前飛去了。
慕瑾腰身一閃,雙掌結結實實的將懷表給接住了。
詫異之色還未從臉上消失就看著那女人撣了撣手,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的上了舞台,“今兒大家夥散了吧,該跳舞的跳舞,該喝酒的喝酒,合計著都是老少爺們的別圖著從一個小姑娘身上尋樂子了。”
女人轉過臉來看著慕瑾,嘴角掛著笑容,雙眼從上至下的將慕瑾打量了一遍,哪一處的都不落。
“你瞧什麽呢?”慕瑾咽了口唾沫,身子不自覺的就往後退了退。
眼前的女人這樣的看著她不免叫人心生畏懼了,要說沒打什麽主意怕是不可能的吧。
“多大了?”女人問。
“二十了。”慕瑾回答道,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麵前的女人,可真好看的啊。
“哈,年紀不小了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是這百樂門的半個老板了。”女人笑著將慕瑾拉下了舞台,不論怎麽說這台子還是屬於歌女的,“我們挑個安靜的地方聊,你這丫頭不錯!”
女人領著慕瑾擇了一處安靜的位子就坐了下來,一落座慕瑾就覺得整個身子有半截就陷了進去。騰地,就從沙發上了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確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
“哈哈,果真是鄉下來的丫頭啊,坐下吧,吃不了你的。”女人將慕瑾拉坐下來,隨即又點上一根煙,翹起了二郎腿。
“那個,沒什麽事情的話那我就走了,我還有生意要做……”雙手胡亂輕扯著自己的衣袖,額頭上的汗珠更是多了,怕,她還是害怕的。從剛才腦子一熱跑上台時她就是害怕的。
“你怕什麽,剛才你知道你罵的都是些什麽人嗎?也不想想清楚就這麽衝動了,你手裏攥著的金表是榮家大少爺的,那個被你說擦鞋不付錢的是督軍長的兒子,還有那個撞了老太太的是寶昌洋行了老板……你說你現在還怕不怕了?沒個幾斤幾兩的就敢在我的百樂門動嗓子罵人了。我告訴你,隻要你站起身子往前多走一步你的腦袋說不定就開花了。”女人指了指慕瑾的腦門,“小丫頭,想要在上海灘混個出路也不是沒有辦法,瞧著你長得還不錯呢,歌唱的也好。”
後話,那女人幹脆不說了留給慕瑾一個人自己琢磨去了,想得出什麽那就是慕瑾聰慧悟性高,想不出什麽那麽今晚上大不了黃浦江上多飄一具屍體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是誤會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以後我不會在百樂門門口賣煙了,以後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我、我告辭了。”慕瑾說罷就起身要走,卻不想那女人伸腳就將她絆倒在地。
“你叫什麽名字,說不定以後還能見麵的機會呢。說實話像你這樣的姑娘我一天能見到十來個呢,可是沒過多久不是離開上海了就是死在了巷子裏頭。姑娘啊,我不是閑著沒事做你明白嗎?”女人挑起慕瑾的下巴,一雙描了濃重眼線的雙眼眯縫著打量著她。
“啪!”甩開了女人那隻手,慕瑾踉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沈慕瑾不會再見到你!”
“我叫孟挽,以後有什麽事就來百樂門找我,小丫頭別的我幫不了你,但是賣身的事情找我沒錯的。”叫孟挽的女人邪魅一笑,將指尖的香煙放在唇間狠狠的吸了一口,滿足且是頗有信心的笑容浮在麵上。
孟挽沒有再攔住她,放任這個沒有任何戒備心的丫頭在舞池裏沒頭沒腦的撞著,刺耳的西洋樂,晃眼的霓虹燈光……孟挽極其享受這樣的氛圍,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一身襤褸的沈慕瑾她竟然是這麽想要她跟自己一樣,一樣變成上海灘腐朽荒淫下的犧牲品,最好跟她一樣褪去所有的純真與美好。
香煙滅了,紅色高跟鞋下積滿了灰色煙燼,看著慕瑾的慌亂與不知所措,她笑的更是開心了。
重新點上一支煙,托著下巴,看著舞池裏的男男女女,看著沈慕瑾推開了擋在她麵前的先生小姐們。
看著她急切的喊著一個名字。
“顧筠城!顧筠城!”
人群被她推散開了,一抹黑色從眼前飛快的掠過,像極了幻彩朦朧的雲霞裏驚掠而過的燕。
其實根本就沒有看清楚他的麵貌,可是心裏卻是十分肯定的,是他,就是顧筠城!
“顧筠城!顧筠城!”
陡然間的一曲《夜上海》就此響起,誰也沒有聽到那一聲聲的呼喚,“顧筠城”這三個字就這麽淹沒在靡靡之音中。
“顧筠城……”聲音卡在喉嚨裏頭,沈慕瑾再也叫不出聲來了,那人漸漸地消失在人海中。
忽的,回過頭來,看向她所處的方向,僅僅是一瞥,隨即就轉過身去。這一看才發現原來他身旁還有一個女人。
黑色的燕尾服很快的就從她的視線內消失不見了,連一個念想也沒留給她。那確實是顧筠城了。
沈慕瑾癡然一笑,呆站在原地,沒想到竟然真的在上海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