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再次出發
誰的離去又怎樣,留下的人不都得繼續好好生活嗎?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工作,這才是對離開的人最好的懷念。
隻是,每個生命中重要的人,走一個就在心上留下一個不死不滅的傷口。總有一天,它會不痛不癢,如同落掉再也長不出來的牙齒。牙齒掉落的地方是空空的牙床,一年四季漏著風。
去哪裏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了。
當西邊的斜陽與東邊的太陽同時出現在天上時,許是懼怕月亮的冷漠,賴著不走的太陽一下子沉了下去,消失在山的那一邊,隻留下一個不清不楚的暮色。
此時,小米依舊環著寧好的脖子,趴在他背上睡的深沉。
好想一覺睡到小時候,假裝自己還是一個小孩子,沒皮沒臉,招人嫌卻也惹人憐。
寧好不忍心叫醒她,於是輕輕將她放在地上,靠在一棵樹上。
到處都是枯枝敗葉,他撿了一些用來生火。
在夜色完全覆蓋人間之前,他已經將火點著。火光明明滅滅,在小米蒼白的臉上跳動著。
總覺得她有一大堆悲傷,卻絕口不提。她拒絕了所有人對她的關心,包括他。
今晚沒有月光,日落之前還見過麵的月亮君倉促露臉簽了個到,就隱沒在雲層後麵偷懶。
火光是這片蒼茫夜色中唯一的光源,他沒有睡,因為時時刻刻要注意著不能讓火滅掉。幸好白天睡的夠飽,現在倒也不至於支撐不住。
一個人醒著的夜裏,讓人覺得格外漫長。自始至終,小米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他隻好守了一夜。待到黎明透出微弱的光線,然後天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火已經滅了,隻剩下一堆灰燼。
兩個人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裏,東倒西歪睡著,還睡的那麽深,睡的那麽認真……
快到中午的時候,寧好醒過來,大太陽太刺眼,肚子又餓,越是清醒越是耗費體力。他昨天一晚上沒睡,本來就夠餓的。
小米還是沒有醒,甚至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都沒有。動也不動,跟靜止的一樣。
這貨是睡死了嗎?加起來已經快滿二十四小時了,還想要怎樣,睡足一百八十天,睡出營養睡出鮮?
他默默移過去,伸出食指戳了戳小米的肩膀,沒有反應。又戳了兩下,還是沒有反應。輕輕一推,結果她往旁邊一倒。
不會真的死了吧,他有些慌了。
這可怎麽辦才好,自己又不是大夫,哪見過這種情況啊。
有些心驚膽戰的將手探到她的鼻子下麵,想試一試還有沒有呼吸。感受了半天,什麽都沒有感覺出來。
這時候,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又想探探她的脈搏,一摸到她的脖子心就沉了下去。她的脖子冰涼冰涼的,就算蛇是冷血動物,也不過是與人的恒溫相比,不至於是冰的啊。
他一下子大驚失色,扶起小米,拚命搖著她的肩膀,邊搖邊大聲嘶吼:“小米啊,小米,你怎麽了,你不會死了吧?你不能死啊,你答應過我,不會丟下我的啊,你不能說話不算數,你……”
“煩死了。”小米照著他的頭一巴掌揮了過去。
自己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一陣鬼哭狼嚎嚎醒了,晃晃晃,她還以為地震了呢。
還能不能讓人愉快的睡覺啦,這人就是欠揍,不打一頓就天天上竄下跳,沒有一刻消停的。
“哎喲。”
他哀嚎一聲,向後退了一步,立馬又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她。
“你沒死……事啊,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被抱的太緊,小米有些窒息的感覺,頭被他緊緊摁在懷裏,漆黑一片。
他身上有種很幹淨的味道,說不上來是什麽。就好像野地裏荒蠻生長的雜草,渾身散發著隨性與韌性。很讓人安心的味道,很讓人安心的懷抱。
“好啦好啦,幹什麽啊你?”她將他從後一領一提,給他拉了出去。
不能再繼續了,她感覺有一種名叫眷念的情愫在悄悄生長。這是很不好的苗頭,她要趁早把感情的小樹苗扼殺在搖籃中。
開玩笑,她可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上馬定乾坤的葉小米啊,會因為兒女情長絆住自己嗎?情絲三千,知道為什麽叫情絲嗎?情絲繞成千千結,無人能解。
剪不斷,理還亂,一旦愛上一個人,就意味著患得患失,還要承擔突如其來的失去。更可怕的是,它如同月光,拂去一身還滿。
不是不愛,是不敢啊。所以寧願孤獨成狗,寧願自欺欺人,也不肯承認自己會戀上誰。
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守著愛,怕是看穿還怕人知。
自從發現小米隻是虛張聲勢之後,他就愈發得寸進尺了。不管她怎麽拒人於千裏之外,就一句話,不要臉就是了。
因為知道,她不是真的討厭自己。雖然嫌棄是有一點的,不過沒關係,這個不要臉的堅信憑借他的帥氣與智慧,一定可以順利讓她順服的。
至於順服之後有什麽意思,他也沒想過。
寧好也不說話,就一臉傻笑的望著她。
“我餓了。”他目光殷切的看著她。
……
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瞧他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還挺像一個乖巧聽話的巨型嬰兒的。
“餓了就吃啊。”
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你媽。
仿佛聽不懂小米的弦外之音似的,他自動忽略了她語氣裏的鄙視,擅自將它理解為對他善意的責怪,俗稱心疼。
他就這樣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給他安隻尾巴,他都能搖起來。
真是拿他沒辦法,整個一生活不能自理的大齡問題兒童。
其實他們的包袱裏麵是裝有幹糧的,隻不過小米秉持能省就省的原則,一口都沒讓他碰。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未來忍饑挨餓的日子長著呢,要未雨綢繆。
現在還可以一路走一路吃,走到山邊就吃山,走到水邊就吃水,倒也無所謂。
不過現在,小米可沒有心思給他去找吃的。將包袱從肩上卸下來,朝著他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砸在他懷裏。
“啊!”
一聲驚叫,驚起一行飛鳥……
“你故意的吧?”他抱著包袱一臉不服氣。
小米斜著眼瞟了他一下,不予置評。
就是故意的,不服你咬我啊。實在不行,互咬也是可以的。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
見某人一副不服來打我的樣子,寧好跟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剛才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塌了下去。
他這人啊,除了嘴不慫,什麽都慫。
不敢把怨氣撒在小米身上,就隻能拿食物出氣了。他從包袱裏掏出一個餅,十分凶惡的咬了一口。
小米差點沒忍著笑出聲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不適合凶狠的。就好比明明是一隻短腿小柯基,偏偏要呲牙咧嘴假裝哈士奇。
“呐!”
看小米沒有來拿吃的,他別扭的掰下一半遞給了她。
“我才不要你吃過的。”小米一臉嫌棄的緩緩別過臉。
他仿佛聽見心碎的聲音,後麵還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噠噠的馬蹄聲中又被踏得渣都不剩。
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你又何必這麽讓人為難。有人說,胃和心,總要有一個是滿的。他灰溜溜的縮回手,一口氣全到塞進了嘴裏。
這自殘式的吃法,讓小米心都在疼。舍不得啊,不是舍不得他,是舍不得那塊餅。這要是給她吃,她能撐一天呢,現在全被他塞塞塞塞肚子裏去了。
“慢點吃啊,不然等會又要吃,浪費食物。”小米毫不留情的說道。
噗……咳咳……
聽完這話,他差點被噎死。沒愛了,這個殘酷的世界。
等寧好吃完,小米也拿一個餅,掰了一半,把另一半又放回去了。
“你不是說不吃嗎?”他有些鬱悶了。
小米抬起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沒有說不吃,我是說嫌棄你吃過的。”
“哦。”
他默默的轉個身去,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淚。叫你話多,打臉了吧?
還這麽理所當然的說出來,一點都不委婉。
安靜了三秒,一個人偷偷畫了兩個圈圈。
趁著小米在吃東西,他忍不住又問道:“等會兒我們吃完去哪兒?”
小米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對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相信我嗎?”
寧好感覺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相信什麽?”
“沒什麽。”
要是我不去找我娘了,你還會陪著我嗎?
她其實心裏知道,他陪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不是她。
頓了片刻,她又說道:“往南走吧,按照老計劃,目標:七溪鎮。”
“好的。”他痛快的答應了,絲毫沒有察覺到小米的異樣。
已經沒有目的地了,他還熱血沸騰的滿心以為自己可以帶著她找到。
為什麽沒有告訴他呢,不是已經沒有他的事情了嗎?她也不知道,隻是一瞬間,她便脫口而出。
此時正值正午,頭頂上的日頭散發著明亮熱烈的光。
在他們要去的方向,離這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