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殉葬
對一個人再好也沒用,誰都是靠不住的。
想到這,一隻飛鏢出手。他躲閃不及,一條蜿蜒的傷口出現在他臉上。
即便如此,還是不忍出手傷害師兄。兩人原本就同宗同源,隻躲避不進攻是萬萬不可取的。
不消片刻,便被打的傷痕累累,節節敗退。
對師兄的埋怨反而少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責任感。他把這一切歸咎於邪術上,認為隻有自己才可以拯救他。
難道不明白嗎?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他師兄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師兄了,陷在回憶裏走不出來的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然而正是這一念之善,鑄成了日後無法挽回的大錯。
一夜之間,師兄新收的弟子全部被殺,被他師兄親手所殺。他的出現,讓他師兄意識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等不及了。
師父沒有責怪他,也對,當初看重的正是他的重情重義,又有什麽好責怪的呢。
亡羊而念補牢,羊已失矣。
那一日,師父將餘下的所有人趕出了小鎮。沒有依依惜別,也沒有勝券在握的自信。
隻是一個普通的一天,隻是普通的一句話:“若我此去不回,請保護好大家。”
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字莫過於“若”,它有將好事變為壞事的本事,也有將壞事變為好事的本事,可它偏偏選擇最讓人痛徹心扉的一種可能,連一絲絲希望都吝嗇留予人。
師父一去不回,他帶領著大家逃命,卻最終迷失在小鎮周圍的半寸天地,咫尺方圓。
無奈之下,他選擇了鋌而走險,憑著過目不忘的本領,學起了師兄所學的邪術。
他們打了無數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於,將他師兄逼退至小鎮外。
可他再也沒有勇氣去見那些曾經的師兄弟,這個樣子,任誰也不能接受,甚至有可能被當成師兄的同夥,引起恐慌。
於是,他便一直待在小鎮,為的是,不小心闖入這裏的人不被師兄所害。但大多數人往往到不了這裏,便死在他師兄弟的刀下。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又說的清楚。
到最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守護的是什麽。
小米和寧好的到來,讓他看見了希望,他想,至少在死之前,做一件稱得上是好事的事情吧。
原本打算安全將他們送出去,便與師兄做一個最後的了斷。卻不料,被師兄所傷,不得不在這裏養傷。
不能直立行走是這種邪術的後遺症,它會逐漸腐化修煉之人的骨頭,最終將人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
他的修煉時間沒有師兄長,且每一步都是憑借自己的領悟與勤加練習學會的,因此上一次見他還尚有半分人模樣。
說罷,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估計這是他有生之年說的最多的一次話了吧。
“你叫什麽名字?”
小米沉默半晌,突然問道。
沒料想她會問這個,著實有些震驚。
“名字隻是一個代號而已,何必在意。”
……
問你話你就回答,說那麽多幹什麽。
“我說,你叫什麽名字?”她的聲音明顯有些怒氣了。
一個名字而已,整的跟個什麽秘密一樣,誰稀罕知道啊。
但是,你越不說,我就偏要問。
坳不過她,他隻好回答。
“柳泠玉。”
“柳……泠風?”寧好突然插了一句。
“泠玉!”他突然提高了音量。
媽媽咪呀,嚇我一跳,突然這麽大聲幹嘛?知道你嗓子好,可是不要這麽突然行不行?
管好你的師兄,她的寧好隻有她能罵。
“管你什麽風啊,玉啊的,你剛剛說會帶我們出去是真的嗎?”
這個女人真是喜怒一陣風,吹過就變天,惹不起啊。
一大把年紀了,竟然覺得有點委屈。
是你問的啊,說了你又不聽,寶寶委屈啊,寶寶偏要說。
柳泠玉這個名字,是師兄起的。鎮上的每個小孩子出生,都會去鎮長哪裏祈求一個名字,討一個好彩頭,希望以後自己的小孩像鎮長一般出色。
而他是例外,那一次正好師父不在,是柳泠風替他取了名。
柳泠風說:“泠泠如珠,溫潤如玉。”
可惜最後,誰也沒有成為名字所寓意的那樣,終究是人辜負了名字。
有些事不需要解釋,解釋了也沒人在意。
“我向來說話算話,放心,我會把你們帶出去的。”
誰也沒有在意,說這句話時,他話語裏濃重的悲傷。
這所有的悲劇由他而起,也應由他而止。這一場鬧劇鬧了太久,以至於一點都不好笑了。
那個他口中的師兄,此刻就躺在洞中,半步不能移動。他們兩個,誰也沒有討得好,兩敗俱傷。
這些因師兄而起,他一死,一切便可煙消雲散。
為了一個走火入魔的所謂師兄,柳泠玉騙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隻要殺了師兄,一切都會變為原樣。可他一次又一次的心軟,無論師兄變成什麽樣子,都下不了手。
是啊,下不了手。
那個舉世無雙的師兄,那個一笑傾城的師兄,那個變成鬼魅的師兄,那個想置他於死地不惜拿所有人的性命給他陪葬的師兄。
終究他還是站在師兄這邊,負了所有人。
到了該贖罪的時候了。
“等會你們離遠一點,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靠近,要不了多久你們就可以走出去了。到時候你們就一直走,不要再回來了。”
一直走,不要再回來了?
可惡,不要搶她的台詞啊。算了,看在他在幫他們的份上,就暫時不跟他計較了吧。
退回到寧好的身邊,看著柳泠玉轉身慢慢的朝洞口爬去。
短短的十幾米,卻漫長的仿佛一生。隻他一人知道,出來進去之間,隔著半截生死。
終於爬到了洞口,他突然回過頭來,衝他們說道:“你們還是先上去,以免誤傷。”
太瞧不起人了吧,正麵攻擊她都不放在眼裏,還怕攻擊力小了不隻一倍的誤傷?
剛想辯駁,寧好拉了拉她的衣角。
差點忘了這麽個拖油瓶,無奈的看了他一眼。
“上去吧。”
柳泠玉似乎有些不放心,非親眼見了他們爬上去,退回到安全距離,才一轉頭爬了進去。
寧好問道:“他進去幹嘛啊?”
管他,誰知道呢?隻要能順利將他們帶出去就好,其餘的聽天由命吧,她並不關心。
她沒有回答,找塊石頭坐了下來。
寧好出奇的安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洞口,恨不能給它再盯出一個洞來。
剛才他進去前說的那句話,寧好太熟悉了。每次小米想把他甩掉時,都會說這句話。
那是一種絕望至深的感覺,就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亡時的平靜。
裏麵沒有一點聲音,就仿佛剛才沒有人進去一般。
洞穴裏邊,柳泠風昏迷不醒。他將師兄好好的安放在地上,像一個人睡著了一般。
輕輕的伸手摸了摸師兄的頭發,牽扯嘴角笑了笑。
“我認輸了,別鬥了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這裏安靜的可怕。
小米等得有些不耐煩,右手遮住眼睛在休息。
突然,一股什麽東西燒焦的味道傳來,她微微移開手臂。
就看見寧好風一般衝了出去,嚇得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是一把拉住了他。
“你幹嘛?”
他看都沒有看她,拚命想掙脫她的束縛,無奈力氣太小,手臂被捏得泛青。
“他想自殺,他想和他師兄一起死,我要去救他。”
“誰?”
“柳泠玉。”
搞什麽鬼啊,什麽自殺,什麽和他師兄一起死,他師兄現在在哪都不知道呢。
趁她分神,他猛然掙脫了鉗子一般的桎梏,跳了下去。
“來不及了。”
看了一眼洞口,滾滾黑煙正從裏麵往外冒。不管他是不是想自殺,反正是個人在裏麵,都會死的。
顧不得生氣,緊接著也跳了下去。用盡全力猛然將寧好往回一拽,摔了個大跟頭,半天爬不起來。
一閃身,小米衝進洞口不見了。不消片刻,立馬拖著一個人出來了。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看的寧好目瞪口呆,一句話說不出來。
將薰得漆黑的柳泠玉拎出來,放在地上,許是身上的泥巴起了丟丟保護作用。雖然衣服殘破不堪,倒是沒受多大傷。
剛剛被救出來的他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往回爬,跟脫韁的野狗似的,攔的攔不住。
饒是一向以自己的力量為榮的小米都有些hold不住,朝著傻愣愣看著的寧好嗷的就是一嗓子。
“白癡啊,快過來幫忙啊。”
“哦。”
後知後覺的寧好才終於明白自己該做什麽,急匆匆跑過來,兩個人合力才勉勉強強拉住他。
看著洞裏火光衝天,漸漸隻剩一股黑煙,空氣中彌漫著的全是灰燼的味道。
他一下子放棄了掙紮,頹然的趴在地上,泣不成聲。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為什麽最後留下來的人是我?明明我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聽著他喃喃自語,兩人一時麵麵相覷,不知任何是好。
過了好久,才稍微緩過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