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發現
翌日,陰。
拂月山那片花海望秋而枯,花朵凋零敗落,一片悲淒之感。
那舊墳旁多了一座新墳。裏麵埋葬的,是她至親至愛卻又永無相見之日的親人。
墳前還揚著白幡,剛燒為灰燼的紙錢被陣陣秋風吹散,揚滿上空。
許朝暮長跪墳前不起,千萬句話語在心中翻騰,開口卻一句也說不出。
厲寒塵站在身後守著她。她瘦了許多,單薄的背影微微顫抖,好似樹枝上的一片枯葉,秋風起便會被卷落。
一刻鍾過去,他上前在她身旁蹲下,伸手將她攬到懷裏。
“有親人在,天涯海角,哪裏都是家。可是以後,我再也沒有家了。”
少女喃喃自言,話語像是被冰涼的湖水浸透一般,濕濕沉沉。
厲寒塵摟住她的手緊了幾分,薄唇貼在她的鬢邊,一字一字鄭重道:“你不會沒有家。隻要有我在,你便永遠都有家。”
“我想去長興候府收拾弟弟的遺物。”她軟軟靠在公子懷裏,身子柔若無骨。
“好。”厲寒塵將她打橫抱起:“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
華蓋馬車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最後在掛著白燈籠的長興候府門前停下。
長興候府前幾日為不幸身亡的養子下了空葬,全家悲痛無比。
眼尖的門人看見那熟悉的馬車,立刻飛奔進府通知長興候。
兩人進了府,直朝許朝珩生前居住的雲鶴院走去。
路過的仆人看見兩人,皆忙退到一旁斂容屏氣的垂下頭。
這段時日府中氣氛壓抑得可怕,此時萬萬不能去觸黴頭。
來到雲鶴院,許朝暮伸手推開門,屋裏擺設依舊,一切都沒有變,主人卻不在了。
這一刻方才能體會到物是人非的無限悲愴之感。
許朝珩的遺物並不多,無非就是一些書卷和木雕小玩意兒。
她知道的,弟弟喜愛雕刻。前些日子還說要給她一個驚喜。
她一眼一眼掃遍這個不算大的屋子,最後忍著悲浪翻滾的情緒找來一個箱子將弟弟生前最愛的書卷和木雕一一裝進箱裏。
“暮……厲小夫人——”一道輕細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許朝暮緩緩轉過身,來人是綠枝。
自從許瑞香逃走之後,她便被楊氏打發到別院去做雜活了。
“有什麽事麽?”連說話的語氣都無力。
“厲小夫人,這……這是小公子的東西。”
綠枝紅著眼將藏在袖裏的人形木雕恭敬地遞給她。
以前二小姐在家的時候,常常帶著她找暮小姐和珩小公子玩。
小公子性子隨和近人,對她一個身份卑微的奴婢都是客客氣氣的。
這麽好的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許朝暮看著綠枝手裏的人形木雕,眼神一頓,隨後眼淚如洪水決堤一般滾滾而來。
那是她的模樣。
那木雕雕工精致,還上了色彩,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少女顫著手接過那木雕,還是濕的。
“在哪裏找到的……”一開口,悲傷迎麵而來。
綠枝垂下頭:“在荷塘裏撈到的。婢子見他們要將它扔了,便悄悄要了來還給您,婢子想這一定對您很重要。”
一滴眼淚掉在少女形狀的木雕上,許朝暮忍住哽咽:“多謝……”
綠枝退出去之前,還是忍不住出聲勸了一句:“厲小夫人,您……要保重身子。”
“等等——”少女沉默幾秒後突然喚住她。
綠珠轉身行禮:“您請吩咐。”
許朝暮握著那濕潤的木雕,問:“這木雕是在荷塘裏撈出來的?”
“是。”
許朝暮定定看著綠枝,疑惑接連而至。
然而她心裏徹底堅定,弟弟絕不會是不幸落水。
這件事得去弄明白!
抱著箱子走出雲鶴院,長興候已帶著眾人守在院外。
他們剛要對厲寒塵行禮,便見他搖頭,示意不必。
長興候看著形容憔悴的女兒,心底五味雜陳,十分自責。
他既選擇了包庇陽兒,那便是對不起死去的珩兒和活著的暮兒。
但他已經失去一個兒子,萬萬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暮兒,義父……”
他剛抬腳上前,少女便淡漠往後退了一步。
她冷冷看著長興候,嘴裏說出的話絕情至極:“從今以後,我許朝暮與你長興候府,再無一絲一毫的瓜葛。”
長興候被噎得說不出話。他早料到性子偏執倔強的女兒會有這樣的選擇。
眼不見心不煩。許朝暮扭頭就走,厲寒塵緊跟在身後。
“臨王殿下——”長興候喊了一聲。
厲寒塵駐足往後看去,淡淡道:“本王與你們,本就毫無瓜葛。”
長興候滿麵愁容看著他,話語藏著乞求:“還望殿下,照顧好暮兒。”
厲寒塵表情淡淡:“這是我的責任,就不必候爺操心了。”
兩人剛走一步,許汀蘭小跑上前攔住許朝暮。
許朝暮也不看她,隻是淡淡問:“你想怎麽樣?”
許汀蘭眼神同情,起唇安慰她:“這種事誰也不希望它發生,你要好好保重。”
她是受母親的影響討厭許朝暮,但僅僅隻是討厭而已,再無別的想法。
而現在,卻連討厭也沒有了,隻剩下同情與愧疚。一輩子不能說的愧疚。
許朝暮抬眸看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繞過她大步離開。
長興候府,多待一秒都是厭惡。
回府的路上,厲寒塵見少女一眨一眨盯著手中的人形木雕,好看的小山眉緊蹙,不知在想什麽。
回到府裏,她便屏退了香草,留下荷姨單獨問話。
“荷姨,我懷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少女恢複冷靜,將心中的猜想說了出來。
荷姨聞言訝異地看著她。
那晚珩兒去找長興候的時候她並沒有跟著去,是直到綠珠偷偷跑來告訴她時她才匆匆趕去。
是以其中發生了什麽事她並不知情。
少女說出心中的疑惑:“其一,弟弟去見長興候,怎麽會隨身帶著這個木雕?其二,那時是夜晚,按照弟弟的性子應是直接回房,怎麽會走到池塘邊去了?其三,等等……”
她好似想到什麽,驀然睜大的眼睛:“那時我太過悲傷,竟然忽略了弟弟手臂上的一小塊淤青!那塊淤青顯然是被處理過的,隻剩下淡淡的一點印記……”
此話一出,屋內頓時呼吸可聞,荷姨更是說不出話。
若真是這般,可就是命案了。
許朝暮複看木雕,喃喃自語:“今晚得去長興候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