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陪伴

  長興候走到他身前,語氣令人不容置疑:“等這個風頭過了,我給你足夠活下半輩子的銀子送你回老家。這件事情,你就深埋心底,不準對任何一人說起,你可答應?”


  看著陳鼠鼠膽小的模樣,他又威脅道:“昨夜是你與公子在一起,若此事一旦敗露,你作為同夥,亦要被斬頭。”


  當某些事牽連到自己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明哲保身。


  更何況長興候給他的條件足夠形成誘惑。


  陳鼠鼠忙不迭點頭:“小的保……保證不說……”


  “另外,”長興候吩咐楊氏:“將珩兒去世的消息傳播出去,就說珩兒不幸病故。我這個做義父的,要好好將他安葬。”


  ……


  天空陰沉沉,連續落了三日雨。許朝暮亦沉睡了三日。


  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裏,她回到了幼年時,娘親和弟弟都還陪在她身邊。


  那日傍晚,彩霞滿天。她在院子裏踢毽子,勾人饞蟲的菜香飄進鼻腔。


  然後,四五歲的弟弟抓著一個木勺踉踉蹌蹌從屋裏跑出來,站在門外翹著臀,小小的身子向前傾,奶聲奶氣喊:“姐……姐……吃飯飯……”因太過用力,臉色漲得通紅。


  許許多多個日夜,她與娘親、弟弟還有荷姨,生活在那不起眼卻溫馨雅致的小宅裏,平安喜樂,歲月靜好。


  這個夢多美啊,美到她一輩子也不想醒來。


  畫麵一轉,小宅裏天色驀然轉黑,一彎冷清孤月懸掛天幕,灑下慘白的光。


  “阿姐——”熟悉的聲音自暗處傳來。


  許朝暮靜靜坐在石階上看去,十三歲的青袍少年緩緩走來。


  他臉色慘白,行不勝衣,仿若隨時會被夜風吹走。


  “阿珩——”許朝暮騰地起身,跳下石台腳步慌亂朝他跑去。


  雙手剛碰到少年,少年的身子便如風一般散去。


  “阿姐——”


  她正迷茫時,那道思念至極的聲音又自身後飄渺吹來。


  許朝暮轉身看著他,眼裏湧出無限悲哀與驚喜,卻不敢再上前一步,隻恐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珩,阿姐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的。我的阿珩那麽疼阿姐,怎麽會舍得丟下阿姐,留阿姐孤身活在這世上……”


  少年如生前一般耐心聽她說完,失去神氣的眼神看著她,嗓音依舊溫柔:“阿姐,阿珩是來同你道別的。阿珩要走了,與阿姐的姐弟情意,今生注定止於此,阿珩是來看阿姐最後一眼,阿姐要珍重,好好活著……”


  “阿珩……”夢裏的少女大哭起來:“不要……阿珩你不要走,不要走……”


  少年慘淡一笑,聲音似夜風輕輕:“阿珩,下輩子還要當阿姐的弟弟……”


  隨著話音消散,少年的身子在月色下漸漸透明,最後消散於虛空,與夜色融為一體。


  小小少女站在寂靜的小院內放聲慟哭,似一隻被人拋棄的小動物,可憐又無助。


  “阿珩不要——”


  隨著這一聲響,坐在床邊憂心忡忡的厲寒塵見少女驀然睜眼,一雙無神的眸子裏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鬢邊。


  “暮兒。”他伸手輕輕替她擦去眼淚,聲音沙啞:“感覺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


  少女就這樣靜靜看著他,空洞的眼神染上濃濃的悲哀。


  “我怎麽還沒死。”她問他。


  厲寒塵見她這如同行屍走肉的模樣,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令他難受得窒息。


  他不斷替她擦去連連滾落的滾燙淚珠,眼眸通紅:“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少女喃喃:“可是阿珩死了,我怎麽辦……”


  語罷話鋒一轉:“我弟弟他……”


  “朝珩已經下葬了,就葬在你娘親墳旁。”厲寒塵怕她再次想不開,又急忙解釋:“朝珩如此敬愛你這個姐姐,他一定想你好好活著。若你去尋死,如何對得起他?況且,荷姨怎麽辦?”


  少女聞言,緩緩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幾人。


  有香草、荷姨、懷義、容玄。幾人臉上盡是擔憂之色,而香草和荷姨眼睛腫的似桃胡。


  荷姨見她看過來,流著淚走到床前。


  “荷姨……”她開口,嗓子火辣辣的疼。


  “孩子,你怎麽能做這樣的傻事,你嚇死荷姨了……若是連你也出了事,荷姨一個人可怎麽活,又如何對得起你去世的娘親……”


  許朝暮的目光落在荷姨發白的鬢邊,仿佛幾日之間老了好幾歲。


  她費力抬起手替荷姨擦掉眼淚,輕聲道:“荷姨你放心,暮兒不會再做傻事了,暮兒不會扔下您一個人。”


  “你也不要扔下我,好不好?”厲寒塵目光不離她的麵,沾了淚的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許朝暮轉眸看向他,微微點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厲寒塵吻了吻她的手背,柔聲哄:“暮兒先吃飯好不好?”


  少女點頭。


  厲寒塵調了位置小心翼翼將她抱在懷裏,端來桌上還溫熱的粥吹了吹喂她。


  沒想到粥剛送進嘴裏,少女便覺喉嚨一陣腥甜,隨後鮮血伴著粥嘩啦啦全吐了出來。


  厲寒塵趕忙用衣袖替她擦去嘴邊汙穢物,命香草去請府醫。


  香草急匆匆跑到門口,便見傅言景帶著寒月來了。


  “王爺,傅公子來了。”


  傅言景剛踏進門,便被厲寒塵喊了去。


  “這是怎麽了?”他在床邊坐下,擔憂地蹙眉看著臉色蒼白的少女。


  “暮兒她胃口不佳,一喝粥便往外吐,還請傅兄替她看看。”


  傅言景隻盯著她便看出了原因。


  “表妹因為傷心過度導致脈象不穩,又因受傷身子虛弱不堪。隻需慢慢調養幾日就好,這些時日需飲食清淡,切記莫要情緒激動。”


  說著從暗紋寬袖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將一顆黑色藥丸給她吃下,解釋道:“這是養神丸,給人體補充能量的同時能安人心神,對表妹有好處。”


  ……


  寅夜,許朝暮感到臉上一片溫熱。緩緩睜開眼,見厲寒塵正用熱帕給自己擦臉。


  見她醒來,他輕聲道:“吵醒暮兒了。”


  許朝暮緩緩搖頭,聲音輕柔:“這麽晚了,你該去歇息了。你看你,眼下都發黑了。”


  厲寒塵細心替她擦手,柔聲哄:“我要守在你身旁才安心。”


  許朝暮輕輕抓住他的手,蒼白嘴唇翕動:“謝謝你。”


  厲寒塵反手握住她,一隻手替她掖好被子,“我們之間,不必說謝。”


  “明日我想去看看阿珩,好不好?”語氣帶著乞求。


  厲寒塵盯著她猶豫了一瞬。她現在身子正是虛弱,若此番去看望朝珩,免不得要傷心一番。


  她的身子不能再折騰了。


  但看著少女悲哀的麵容,終是狠不下心拒絕。


  “好,明日我陪你去。但你必須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都莫要再尋短見,好不好?”


  少女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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