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夜深難眠
鹹陽城內，馮家府邸。
自白日裏馮去疾命馮劫請來李斯，鄒彧，叔孫通與蒙毅四人，商討了共同進言公子，早日登基為帝之事，因為適逢二世皇帝身隕，便隻是置了茶水，簡單吃了便飯就作罷了，時到傍晚，馮去疾便與兒子馮劫於家中談話。
“父親，今日我被蒙毅叫回殿中，等候麵見扶蘇公子之時，聽到扶蘇公子正在訓責李斯。”
“哦？”馮去疾聽到扶蘇訓斥李斯，公子扶蘇向來政見是仁政令寬，李斯所學所建製皆與扶蘇想法有分歧，因而這個自然可以理解。始皇帝在位之時，李斯主張焚書坑儒，誅殺進言儒生方士，分明開罪眾多人士，秦國之內舉凡刑殺大政，皆乃李斯謀劃施行，秦之暴政雖切合始皇帝之意，但山東動亂頻生，莫不與這李斯相關。
“我聽到始皇帝巡遊半道，突發病逝，竟然是趙高與這李斯二人共同謀策，矯詔賜死扶蘇公子，擁立胡亥，囚禁蒙恬都是他們原先定好的。”
“噫！”馮去疾發出一聲長歎，卻沒想到這二人竟真朋比為奸，怪不得如今朝堂李斯與趙高相近，這樣說下來一切都顯得沒有疑問了。
趙高常伴始皇帝左右，忠順如一，不過乃是以一內侍之身官居中車府令，職爵不高，焉能敢自行篡逆。卻原來是李斯身為丞相，不顧律法做了幫凶，怪不得能行如此叛逆之事。
馮去疾想到這裏，又心生疑竇，這趙高為何臨死之前不公之於眾，把李斯從惡之行如數說出，另外為何扶蘇公子卻能掩蓋其過錯，反而責令其擬定新的章法律令。
“你接著說，還說了什麽？”馮去疾說道。
“李斯說自己乃是受了趙高蠱惑，說一旦扶蘇公子登帝，定然讓蒙恬將軍居丞相之職，總領國政，李斯因而擔心自己身了官爵，便不得已而定下這謀計。”
馮去疾微微頓了下心神說道：“李斯此人頗有才，德行不佳，曾發廁鼠之論，好於權勢，癡於地位，此般做法卻是符合其性情。”
“我曾聽聞原來李斯妒忌其同門韓非子，進言於始皇帝，乃下獄毒殺了韓非，是有這回事嗎，父親？”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李斯曾向始皇帝推薦尉繚子一人，獻計幫助始皇帝平定六國，此人真乃大才，後來也突然離開秦國，不知是擔心遭李斯讒言還是對始皇帝不滿。如果是擔心遭到妒殺而悄然離開的話，恐怕.……”馮去疾微微闔目，停了話語。
馮劫在旁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我知道你向來政見與這李斯想法頗有相近之處，為父勸誡與你，莫要與這李斯過於親近。”馮去疾睜開眼睛鄭重地向著馮劫說道。
“這個孩兒知道，父親您不必擔憂。”
……
卻說蒙恬回到自己宅邸，心中寬慰。
寂靜深夜，蒙恬屏退了周邊仆從，獨自坐在黑暗之中。
三十多年來，自己從英姿勃發的少年時就跟隨著雄心萬丈的始皇帝，將士如雲，同心戮力，披荊斬棘一路橫掃六國統一天下，是何等恢宏，又是何等威武壯烈，昔日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場情形曆曆浮在腦中。
統一天下後，自己不辭勞苦，北上九原，打擊匈奴，修築萬裏長城！卻未曾想到始皇帝突然薨逝，恨不能見於彌留之際。
轉瞬朝中局勢急遽轉變，扶蘇公子飲酒自殺，自己也淪為階下之囚！
蒼天有眼，皇恩眷顧，再見到死而複生的扶蘇時，蒙恬突然感覺自己恍恍間幹涸的生命，又被瓢潑大雨拯救了回來。
這幾日，殺閻樂，誅趙高，曾經自己的夢想在以為化為泡影的時候終於將要化作現實，待到扶蘇公子登上帝位，大秦的河山便真的就會堅如磐石一般，遺澤萬世！
蒙恬不禁老淚縱橫，胸中一股積蓄多年的情緒如大壩決堤般橫衝直撞，幽幽深夜，孤身正堂，傳來一個鐵血將軍的哭聲，這哭聲中飽含著曾經戰場殺伐的壯勇，夾雜著祭奠逝者的悲傷，又有著數十年來的壓抑，還有有著對於未來的希望！
昏昏沉沉中，蒙恬心內的巨石彷佛緩慢的沉沒在無盡的海洋之中，毫無聲息化為泥沙消匿，悄然入夢。
鹹陽城內，奉常府邸。
叔孫通自離了鹹陽宮，便又返回到了鄒彧府上，告知了其自己在宮中與扶蘇所談之事。
鄒彧心中頗為高興，便想著再行占卜一番。
片刻之後，叔孫通看著麵色暗沉的鄒彧知道定然卜算不吉，因為從未見過老奉常這麽令人擔憂的神色。
“鄒老，可有什麽說法？”雖然叔孫通並不信這鬼神占卜觀星陰陽之事，但經過這幾日的事，也不能不動搖了心思。
鄒彧閉眼深呼吸了數息，緩緩說道：“不該啊，不該啊！”
看著奉常此時有些失魂落魄般的樣子，叔孫通急忙向前挪了距離，伸手在鄒彧後背開始輕輕寬撫，生怕出了什麽意外。
卻說這奉常早已過了耳順之年，雖然飲食行動毫無老態，但畢竟世事難料，遍觀這秦國之內，同為儒士之流與自己頗為疏遠，自己既無家室，也無長幼，自來這鹹陽，獨與鄒彧相談甚歡，可謂亦友亦父。
奉常轉過頭來，怔怔看向叔孫通沉默不語。
“鄒老，您倒是說句話，到底這卜辭如何說起？”叔孫通不敢怠慢，急忙高聲招呼下人備茶水，紓解鄒彧心神。
“老朽剛卜了一卦，國運衰微，天子命薄，朝有奸佞，恐有大亂矣！”鄒彧不住拍打自己大腿根部。
“鄒老莫慌，如今這趙高已死，扶蘇公子又命草擬仁政律令，蒙恬將軍素來有內固國本，外驅胡患，兼籌長策之力，蒙毅也是忠直公心之人，在下不才，也自當為扶蘇公子驅策，何來奸佞禍亂啊？”
鄒彧搖了搖頭，此時下人方才端來茶水，叔孫通命其放下仍舊出了這屋內，在外侍應。
“鄒老，扶蘇公子既命我掌這政務之事，倘若朝有奸佞，我定向公子進言，您老且莫要擔憂，傷了身體。”
鄒彧微微點了點頭，叔孫通親自扶著回到寢室之內，伺候安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