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本尊
意識終於迷離,陷入漫無邊際的昏沉裏。
是真的漫無邊際,我彷如靈魂脫體一般一直在黑暗中飄蕩,周遭冰冷冰冷的。是到了後來我才發現那飄過的地方都是我在懸洞內所經曆的,隻是即便是到了漩渦的世界我也看不到一點光,那片火樹林在燃燒都能聽到劈劈啪啪聲,卻就是看不見一點火光。
渾渾噩噩間又回到了地下圍城,從石盤位置起飄至城牆處,想要去看細孔後,但覺一股力量直接將我拽了進去。於是,我來到了那艘輪船上,跟之前所見的場景一樣站在一群人中間,這次我左右看了看發現身旁都是一張張還帶了稚氣的臉,有男孩也有女孩,他們都目光虔誠地遠視前方。
順著那視線去看,突然間發現進到這裏並不一片漆黑了,哪怕頭頂黑沉沉的像是壓了烏雲,可就是能看清船頭上頎長而立的身影。他是這船上唯一的成年人,從那錦衣看應當身份不俗,記得之前一直都沒看到他的臉,我不由想去側方看一看。
心隨念動,還真的就朝那船頭位置飄過去了,離了那人隻剩幾步時突聽輕沉的聲音在道:“常願,你不該到這來。”我渾身一震,是那人在說話嗎?他認識我?
“回去吧,時機未到。”
“你是誰?”我脫口而問,出來的聲音卻讓我一怔。自從在黑暗中飄蕩起由於從未遇見過誰,一直都是冰冷的山洞和石頭,所以沒有開口的必要。直到這時開口,出來的竟然是童音!不是稚嫩如孩童,是大約十一二歲的嗓音。
那人依然沒有回頭,我想要衝上前去卻發現不能再前進一步了,隻見他伸手朝前一指道:“看那處。”我不受控地隨著他的指引看過去,船未開,但離岸已經有丈餘,就在那岸邊礁石處有一高台,上麵迎風而站著一黑衣人。
目光觸及那麵容,我就心神一震,是那青銅人的本尊。
早前我站在城牆外作為旁觀的視角看見過他,隻是當時受場景震撼而隻是匆匆掠過,並沒有特意去觀察每一個人。而此時正麵相迎,即使隔著丈餘的距離也將這人麵容看得十分清晰,心中不由震撼感歎,青銅人或許雕工精致,但到真人之前隻能算是刻出了其形,卻沒刻出其韻。而這個韻,即使我執筆於畫,恐怕也很難將之描摹出來。
是氣勢!這個人的氣勢太過壓倒性了,劍眉之下的雙眸含著不怒而威,黑色的披風在他身後迎風而揚,我有種氣吞山河的霸氣之感。
他的腳下、四周,跪滿了很多著軍裝的人。這場麵像是在送我所站的這艘船,有像是舉行一場重大的儀式,而那個黑色披風威揚的男人是這群人的領頭者。
他應該是位領兵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吧,而且一定打過無數的勝仗,才會有這種讓我即使隔岸相望都能感覺到的威勢。
突的淩厲目光掃來,如一道冷箭直射我心,我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腳。
心驚肉跳可能就是我這刻最真實的感覺,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甚至明明知道這是自己的夢,那個人的目光再冷再狠也不可能看得到我。可就有種如芒刺心的感覺,我不敢再看,回眸瞬間卻突然發現原本站在身前的那個始終沒看到臉的船長卻不見了,再回首,身後也沒有了那些孩童,整艘船就隻剩我一個人。
我有些不敢再回頭看那岸上了,不知道是也不見了人還是其它什麽場景?驀的一股寒意從後脊背涼起,沒入心口。我整個頭皮都在發麻,卻不得不回過頭,不容忽視的存在、氣場瞬息的包圍、空氣的壓迫,都在告訴我——身後有人。
緩緩回轉身,黑色錦衣先入眼,抬起眸整個人就如被定住了。
剛剛還在隔岸高石台的男人此時就站在我一米之遠處,我在抬眼與他對視的一瞬就立即低下了頭。剛才隔了一丈都會害怕,這時更忍不住心顫。
不,不止心顫。我一低頭就發現自己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本能的寒意從身到心在冒出。
這個人不是讓我恐懼。
淩厲的目光沒有移開,始終凝在我的臉上,當視界之內那隻巨大的袖擺一動時我本能地朝後大退了一步。但仍然看到那人的臂在慢慢抬起,隻是因為袖擺太過寬大而他的掌完全被遮在其中。我直直盯著,他想幹什麽?他不可能看得到我。
在不明對方動機的情況下,等待,是一種煎熬。
我不得不再次抬起頭,即使害怕也要麵對,迎向那雙眼。有種感覺,在他睥睨眼神中的我弱小的就如一隻螞蟻,目光交匯的時間可能很長,也可能就隻是短瞬之間,我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頭頂有汗冒出來。
假如不是這個人明顯的氣場感應,我甚至都覺得他就像那青銅人一樣隻是一座雕像。可就在我這般認為時,一道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為什麽你不跪?”
驀然而驚,他能看得到我?在跟我說話?
為了作這論證,我往旁邊走了一大步,到了他側方的位置。卻看到他冷蕭的目光沉定於前方一動不動,我不由納悶這個人到底是在看著誰,又與誰說話呢?
就在我剛有此判斷時,突然那道目光轉向了我,我全身僵住。
他是真的能看到我……
被目光淩遲是種什麽滋味,我以前沒有嚐過,這時切身嚐到了。本能的轉身而跑,這是出於對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可無論怎麽跑都感覺那強大的氣場將我包圍著,甚至覺得他如影隨形就在身後。
不,不可能的,沒有一個人的速度可以這麽快!這不是真實的,這是夢境,是意念在隨想,是魔障在疊生。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隻覺腳下驀然踩了空,一低頭卻見踏著的不再是船板,再環顧左右也沒了輪船的輪廓,嘎然止步,一點點回身。
茫茫黑跡,青銅像男人仍然遺世獨立,卻空間萬物隻剩了他。
我的腳下一空,身體疾速沉墜,驚駭地發自本能的大聲尖叫,是誰在束縛我的雙手,是誰在將我按住?“快醒來,你在做夢!”有道柔和的聲線鑽進耳中,將虛無與真實漸漸拉長隔開,我感覺到自己在伸長脖子大口大口喘著氣,沉閉的雙眼卻睜不開。
那個聲音又傳進來了:“常願,是你的名字。現在你跟著我說的做:來,先吸氣、呼氣,再吸氣、呼氣,對,就是這樣,我們連做十次深呼吸,對自己說平靜下來,剛剛不管看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那都是夢。”
這個聲音有魔力,我不受控地跟著那指令深呼吸,然後那跳躍到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心髒隨著氣息漸漸平複下來。對方又一次開口:“現在你可以睜眼了,不用急,慢慢的,慢慢的。”這絕對是個能誘惑人心的聲音,隻要是他開口要求的我都會想要去跟著做。
眼睫輕顫,有一絲光線鑽入,我閉了閉又再次睜開,眼縫漸漸變大,依稀有人影環立在身旁,但影像模糊看不清。剛有絲焦躁升起,就聽他說:“別著急,你昏睡時間太久,腦電波一時還沒能緩過來,沒法為你感官服務。你好,常願,我叫Abble劉,你可以叫我Abble,我是你的主治心理醫師。”
心理醫師?我渾噩的腦袋有些當機,印象中與這個人並不認識。
這時應該就在近旁的位置又有一道聲音傳來:“Abble,她的情況怎樣了?”我心中擰了下,這個口音和嗓音我都熟悉。可能當真知覺不受大腦控製,居然周旁還有個人也沒察覺。
隻聽那自稱叫Abble劉的人回道:“放心吧He,我說過隻要她能戰勝心魔醒來,問題就不大。你看她雖然目光渙散如癡呆,但耳根一直有在隱隱作動,證明她其實在仔細聽我們說話,隻是幽青的藥性還存在一定的後遺症麻痹她的神經,讓她思維與感官知覺抵達腦部的過程都變得很緩慢。”
幽青……又是一個有些熟悉的名稱,腦中恍然間閃過一幕:藍色的血!
“我想知道她這種情形會持續多久?而且,她還能恢複原來的狀態嗎?”另一人又問。
Abble答:“我隻能回答你第一個問題,她這樣的狀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至於是否能完全恢複到以前我就不知道了。一切得等她能夠開口交流,真正清醒的時候。”
隨後雙方就都沉默了,我想再聽取一些訊息卻隻聽到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