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主配菜

  瑩白光影隻不過維持短瞬,很快從我初畫的位置慢慢湮滅,直到最後角落也都變暗。室內陷入一種低迷靜寂,沒有人開口,隱約感覺有道熟悉的目光穿過黑茫射在我身上,可以算作為灼烈。


  是顏如意的聲音打破沉寂:“咦?怎麽不開燈?”隨著她聲落燈啪的一聲亮了起來,我輕掃過每一張臉,就好像是被打破魔咒驀然醒來一般,不由暗暗覺得好笑。


  古羲的二叔率先擊掌,口中讚:“好畫!今兒當真是開了眼界。”


  顏如意不明起理,看了看我問:“是我錯過什麽精彩事了嗎?”二叔笑答:“如意你確實來晚了,剛剛你這冬梅可是大展身手啊。不過,”他又轉向我問:“我到這會都沒想明白,你那畫是怎麽弄上去的,後來又怎麽消失了?”


  我搖了搖手中的酒壺,裏麵酒液所剩不多了。


  其實並非我有光影神力,而是剛好那整麵特殊的紗幕為我提供了方便。因為它是極細小的氣孔朝這邊凸起,當酒液糊住那孔時就形成一道最細小的反光壁,然後對屋的燈光一照射上來,立即倒影成畫。


  這原理與時下流行的沙畫有異曲同工之處。


  隻是沙是固態,不去動它畫就不會改變,而酒是液體,還是揮發性的,一旦究竟揮發氣泡就會破開,光影就不再。


  這個道理我不解釋,別人可能想不透,但是我知道場上有一人一定能懂。


  他就是古羲。


  隻見他冷笑了聲,眸色變沉了開口:“顏如意,我們古家人說事你也敢窺聽?是誰給了你這膽子的?”


  他二叔麵色一變,卻像似仍沒明其理地問道:“怎麽了?”


  古羲也不理他,徑直朝我處走來,到得跟前時不見他看我,而是陰沉地盯著那片紗幕。我看到顏如意的臉色變得慘白,恐怕今天之後她這地方是開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波流轉的細聲從外飄來:“阿羲,怎麽發這麽大的火呢?”


  我聽得一怔,下意識地就轉頭去看。從顏如意身後緩緩走入一道靚影,一席藍色拖地攏裙,袖口與身上燙著珍珠,裙擺一層淡薄如清霧籠瀉的絹紗,再配上那精致的五官,當可謂氣若幽蘭又添一分淡雅。


  岑璽。


  這是我第二次見她,卻比上一次還要感到驚豔。那張不施粉黛的臉,彷如畫中走出來的人。我忍不住去看古羲,但見他眸色湛然若定,倒不見他眸中有驚豔之色,但至少在岑璽出現的一刻,已經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古羲驀的一笑,化開了剛才眼中的陰沉,淺聲問:“你怎麽也過來了?”


  “都說京城有一絕就是宮廷禦膳,而這如家別院更是上等中的上等,我自己也開了個小醍醐,自然是要過來拜訪的。”岑璽淺淺悠悠而道,語聲清和。


  讓臉色難看之極的顏如意終於找到了台階而下:“岑小姐說得哪裏的話,來者都是客,既然是同行更應相互切磋研究了。”


  岑璽抿唇似失笑了下,又自道:“不過現在我可不是客,剛剛如姐不是說阿羲不滿前麵四道配菜,提議讓我來做一道主菜嗎?就不知阿羲這回可還滿意了?”


  四道配菜,一道主菜。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人說話可真講究,一個個話裏藏話就不說了,還有意無意間含著貶意。可是岑大小姐啊,就算你真成為一道主菜又如何?還不是別人口中食?

  不過當我看那岑璽的盈盈目光凝過來時,頓然而悟,這題原來是出給古羲的。


  很顯然我此刻站在他身旁,在場者都知道我是他帶來的。不管他二叔是出於什麽動機坐在這裏,岑璽的出現則是在讓古羲選擇。當然不是普通的“選美”,而是選擇背後所代表的利益,我不知道岑璽對於古羲而言是個什麽樣的砝碼存在,但顯然她的價值絕對在我之上。


  我也好奇古羲這時候會怎麽選,甚至隱隱期待。剛才他在離開之前落了話給我要給他一個答案,假如這時他有所選擇,那麽我都將可以心有所定了。


  室內靜下來,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著古羲作抉擇。而他這時垂了眸,像是在考慮,從我的角度去看他那長長的睫毛將黑眸遮掩,也無法從他諱莫如深的臉上瞧出一分端倪。


  有些事,是早就有預兆的。


  早到我剛看見岑璽走進來喚他阿羲的時候,早到火車上他用酒誘我入醉,甚至早到第一次踏入小醍醐。他在萍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光是幫秦輔,也是衝著岑家去的。在那動蕩期間他與岑璽之間的互動必不會少,否則兩人言語不會這般親昵。而從第一次在小醍醐看著他與岑璽站在畫舫間並肩時,我就覺得這兩人是絕配。


  所以當古羲抬起頭時,我就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麽了。


  他牽起唇角目不斜視地掠過我身旁,那擦肩而過的短瞬碰觸讓我輕輕一顫。凝目時,終究那背影成了我眼中的斑斕倒影。我竟沒有一點難過,心想這樣也好。


  隻見他走到桌前端起那隻碧玉杯子緩緩低沉而道:“瓊漿玉液,美酒佳人,配菜當然隻會是開胃菜,最終能夠走上桌的自然是主菜了。”


  岑璽臉一紅,走上前從他手中接過杯子,迎著他的目光輕聲說:“阿羲,那我就上菜了。”她將杯沿壓在嘴邊,一口把杯中餘下的酒都喝了下去。


  “好,好!”古羲的二叔爆出笑聲,“今兒讓我促成了一件好事,回頭得向老爺子通報,他老人家一定樂壞了。”轉而又對顏如意道:“好了,如意,既然主菜都上了,其它的配菜就都撤了吧。”說話時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好似有些惋惜。


  顏如意應了一聲後就掃過我們幾人,那蘭荷菊三人立即向側門而走,我笑笑也跟著過去。到這時,岑璽才微微轉頭向我看來,眸光瀲灩動人。


  而由始至終,古羲都沒有回過頭再看我一眼。


  就當我隨在顏如意身後要邁出門時,突的身後飄來一問:“你去哪?”


  我腳下沒停,左腳已經跨過門檻,卻聽古羲喚:“小願,我在問你。”身體一僵,扭轉回身時隻見他正麵向我看來,而他身旁的岑璽微微驚異地在看他。


  眾目睽睽之下,古羲朝我伸手,“過來。”


  我輕蹙起眉,不懂他這是何意。不是已經有了抉擇嗎?他不是會臨時反悔的人,更何況岑璽那句話隱藏著暗示,恐怕今日之後就會讓他達成一些所願。


  但古羲見我停駐不動,收了手竟大步朝我走來,一把擒住我的手拿捏在掌間就拉著回走。我被動地被他牽到桌邊,另一手一空,耳邊聽得他說:“你要把人家的白玉酒壺也拿走幹什麽?不值幾個錢,若是喜歡回頭我讓人給你掏個宋瓷。”


  他不說我還沒察覺,確實拎著那隻酒壺都忘記了。但見他將酒壺隨手往桌上一丟,一臉的棄若鄙夷狀,顏如意在門邊我是看不到她臉色,卻能想象定然很不好看。


  因為就連對麵的二叔都快坐不住了,而岑璽雖不至於失色,清眸中也有疑惑,她問:“阿羲,你剛才不是說不食配菜而要主菜嗎?為何現在你又……”


  古羲挑了挑眉,眼中盡是淺譏,“我何時說過不食配菜要主菜了?”


  “你……”岑璽隻吐出一個字就縮下了餘下的話,顯然記得古羲剛剛說得是:配菜隻是開胃菜,最終能上桌的是主菜。而非他要食!

  我原本沉寂的心突然間加速跳動,為那隱隱潛藏的暗念。


  古羲向來占著理不饒人,他就像沒有看到岑璽黯淡的眼神又轉眸看向我問:“你是配菜嗎?”我默了一瞬,答:“不是。”


  他笑:“這就是了,好好的人不當卻去當菜,對吃的其實我向來不講究,講究的是人。好了,二叔,敘的也差不多了,我就不奉陪了。”轉身時,他淡掃了眼岑璽沒再多說什麽,拉起我手大步而行,將一幹目光都拋諸身後。


  一走出南屋他就側頭問我:“還有胃口吃東西嗎?”


  我搖搖頭,經過這番後再好的宮廷佳肴也是失了興趣。隻聽他又道:“正合我意,什麽宮廷禦膳,什麽主配菜的,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還不如你上回帶我吃的那什麽湯。”


  聽了一愣,頓覺額頭冒出黑線,他居然覺得這宮廷禦膳比不上一碗鴨血粉絲湯。


  古羲帶著我直接走出了顏如意的房子,小巷深深,幽光之下顯得清寂,耳邊隻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我偷偷去瞥他,不知這時他會怎麽想。


  他一側頭就抓住了我的視線,眸光黑了黑,突的頓步將我往石牆上一按,氣息鋪天蓋地而來。起初我還有所掙紮,但身體被他扣得極緊,唇舌也迫得無處可躲,一寸一寸進占每一片領土。最終我整個人靠在帶著涼意的石板牆上,任由他肆意妄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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