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佛跳牆

  我的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緩緩上移,看他素白的衣袍領口微微敞開,深栗的發長過了耳,感覺這刻比起剛才,他的氣息有了變化。這當然不是因為我,而是……南屋那人。


  顏如意說了句:你本家。意為南屋那人是古羲的家人嗎?


  “看著我做什麽?”古羲溫聲打斷我思緒,指了指我手邊的湯盅道:“趁熱喝,這可是宮廷禦用佛跳牆,有錢都買不到的。”


  我一怔,“宮廷禦用?”


  “怎麽?字麵意思不明白?就是幾百年前清朝皇帝吃的。全京城裏各類宮廷酒店與宮廷菜係,可是沒有一處有顏如意這地道。她顏家可是世代相傳的宮廷禦廚,秘製方法都不外傳的,尤其是這道佛跳牆,因工序比較複雜,鮮少有機會能嚐到。”


  早知到了他的地盤,能帶我去的地方必定不凡,可看這普通的院落真沒往深了去想。哪裏會想到看似平凡,實則藏龍臥虎,難怪能入得了他眼還特為推薦了。


  低了頭認真品嚐,隻想說個中滋味隻能意會無法言傳。待我喝得差不多時,他將自己身前那盅隻喝了一口的也推過來,“喜歡喝就幫我也解決了,我過去打個招呼很快就回來。”


  見我依舊默聲不語,他低笑著揉了揉我的發說:“我知道你心裏還別扭著,今兒我有耐心,就等你把這口氣捋順了再說。”說完他就起了身往門邊走,但在走到門處又頓住回身,“小願,承認沒那麽難,一會我回來時給我答複。”


  這是對我下最後通牒?剛剛還說有耐心等我,回頭就規定了時間,我真是又氣又好笑,還有人比他更霸道徹底點的嗎?


  沒了他在,我反而鬆緩了神經,不再需要繃著臉。


  但美食當前卻食之無味了,想著一會他回來後該如何應對。我知道雖然他口中說著有耐心,可自那日他揭開表麵彌彰後隔了兩三日,已經到他耐心的極限了。所以特意帶我來這,名義上是讓我品嚐宮廷美食,實際上也是逼迫我給出一個態度,尤其是在長城行之後。


  我當時那緊張在乎的表現,已然不言自明。到這時不過是過不去心頭的坎,不是意難平,而是……差距。


  好高騖遠是我自小就不會去做的事,古羲從不吝嗇讓我看到與他之間的差距,萍城的古宅,帝都的羲園,還有這宮廷禦菜,這些都是我平凡的生活無法企及的。我怕但若邁出那一步,爬得高有一天就摔得疼。


  心緒正繚繞難平,門卻突然被推開了,我頓時心頭一顫,暗想他回來的這麽快?可轉過頭卻是一愣,門外之人並不是古羲,也不是幾番得見來上菜的顏如意,而是一個陌生男人。


  屋內燈盞並不亮,那人站在門外臉隱在暗處看不太清,但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正打量著。不動聲色地微轉回了身,那道目光並沒收斂,反而帶了審視意味。


  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並不太好,不過我沒有主動開口的打算。


  片刻之後,腳步聲近,那人走入餘光視角裏。


  我側轉頭再去看,視線劃過那張臉後就收了回來。隻聽一聲笑傳來:“如意說阿羲帶了個女人來,本來我還不太信,過來一看還真的。隻是這張臉怎麽看著都很素,倒不知那小子原來好這口。”


  靜了一瞬,我道:“秦先生,古羲暫時不在,你要有什麽事不如待會過來找他。”


  男人一怔,奇問:“你怎麽知道我姓秦?”


  我淡瞥了他一眼,報了個名字:“秦輔。”這人長了一張與秦輔像了七成的臉,就連這說話的調調都一個模子出來的。


  對方直接笑出聲來,並且大步走到桌前坐下後戲虐地看著我說:“原來你連阿輔那小子都認識,眼力還不錯,我叫秦舟,秦家老大。阿輔人呢?怎麽沒見他?”


  我搖了搖頭:“沒見到。”


  秦舟嗤笑了聲道:“丫的跑出去風流快活都不認識家了。”


  不予置評,低頭自顧喝茶,過了這麽一會,茶水有些涼了。


  古羲說過,秦輔趕回帝都帶岑璽去無城是在隱秘中進行,然後秦輔入帝都卻不回自有其原因,即使眼前這人自稱是秦輔的大哥,我也不會在那些事上多嘴。


  秦舟掃了眼桌麵,“喲,阿羲真舍得為你花錢,都是點的如意這裏的稀罕菜,要知道想吃這些可都不容易啊。就這一盅佛跳牆,我都來五六回了,如意也沒舍得做。”


  我淡笑了下,還是沒接他的話口。


  隻見他摸了一包煙出來,拿了一根點燃後才問:“介意抽煙麽?”


  心說我就算介意,你都已經抽上了。表麵還是平靜地搖了下頭,隻是覺得那煙味有些嗆鼻,沒有古羲抽的那種來得好聞。


  秦舟在抽了幾口後桌前就騰了煙霧,他突然問:“曉得南屋是誰把阿羲找去了嗎?”見我沉默,他又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句:“想去看看嗎?”


  到這時我才抬眼仔細看他,煙霧繚繞裏男人的桃花眼看似彎起在笑,但其深處卻斂著精光。驀的失笑起來,倒是我後知後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就不是來看“古羲帶過來的女人”,而是來“請”我。


  衡量了形勢,覺得就算這時我大喊一聲,假如這房子隔音好的話古羲在南屋未必能聽見,就算他聽見了從那邊趕過來也至少得一兩分鍾時間。


  主要是這個秦舟既然敢這般堂而皇之地“邀請”我,就必然做好了防備措施。


  我不懂他們這圈子裏的規矩,貿然行事隻會於己不利。所以隻遲疑片刻我就開口要求:“能讓我把這盅佛跳牆喝了嗎?”


  秦舟看了眼我手邊另外那盅湯,聳聳肩,“喝吧,別浪費了如意的一番心思。”


  古羲說得沒錯,這佛跳牆的湯得乘熱喝,現在涼了就會覺得有些腥。等把湯喝完後我將筷子放下,用紙巾擦了擦嘴就起身了。


  秦舟挑了下眉笑說:“你這性子倒是不錯。”


  跟著他從屋裏出來,四方院落裏不見有人,安安靜靜的,除了南麵那屋有燈光從窗簾縫裏鑽出,西麵那一間也亮了。秦舟帶我走進了東北方向的角落,那兒有道門,徑直進去後發現真是曲徑通幽,原來這裏頭還別有洞天。


  繞了幾個回路就進到一扇布簾前,秦舟掀開側轉了身體,示意我先進。


  一眼就見顏如意正坐在一張楠木桌前喝茶,看到我們進來也不訝異,隻衝我微微一笑了問:“小願,佛跳牆的味道如何?”


  聞言我也笑了,這些都是什麽人呢,每個人都戴著不同的麵具,人前一張人後一張。秦舟的話意已經點明了是她暗地傳話,才有我被迫走的這一趟,可她卻跟沒事人似的問著我菜味。從善如流地點頭肯定:“很不錯。”


  顏如意眉眼舒緩,顯得很高興,還興致勃勃地建議:“要不要來喝一盞我泡的茶?”


  不等我應答秦舟插話進來:“如意,茶就留著以後喝吧。裏頭現在什麽情況?”


  顏如意白了他一眼:“掃興。自己進去聽不就知道了。”


  秦舟笑笑越過顏如意身後,掀開了又一道布簾,並側轉身等我。既然都到了這裏,也沒有意義再反複,我默聲走進。裏屋並不特別,很簡單的家居擺設。


  僅環視片刻,我的目光就凝在了那一麵的雕花窗格上。這是屋內唯一帶有古意的地方,舊時木架多為紅木,即使陳舊,但如果延傳至今也有了一定珍貴價值。這窗格並沒裝玻璃,而是用輕紗遮蔽,依稀間仿佛能看到那一邊的人影。


  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悠悠緩緩飄揚過來:“二叔,有些事你不該來找我說,而是去找老爺子才是。”


  我看了一眼秦舟,見他靠站在牆角正似笑非笑看著我。


  說話的無疑是古羲,我在這邊,他在那邊,一牆之隔。索性走近到窗格邊,發現那輕紗是有講究的,密密麻麻的點似孔,但其實全都沒有穿透,隻是向著另一側凸起。我想了下,應該這特製的紗窗隻能從這邊看透。


  依稀可見,兩道身影對坐在桌前,古羲自不必說我隻看輪廓就能辨出,另一邊的那個看體態微胖。剛聽古羲喚他二叔,難怪顏如意回古羲問時說是他本家。


  隻是這兩人坐在一桌上顯得很生疏,而且古羲那調調似乎並沒把他這二叔放在眼裏。


  隻聽男人略帶沙嗓的語聲傳來:“阿羲你不常在家不知道啊,老爺子近來身體不大好,前陣子還量出了高血壓,你說這時候能把這事去煩他老人家嗎?”


  古羲低笑了聲,沒接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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