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蘇醒的天翎
“大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二殿下又因此被軟禁,陛下生死難斷,族後至今焦頭爛額,自顧不暇,朝堂的風向會逐漸向藍雲旗傾斜,現在,羽族內部已經亂的不堪入目了。”
即使四壁都安上一扇小窗口,微亮的光束傾散而入,空氣卻帶著寒涼的味道,吸進去也是透著濕冷之氣,一如藍聽所言的內容般令人心寒。
陽光投射在站著的少女身上,出挑的身形在光下落下一道清淺的影子,藍聽的眉眼總是冷靜自製的,即使略帶嘲諷的語氣也無損她與生俱來的平靜,仿佛麵前時時刻刻都有一麵鏡子,而她可以精確無誤地做出局外人的舉措。
沒錯,局外人。她是藍家認回來的女兒,也不是藍家主的女兒。血緣和情感上總有差別的。
玖雅微仰著頭,陽光落在她的身上、臉上,勾勒出她微白而隱忍的側臉,纖長的眼睫將陽光裏的塵埃撫開,露出一對深幽又透徹的翡翠瞳眸,像一對雙生玉石。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甫一開口,她才發覺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時嘶啞了,如鯁在喉似的,說的低沉而不清晰。
藍聽果然道:“是大殿下不信任你。”
玖雅沉默了半晌,的確,她和天翎素麵未謀,談起信任簡直可笑,更何況還是這種時候,他會懷疑,會攔下她,也是情有可原。
她低著下巴想,小巧的鼻翼噴出的氣體帶出一絲白汽,溫度漸低了。她想起早在百花節那次重逢,帶著驚愕與欣喜,還有慌不舉措和青澀情意,她竟然沒讀懂予翊一字一句間暗含的意思,猜忌讓她滿不自信,徘徊不定,而如今,現實給了她最重的一擊。
藍聽說,藍雲旗的心思藏得很深,她陪著那個人至今,也沒瞧出他的野心。玖雅心想,這麽一個人,能讓予翊和天翎兩兄弟分裂,還能一石二鳥,自然不會讓什麽人瞧出什麽端倪。
羽族什麽動亂她並不想知道,但有關予翊的事情,她更不想放過,沉默地聽著藍聽把話說完,心神已經稍微回籠了,開口便道:“我去找他。”
藍聽低著眼睫,湛藍的瞳眸純粹得堪比海洋,入目幹幹淨淨,波光漣漪什麽都瞧得清楚,她道:“我帶你去見殿下。”她沒說“殿下”指的是哪一位,但玖雅知道了,一如藍聽知道她所說的“他”是誰。
玖雅無聲地掃視一遍生活了兩日的地方,起身:“好。”
門外的侍衛走了進來,藍聽擺擺手阻止,示意不需要押著玖雅,然後示意玖雅跟上,玖雅跟著,身後也跟隨著兩位侍衛。
“藍雲旗背著大殿下做了小動作,大殿下心裏清楚,但是大事在身,他隻能睜一眼閉一隻眼,他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隻差一個揭發的契機罷了。”藍聽邊走邊道,“大殿下方才醒過來,等會見到人的時候注意些,不要讓他……覺得你是累贅。”
不要讓天翎覺得她是予翊的累贅。藍聽的意思大致如此,玖雅輕聲應了句:“我知道分寸。”
天翎一醒來,離不開寢宮的,要見人也隻能在寢宮裏。玖雅覺得不大妥當,但見其餘人麵不改色,目不斜視的模樣,心裏再多的怪異也隻能暫時壓下去。
天翎的寢宮裏來來去去十幾個侍從,隔著珠簾薄紗也能看著裏麵整齊有序地各自忙碌,藍聽解釋今天是天翎徹底蘇醒的一天,之前族後也來探望過,所以才會顯得這麽“熱鬧”。
難怪。玖雅在外麵等著,直到人都被遣退下去,走出最後一個侍女,藍聽才讓玖雅進去,但是隔著珠簾薄紗,不和大殿下麵對麵。
玖雅透過珠簾薄紗看過去,隻見床榻上做著個人,烏黑的長發,頎長的身軀,應該和予翊差不多模樣。
一個女人從裏麵走出來,葡萄紫的卷發隨意披散,玫瑰色的瞳眸蕩漾著花瓣飄零般的魅色,而她麵無表情,嫵媚的臉龐尖削鋒利,像個優秀的冷淡女侍衛。
女人看見了玖雅,眼眸微微流轉,內裏流光溢彩,仿佛多色的琉璃珠,她衝她挑了挑眉,輕輕地莞爾一笑,魅色如畫。
玖雅怔了下,海諾在她麵前走過之際,附耳輕聲說了句:“祝你好運。”
玖雅看過去,此時藍聽已經開口了:“可以進來了。”
玖雅不再逗留,走了進去。
少年已經兀自下床,披散的黑長發像是流瀉而下的瀑布,絲絲縷縷分分明明,又融合為一,一張與予翊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不一樣,一眼便能分辨出來。
天翎的瞳眸是一樣的銀灰,仿佛蘊藏了銀輝,他平淡的眸光似有若無地落在她的身上
,道:“予翊提起過你。”他停了下,“說得不多。我和他關係不算好。”
玖雅不知該說些什麽。藍聽在一旁默然無言。
天翎看著她,冷淡至極的麵容透著大病初愈的蒼白,玖雅到底沒見過他,一時不知如何對付,而他僅僅是說了兩句話,便一聲不吭了。
半晌,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真的是玖雅?”
玖雅心裏莫名其妙,口頭上應上一句。
天翎繼而冷淡道:“情人眼裏出西施。”
“……”玖雅一臉莫名。倒是藍聽似懂非懂地抽了下嘴角。
還以為這位傳說中的孿生兄長會說什麽微言大義,玖雅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但沒想到天翎隻對她說了四句,然後便不言不語,淺色的嘴唇透著病態的色澤,他擺手讓藍聽把人帶走。
藍聽依言出去,讓玖雅跟著她。
玖雅道:“大殿下是舊疾複發了?”她來的時候聽到一些閑言碎語,精靈的聽覺總比常人靈敏些。
藍聽頓了頓:“……算是吧。殿下昏迷是因為二殿下,”她見玖雅皺著眉疑惑地看過來,想了想還是道,“你可知,大殿下對二殿下下了禁術?”
“知道。”玖雅道。
“就是禁術的原因。當然還有藍雲旗從中作梗。”藍聽的語氣不帶絲毫對藍家主的尊敬,“主要還是禁術,隻要下了禁術便沒有明確的解決辦法,施術者牽製受術者,受術者有意反抗便會反噬給施術者,想要各自平安無事,隻能是受術者妥協。”
予翊就是那個受術者。玖雅忙道:“他怎麽了?”
“二殿下應該放棄抵抗了,原本牽製的精神力遭到反噬,雙方都會受傷。”藍聽道,“但康複過來後便無大礙了。”
這麽說,予翊是決定放棄原來的記憶。
玖雅愣了半晌,驀地想起四年前那些過往,誰知朝夕之間又回到了過去。
說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她還記得予翊在那時對回憶的迫切渴望,每次夢魘過後都會腦海放空地呆坐著,然後宛如無事人般繼續回憶,繼續做夢,繼續真假難辨。
她忽然很想見到他,無比迫切地想要見到這個少年。
予翊被軟禁在自家,除了禁足和嚴關把守外,倒沒有刁難過他,藍家主似乎斷定予翊不會做小手腳,族後再三要求之下,他便後退一步海闊天空,借助族後無暇顧及朝堂之際加快攻勢奪取大部分人搖曳的信念,站穩了腳。
表麵上,藍家主打著為大殿下拓寬人脈和信任的旗號,具體在做什麽,隻有他的人清楚。
藍聽帶著玖雅順利通行了,再屋內還見到了乘羽。
乘羽看見兩人,竟絲毫不驚訝,隻是疲乏地朝兩人頷首示意,然後馬不停蹄地走了。
藍聽道:“乘羽一直在找人,不過結果並不理想。”
玖雅心裏擔憂,其實有些不以為意,但在見到床榻上靜坐的銀發少年後,心底驀然尖銳地刺痛幾下。
予翊抬頭,平靜如鏡的銀灰瞳眸裏忽地亮起一絲光。
藍聽把人送到便退下了。
玖雅向往前走,可腳下仿佛壓著千斤重的引力,當來到少年的麵前時便覺得腳部刺刺麻麻,可能頃刻間就跪下了。
她抬頭撫上予翊的後背,那裏微微凸起一對蝴蝶骨,像是一對尚未成型的翼骨,摸起來骨骼分明,玖雅半晌才低著聲音道:“是這裏嗎?”
予翊嗯了聲:“我都收回去了,你碰那裏還不如摸我胸口呢,至少胸口比後背平坦些。”
玖雅看著他,半晌把手放在他的左胸上,道:“這裏嗎。”
“……”予翊怔了怔,他不過開個玩笑,沒想過玖雅真照做了。
心口的跳動輕而帶著規律,一跳一躍,一點一點地觸碰她的手心,在這一刻,她感覺將時間掌控在手裏了。
玖雅靜靜的,予翊也靜靜的,彼此一言不發,又似心照不宣,無需多言。
良久,玖雅低聲說:“我喜歡你。”
予翊側著臉麵向她,俊挺的鼻梁抵著她微低的鼻尖,鼻息呼出吸入交融一體,刹那交纏如絲,溫熱而繾綣。
玖雅低著下巴蜻蜓點水似的一落一起,呼吸間卷起一絲微妙的情意,她按著少年跳動的心髒,感觸著這一分一秒的急促慌亂,她輕緩地牽起唇角,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予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