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即將的審判
“……”玖雅想要開口辯駁,但到嘴的話總隻是停留在舌尖,然後泄氣似的沉默下來,她不知道開口的是誰,也不清楚對方是有意險她於不義還是純粹的怨怒,此時,她已經尋不到任何話頭,也尋不到任何必要的不忿來舌燦蓮花。
沉默地傾聽,再沉默地置若罔聞,不去反駁,也不去承認。
但這種沉默有時候會被曲解成默認,老巫話音落口,如同潑出去的冷水驀地澆灑人一身,一陣寒噤過後,將信將疑的質問在對方的一言不發後變本加劇,升級成怨天怨地的怒罵,玖雅嘴唇微微翕動,眉眼間的皺褶漸淡漸冷,隻是平靜地看著老巫不言不語。
老巫固然形銷骨立,寬大的巫師袍包裹住瘦骨嶙峋的身材,勾勒出窄小而咯手的肩膀骨架,她的顴骨頗高,顯得此人的眉眼內陷又幽深,凝聚了混沌黑暗的眸子仿佛蘊藏著吃人的漩渦,讓人不敢直視,即使像個耄耋老人,玖雅卻隱約覺得老巫應該年紀不大,舉手投足間透著融進骨髓裏的傲慢。
玖雅的默然讓老巫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錯覺,這種怨恨和無力感將她拉回幾十年前的曾經,那個被她記恨了一輩子的女人在彼時也是這樣寡言地看著她,似乎在欣賞一個跳梁小醜,而實際上,在愛人麵前……她的確像個跳梁小醜。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眼神,無比地恨,隻要肖似那個女人的眼神,都讓她爆發出想要撕裂的衝動。
老巫忽然抬起魔法杖,在地上重而沉悶地一咚,霎時擊起一股小塵風,她緩霽了語氣道:“三天後,我會好好‘招待’你,別先死了。”
玖雅從老巫的眼裏忖度出絲縷呼之欲出的狠意。
話音一落,老巫便拄著魔法杖一篤一篤地走了,毓林全程一字不出,隻是落在玖雅的目光沒少過,但內裏什麽情緒,誰也看不清楚。
人走了,食物還留著,隻是不想讓她沒見到祭壇便先餓死了吧。玖雅想了想,卻還是不肯動那盤子。
在一片對罵聲中,對麵的男精靈忽然說道:“快點吃了吧,他們不會在裏麵動手腳的。”
玖雅問道:“怎麽這麽確定?”
男人笑道:“呔,你這人心思怎麽這麽多,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不如先保住自己的命,不然你考慮這麽多命這麽短有什麽價值?”他見玖雅直直地看過來,異瞳在昏沉的地下顯得澄淨而平和,仿佛她隻是暫時被關押起來麵壁思過似的,他略微想了想,歎氣道,“我原本是他們的頭頭兒,犯了死罪被逮到這裏過下半輩子的。”
他們的頭頭兒?玖雅一愣:“你說的是——他們?”指著外麵巡邏的巫徒,問道。
男人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模樣完全沒有外邊的巫徒那般賞心悅目,她有些難以置信,沒想過作為巫徒之一也有這一天。但回想起來,男人每天的夥食好像是比其他的人多,細想像是特意照顧他。
男人也不提及自己的名字,看玖雅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麽了,遂哼笑了聲道:“覺得我不像是嗎?以前的我可是裏邊地位最高的,不過剛出個頭就被人壓來這裏了。你說我倒黴不倒黴?”
玖雅問他:“這裏什麽人都能進?包括——犯了錯的巫徒?”
男人道:“是犯了罪——那老女人不知哪來這麽多規矩,林林總總加起來沒有一千也有九百,在她家一裏解個手就能觸她黴頭。總而言之吧,你招惹上的是她,就要做好覺悟,不脫層皮是活不下來的。”
玖雅聽得有些迷惘:“可我才第一次見到她……你說的罪就是在她家附近解手?”真是不敢相信。
“呸!”男人被戳中了痛腳似的從幹草堆上蹦起來,吹胡子瞪眼道,“那隻是舉例!我沒事怎麽會去她那兒轉悠?”
男人的語氣裏不存在絲毫對老巫的尊敬,說起來像是在提一個平輩。但玖雅看他髒汙的臉尚顯年輕,約莫也隻是四十出頭的樣子,怎麽會是老巫的平輩呢?
要麽就是男人恨極了,不把老巫放眼裏。
玖雅聞言不打擾他氣惱地辯駁,此時整個地上牢獄寂靜得隻剩下男人慍怒又憤懣的聲音,但凡還心有鬱結的人都用在看巨人的眼神瞄著男精靈。
玖雅看著不免有些好笑。沒想到在這地方還有這般生龍活虎的人。
“……我平時敬她是長輩,給她點尊重,她還蹭鼻子上臉,就因為我礙著她的路了,一點情麵也不講就把我關押起來!”男人字語行間透露他到此的緣由,“我也是巫!她那叫自私!狹隘!怨毒!老妖怪!現在變成這樣也是她咎由自取。”說罷哼了聲。
玖雅插嘴道:“你不是巫徒?”
“我什麽——”男人戛然而止,瞪了她一眼,“咬文嚼字幹什麽!我說我不是巫徒了嗎?你這丫頭心思貧多,聽我說完!”
說罷,他卻沒說下去,因為看見有個巡邏的巫徒走過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便走了。
“哼。”男人依然老神在在地躺著,卻不再開口。
玖雅低聲問道:“你很聽他們的話?他們真的都是你的下屬嗎?”
男人枕著胳膊散漫地說:“曾經是。現在我是階下囚,當然要聽他們的話。”
玖雅看他一點也沒有做個階下囚的自覺,吃的比人好睡得也人好,就連說話也中氣十足,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是來度假的呢。
“為什麽你說老巫是咎由自取?她原本什麽樣的?”
男人轉頭瞥著她,口中說道:“你還挺八卦的嘛。想知道啊?”
玖雅沒應他,下一刻那男人無趣地說:“不應我幹嘛告訴你。”
“你也不知道。”玖雅道,“我為什麽要應你。”
誰說——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見她了無興趣,似乎真的不想聽了,於是嗤了聲:“你還知道自己不能聽啊。我知道是沒錯,不過現在不能告訴你,你要能活著來見我說不定我就告訴你了。”
能知道老巫的事情的人不是親信就是和她關係不一般的人。玖雅心裏想著,聽他說完便道:“估計這輩子也聽不到了。”
“這麽沒自信?”男人嗤笑一句。
玖雅回道:“我不會再進來第二次。”無論是生是死,她都不會再來了。
“哎喲。說得挺篤定的麽。”男人道,“你想活著還是死在祭壇上?”
“活著。你呢。”玖雅問他,“你想一輩子呆在這裏混吃等死還是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養尊處優。”
“一個巫徒可不是用來養尊處優的。”男人衝她擺了擺食指,心裏知道這又是一次試探,那丫頭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心思,不過也可以想出她是個容易徘徊不定的人,難得在生存這方麵有著執念,他便不打擊她了,“等你活著來見我了,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你是誰對我來說有什麽意義?”玖雅將頭靠著石牆,異色的瞳眸在牢籠中央泛著瑩潤的星光。
男人把頭轉向石牆的位置,悶著聲音慢條斯理地說:“我哪知道呢。”說罷便讓玖雅安分點,他困了。
既然決定了要活下來,這時候無論是什麽她都要咬著牙咽下去,如是一想,玖雅不再耽擱地咽下這一份晚飯,將它當做臨死前最後一頓餐,總算吃出些滋味了。
三天的日子轉瞬即逝,玖雅的狀態一如既往的綿軟無力,把這件事告訴給對麵的精靈聽後,那男人才道:“唉,我忘了,你是混血者,為了防止你們作亂,每頓飯都會加點料,至少能讓你們虛弱兩三天。”
玖雅咬牙道:“你說了不動手腳的。”
男人說:“我是誰啊,巫徒頭頭兒,壞蛋一個,說的話你還信啊,哎你不是挺多慮的麽,想死還是想活,你不是考慮得最清楚了麽。”
也是。她吃下那頓飯並不能說因為男精靈的那一席話,聽罷便不再說什麽,三個巫徒把牢門拉開,解開手腳的鐵鏈,架起玖雅便往外拖去,其餘的巫徒如法炮製,架起其餘的混血者。
一時間,混血者們鬼哭狼嚎,像被趕上戰場的平民百姓,呻吟哀嚎著祈求放過。
玖雅不適地咳了聲,幾日下來,不曾見光不曾好好進食,臉龐蒼白而幹燥,下巴愈發瘦削,隻有那一對異色的瞳眸明亮如昔,卻總透著晦暗不明的意味。
巫徒們把人帶到一處帳篷裏,不留情地將幾人往前一推,玖雅腳踝發軟,自然站不穩,被推得一個趔趄,膝蓋咚地撞到地麵,皮肉頓時滲出紅絲。
“毓林大人,人都帶來了。”有人說道,將姓名一一報上來,而他的身邊背手立著的人正是三日未見的毓林,他看了玖雅一眼,道:“外麵的準備差不多了,動手吧。”
幾個巫徒依言行動起來。
玖雅隻好無力地任由他們動作,把自己禁錮住手腳,然後捆在一根木棍上,像個行走的木頭人,巫徒催促著他們,把玖雅等人拉上了祭壇。
祭壇就在精靈族的內部,來觀看的也隻有問訊而來的精靈,即使是此時也不允許外族人進來。
外頭的陽光正烈,經久不見陽光,一出來便讓人難受,玖雅眯起眼,看著前方的祭祀前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幾個裝扮神秘的巫師排列成一隊,接下來便是獻祭儀式。
毓林穿著筆直寬闊的祭祀巫服,白皙的麵容在逆光之下昏暗如烏雲,但眉眼依然是平靜的,平靜得好似一個聽話的傀儡。
玖雅看著這一切,忽然想起了予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