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阿言……”臨鈺聽罷晏殊言的話,頗為自責地開口說道,“這一切都怪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若是我有了能力,便不會讓你受這麽些苦。”說罷,臨鈺便一把將晏殊言抱在懷中。隻是不知為何,饒是她如今在他的懷中,他卻依舊感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臨鈺,我阿爹,他雖然不曾被斬首,但終究還是去世了。而我晏家人,也已悉數被……你父皇也定然不會留我在這世上,我晏家一生為了北臨,卻終究還是落得了一個狡兔死,良狗烹的下場。雖說我的確犯下欺君之罪,但我晏家,又可曾做出對不起北臨的事來?雖然我被韞彧之的人擄去南韞,但我……”晏殊言望著臨鈺,泣不成聲,“如今,晏家隻剩我一人,我在這世上孤苦伶仃,還不如就此了結,如此,也不會拖累你。”
“晏晏,你放心,就算是拚上我這條性命,我也一定會保住你!”臨鈺眼中盡是疼惜,安撫著晏殊言道。
被他抱在懷中的晏殊言,眼神清冷,哪裏還有將才那柔弱的模樣?她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的晏殊言,如今的她,也學會了利用人心。
“阿言,如今你便莫要再逃了,隨我一同回宮吧。你如今殺了蘇相唯一的嫡子,若你繼續待在宮外,我便護不了你,你獨自一人流浪,又如何能叫我放得下心來?若你隨我一道回宮,便是父皇他要懲罰你,我也會竭盡全力保你免遭一死。”臨鈺鬆開懷中的晏殊言,聲音溫潤,又帶著一絲堅定。
晏殊言的臉在黑暗中,辨不出表情,好半晌,她也不曾開口。此時,周遭又傳來腳步聲,若是她不曾猜錯,應該是相府的人。
“放肆,本相派人前來捉拿朝廷罪犯,你一介小小的禦林軍統帥,竟敢攔著本相,你是活膩了不成?”遠遠地,傳來蘇相氣急敗壞的聲音。
“回稟丞相大人,小的也實屬無奈,此乃太子殿下的命令,任何人皆不得靠近!”那禦林軍統帥頗有些為難地說道。
“哼,本相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捉拿罪犯,太子殿下他又有何理由攔著我!”蘇相的聲音愈來愈近,而後便來到兩人的跟前。
晏殊言抬眼望著蘇相。蘇相肩上的傷口隻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他能如此快醒來,倒是令晏殊言有些驚訝。蘇相站在晏殊言跟前,恨意在他的麵上盡顯無疑。“太子殿下既已捉到犯人,可為何卻不將她就地正法?莫不是太子殿下你還記念著與這罪犯間曾經的情誼?”蘇相一開口便咄咄逼人。
“晏殊言通敵叛國一事尚有疑點,本殿下還須得再仔細調查此事,是以,如今本殿下便要將她帶回皇宮,再調查此事。”臨鈺看著蘇相,不鹹不淡地開口說道,隻是他的聲音堅定,令人不容置喙。
“殿下,晏殊言這通敵叛國之罪,可是那南韞的甯丞相所言,可見,她確是通敵叛國無疑。”蘇相見臨鈺是鐵了心思要將晏殊言帶回帝宮,有些不願。如此一來,晏殊言得太子庇佑,自己想要弄死她,便難上加難。再者便是,他的嫡女本早該嫁入東宮,成為臨鈺的太子妃,正是因著這晏殊言,太子才會一直拖著此事。若是再熬幾年,蘇皖便二十出頭了,屆時,即便這晏殊言不在了,蘇皖她又如何能與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們爭臨鈺的歡心?如此想來,蘇相自然是極為不願讓太子帶走晏殊言。
“蘇相這話便說得不對了,眾所皆知,南韞那甯丞相的嫡女因與人私通,毒害皇嗣而被新帝廢了位,甯丞相為了廢後複位,自然是須得將後宮中的一切障礙掃除,是以,被韞彧之擄去後成為貴妃的晏殊言,自然是成了甯丞相的眼中釘。如此看來,你覺得晏殊言被甯丞相冠上通敵叛國之罪有幾分可信度?”臨鈺說道,“蘇相莫要再攔,本殿下將晏殊言帶回皇宮調查此事,自會稟明父皇。”臨鈺說罷,便不再管蘇相,拉著晏殊言便走。
蘇相望著臨鈺與晏殊言一同遠去的背影,咬咬牙,狠厲地說道:“晏殊言,別以為有太子護著你,你便能逃過此劫。遲早有一天,你會死在本相手中!”
時隔一年,再次回到皇宮,晏殊言卻覺得恍若隔世。曾經,她代替阿弟入宮,成為太子的侍讀,臨豐帝讚賞有加,是以,她的地位自然也非同一般,那些個宮人哪一個不是對她笑臉相迎。如今,晏家發生了這樣的事,待她再回來時,卻已成了階下囚。一路上見著她的宮人,躲在暗處對著她指指點點,眼神中的不屑與鄙夷令她有些心寒。
“阿言,你的臉色這般不好,我去喚太醫為你瞧瞧。”臨鈺帶著晏殊言回到東宮,見她一臉頹敗,擔憂地出聲道。
晏殊言聞言,心下一驚,若是臨鈺當真喚了太醫來為她瞧病,那她懷有身孕之事定然瞞不下去。是以,晏殊言微微搖頭,笑著對臨鈺說道:“如今我隻是一個階下囚罷了,又怎能……”
“阿言,在我心中,你就是你,從來都不是什麽階下囚。”臨鈺堅定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聽你的。”晏殊言故作嬌羞地看著臨鈺,笑著說道。她這才想起來,她出門時,帶了幾根銀針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如今,倒還真派上了用場。屆時,她隻須用銀針將這脈封住,太醫便不會診出喜脈。
被喚來的太醫為晏殊言診脈後,不由得微微蹙眉,臨鈺見狀,擔憂不已:“太醫,她的身子,可是有何不好之處?”
“回太子殿下,微臣惶恐!”那太醫聞言,跪在地上,回稟道,“晏……姑娘身上有些輕傷,倒是無甚大礙,至於內傷,用極好的藥調養一月也能恢複些。隻是,姑娘的脈象,卻是……”
“卻是什麽?”臨鈺聞言,麵色不善。
“回太子殿下,姑娘雖是受了些內傷,但按理來講,應是無性命之憂。可是,姑娘的脈象紊亂,心氣阻滯,渾身筋脈早有衰敗之跡象。若是調養得當,心情愉悅,興許還能活個兩三載。若是不當,或許,連一年也撐不過去。”
臨鈺聞言,震驚得好半晌也不曾緩過來:“你若是再這般胡說,信不信本殿下喚人將你拖出去砍了!”
“殿下,微臣怎敢欺瞞殿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還望殿下明鑒!”那太醫跪在地上,顫顫地說道。
見臨鈺麵色冷凝,晏殊言適時開口道:“臨鈺,太醫他所言非虛,我的壽命,的確是不長了。”
“阿言,你在南韞的那些日子,究竟是怎麽了?你的身子素來不差,如今,為何卻……”
“一切與南韞無關,終究是我的命數!”晏殊言一聲歎然。她如今甘願隨著臨鈺入宮,便是想要在臨鈺的庇護下,偷偷地將這孩子生下來。若是她當真連一年也熬不過去,那她腹中的孩子,屆時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陛下駕到!”殿外,傳來宮婢的通傳聲。
臨鈺聞言,麵色微變,他不曾想到,這深更半夜,父皇竟會來此。是以,他急忙對身邊的宮婢吩咐道:“趕緊帶著阿言去內室先避避。”那宮婢聞言,急忙攙扶著晏殊言走進了內室。
“混賬!”臨豐帝怒氣衝衝地走進殿來,臨鈺還來不及行禮,便被臨豐帝一個耳光扇得站立不穩。“那晏殊言呢?”臨豐帝環顧四周,在大殿未曾見到晏殊言的身影,便怒聲問道。
“父皇,晏殊言通敵叛國之罪尚存疑點,父皇何不讓兒臣再調查此事?”臨鈺跪在地上,聲音之中有幾分祈求。
“哼,即便那晏殊言不曾通敵叛國,她犯下的欺君之罪,那便不會有假吧!如今,她不顧我北臨律法劫法場,行刺朝廷命官,便是這其中一件,亦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臨豐帝的聲音有些顫抖,大抵是被臨鈺氣著的。
“父皇,如今,晏家也隻餘下她伶仃一人了,將才太醫來為她診脈,道是她的身子,即便是調理得當,最多也不過是三兩年了。父皇,兒臣這一輩子,還不曾求過你何事,如今,兒臣便求你了,求你放過她吧!”臨鈺跪在地上,磕著頭。
晏殊言在內室之中,隔著重重紗幔,看著臨鈺的身影,心中有些自責。轉念,她又搖搖頭。那日他出現在監斬台上時,便就此注定她與他,從此站在了對立麵。那一絲愧疚之色煙消雲散,她的麵容,又清冷起來,仿若殿外不休的風雪。
“來人,去將那晏殊言給朕拿下!”宮中的禁衛軍聽從臨豐帝的吩咐,當即便在東宮中四處搜尋。不多時,他們在這內室中尋到晏殊言,立馬便將她押至臨豐帝跟前。
“陛下,如何處置?”禁衛軍問道。
臨豐帝看著眼前的晏殊言,雖說她如今負了傷,但卻依舊是眉眼清冷,又有一絲桀驁之氣。忽然間,他又憶起多年前,她在幾國使臣前跳了一支驚鴻舞,當真是令人驚歎。但終究是可惜了,她是晏家的人。“來人,將她先押送至天牢,聽候發落!”一時之間,他竟未曾思索出如何處置她,便隻得如此說道。
晏殊言聞言,心中一凜,雖說現下臨豐帝隻是將她押至天牢罷了,但若是某一天他忽然想出處置她的法子,又可如何是好?為今之計,她便隻能將自己活下來的希望寄托在臨鈺身上。思及此,晏殊言轉過身去,看著臨鈺,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卻還是不曾有隻言片語。然後,她便在禁衛軍的押送之下來到天牢。
這陰冷而黑暗的囚室,便是讓晏府上下數百人殞命的地方,她一進這囚室,便覺得自己的心口發疼。當臨豐帝賜毒時,他們該是多麽無助!可惜那時,她卻不在他們的身邊。他們本是老實而忠厚的奴仆,她頂替阿年的身份這麽些年,他們也不曾走漏半點風聲。可是,若不是她當年執意如此,他們便不會遭受這無妄之災。
那禁衛軍將她關進一間小小的牢房後,便走了。天牢濕冷,她的心,也不由得冷了幾分。她今日在相府中受了傷,若她一直被關在這天牢之中,不能及時救治,那她腹中的孩子,恐怕也會因此而喪命!天牢本就濕冷,如今又正是嚴冬之時,外麵還下著鵝毛大雪,她在這牢房之中,也能聽見牢外朔風呼嘯的聲音,可想而知,這天牢之中,該是有多麽的冷!晏殊言縮在牢房的角落,不住地搓著手,哈著氣,便是為了讓自己暖和些。
天色漸亮,腳步聲自遠而近,晏殊言不由得抬起頭,看著來人。饒是她時隔一載才再次回到這帝宮,晏殊言也一眼認出了來人是東宮的人。那宮婢手中提著個食盒,獄卒為她開了門,這宮婢才得進。
“姑娘,這是奴婢按太醫開的方子為姑娘熬的藥,還請姑娘趁熱喝了!”那宮婢打開食盒,頃刻之間,整個牢房便縈繞著一股淡淡地藥香。
晏殊言接過那碗藥,端至鼻尖,仔細嗅嗅,正是治傷的良藥。晏殊言仰著頭,將這碗藥一飲而盡,饒是這藥苦澀無比,她卻連眉頭也不曾皺起。
“姑娘,奴婢想著也該是用早膳的時辰了,便為你端了些糕點來,還望姑娘莫要嫌棄。”那宮婢從食盒的下格端出兩盤精致的糕點,放在地上。
“臨鈺呢?”晏殊言出聲問道。若沒有臨鈺的吩咐,這些宮婢又怎敢擅自到這天牢為她送東西?
“回姑娘的話,太子殿下為了救姑娘,如今正在陛下的禦清宮前跪著!”那宮婢回道,說罷,便抬頭看了看晏殊言的反應。
晏殊言若有所思,未再開口。那宮婢見她有些顫抖,便解下自己的大襖披在了晏殊言身上。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晏殊言身形一怔,她抬頭來,看著麵前的這個宮婢,不由得出聲問道:“你喚作什麽名字?”
“回姑娘,奴婢喚作相思。”
“你這名字,倒是極好!”晏殊言讚歎道。
“回姑娘,奴婢今年才入的宮,名字是太子親賜,自然是好的。”相思的語氣之中帶有一絲欣喜。
聞言,晏殊言不再開口。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這世上有千百種愛恨,卻惟有一種毒藥喚作相思。隻是不知,她那相思之人,如今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