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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陛下,拓跋大人……”相九見著姍姍來遲的拓跋錚,知曉他若是此時進殿去,定然會惹得陛下大怒。但見他神色甚是堅定,也隻得無奈地為他通傳道。誰知,拓跋錚還不待他通傳完畢,便已抬步走進殿去。相九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隻得繼續站在殿外守著。好在宮妃們甚是安分,除卻拓跋錚,倒也無人敢在此時前來打擾。


  韞彧之聽聞腳步聲,有些鬱鬱地抬起頭來,便見到神色自若的拓跋錚,心中自然是無比憤怒。“拓跋錚!”韞彧之望著拓跋錚,站直身子,咬牙切齒地低吼一聲,一個拳頭便直直地向他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拓跋錚生生受了他一拳,站在原地,望著韞彧之,麵上隱隱有了一絲慚愧之色。


  “你為何不早些來?若是你來得及時,興許,她還有救。便不會像如今這般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裏,不會哭,亦不會笑!可是,你當時究竟去了何處?連我的暗衛也未曾尋到你!”韞彧之望著拓跋錚,說到最後,言語之中又是一番哽咽。當她喝下那劇毒之物時,他本想著,拓跋他才去棲梧宮為晏晏診脈不久,即便已離開了皇宮,但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他亦能及時抵達。誰知,直至晏晏進了這具棺槨,他才現身,這如何不令自己埋怨他?


  拓跋錚聞言,靜默地站在那裏,久久不曾開口。他如何能對他道出實情?這一切,都不過是這個躺在棺槨之中的女子離開南韞的計謀而已,而他,隻是幫凶罷了。若是他知曉了實情,又該會如何?

  “聽聞她彌留之際說道,隻願火葬,這是將才欽天監派人送來的折子,道是這個時辰是吉時,讓你過目。”拓跋錚溫聲細語地說罷,自袖間拿出一個折子,遞給韞彧之。


  韞彧之雙目空洞地看著拓跋錚手中的折子,好半晌也未曾伸手去接。拓跋錚見狀,自然是明白的,韞彧之他隻是害怕,害怕知曉她火葬的吉時。如此一來,這離別,便愈發會匆匆而至。拓跋錚長歎了一口氣,自顧自地將這折子放至他的手中,眸中是一片堅定之色,對他說道:“此次,是我欠你的。作為臣子的我,在你需要我效力時卻無法趕到,作為朋友的我,在你需要我安慰時卻無法予你安慰。我拓跋錚今日便在此許諾,你的皇位,我定會幫著你好好守住!隻消你一句話,這天下,我也會為你征戰!”拓跋錚說罷,便隻身離開,不打擾韞彧之與晏殊言最後相處的時光。


  待拓跋錚離開大殿後,韞彧之這才無力地倚著棺槨,顫顫地打開那折子,逐字讀著。欽天監所謂的吉時,便是後日的午時一刻,是個晴日,更是個好時辰。韞彧之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隻覺得心口疼痛,幾欲令他窒息。他捶捶發疼的心口,艱難地開口道:“相九,去為朕取些酒來。”


  相九聞言,正欲領命離開棲梧宮,便聽得子瓏說道:“將才拓跋大人前來棲梧宮時,順道帶來兩壇酒,道這酒是娘娘她素日裏最喜歡的桃花釀,如今特地帶來這陳年桃花釀為娘娘送行。酒窖離咱棲梧宮頗遠,你便拿這兩壇酒去,想必陛下他也不願等太久。”


  相九聞言,也覺得子瓏所說甚有道理,便將這兩壇桃花釀抱去了主殿。


  韞彧之一麵大口大口地灌著酒,一麵看著折子上那些刺痛人眼的字。今日在宮門之上,他衝破穴位,為她接住了那一箭,以致氣血逆行,心口本就有些發疼。如今,這烈酒灌下去後,他覺得,撕心裂肺般的痛,說的大抵便是如此了。


  “哇”地一聲,鮮血自他的嘴中湧出,衣襟上血跡斑斑,令人瞠目。他將那折子攥成一團,手上青筋暴起,額頭上汗如雨下。忽然,他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識。


  相九一直守在殿外,聽聞動靜,便大著膽子自殿門的縫隙中望了韞彧之一眼,繼而便膽戰心驚地跑了進來,聲音中有些焦急,喚道:“陛下,陛下——”隻是,卻得不到韞彧之的回應。


  “來人,快去尋拓跋大人!”相九見韞彧之已昏厥過去,急忙吩咐隱匿在殿外的暗衛們。


  暗衛們的速度果真是非同常人,不過一炷香的時辰,拓跋錚便已至棲梧宮。他本打算先回府去,不曾想,暗衛們來得竟比他預想的要早些。南韞與北臨交戰時,韞彧之曾派暗衛在晏殊言的心腹莫語身上用上這三日夢魂香,使得晏殊言昏睡了三日,才讓他有機會帶她離開。而如今,晏殊言卻讓自己用這個法子,為她尋得能金蟬脫殼的時機,從此以後,永遠地離開他。自然,晏殊言服下的劇毒之物並非是真正的劇毒之物。那禦醫診的脈象,不過是他改良之後的假死藥所造成假象,用以迷惑禦醫而已。而他去棲梧宮為晏殊言診治之後,他便離宮,悄悄地回了府邸。他有心躲避,是以,韞彧之派來的暗衛自然是不曾尋到他。而後,他在半路上截下欽天監要呈與韞彧之的折子,又送去兩壇陳年桃花釀,若是韞彧之看了這折子,又飲了這桃花釀,他便會中了這三日夢魂香,昏睡三日方得醒來。


  拓跋錚故作焦灼地趕至棲梧宮,相九站在主殿外,見著他,急忙帶著他去了內室,一邊走,一邊解釋道:“拓跋大人,陛下他吐血後便暈厥過去,任憑奴才如何喚,陛下他也未曾有醒的跡象。”


  拓跋錚聞言,麵上的焦灼多了幾分真實。這三日夢魂香對人的身子無害,又豈會令他吐血暈厥?他腳步匆匆,來到韞彧之躺著的榻上,俯身為他探著脈搏。這才知曉,之所以吐血,是因韞彧之他今日衝破穴位所導致。而他將才在主殿見到他時,見他衣襟上有血跡,那時他以為,那是晏殊言的血。如今想來,不過是韞彧之他在一直撐著罷了。如今他暈厥過去,雖不知何時會醒來,但他中了這三日夢魂香,至少是要昏睡三日的。


  “拓跋大人,陛下他……”相九見拓跋錚皺著眉頭,有些擔憂地問道。


  拓跋錚診脈完後,便轉身對相九說道:“陛下他之所以會吐血,是他今日在宮門之上衝破穴位所導致,加之今日貴妃自盡身亡,鬱結於心,才會如此。而陛下暈厥,也正是這個原因,倒是無甚大礙,許是要昏睡幾日。不過——”


  “不過什麽,拓跋大人請講。”相九道。


  “甯丞相一派虎視眈眈,如今,貴妃逝世,陛下暈厥的消息萬萬不能再讓旁人知曉,否則,定會對陛下不利。陛下昏睡這幾日之中,我須得留在棲梧宮中,為陛下療傷,再者便是料理貴妃的後事,免得因著陛下的昏睡而誤了欽天監估的吉時。”拓跋錚正色道。


  相九聞言,思索半晌,但卻也尋不到比這更好的法子,隻得應道:“一切,便聽拓跋大人的安排。”


  “相九,你再去告知暗影,讓他這幾日密切注視甯丞相的動作,防患於未然。”拓跋錚忽然又憶起何事,出聲吩咐道。


  看著暗影遠去的背影,拓跋錚這才鬆了一口氣。隻有讓暗影離開棲梧宮,他的計劃,才能順利實施。


  ……


  “明日午時我便會命人焚燒這具棺槨,你,便在那時走吧。”拓跋錚坐在桌邊,盞中的茶早已涼卻。


  “我在明日子時離開,可好?”坐在榻邊的人聞言,好半晌才開口問道。


  拓跋錚聞言,有些無奈,終究還是應道:“也好。”此次別離,他二人今生恐怕是難以再見,這不過半日的時光,在後半生,於他二人而言,卻是奢求。


  “既然你在這守著,那便由你來照顧他吧。宮人們如今沒有我的命令,是不敢進這內室來的。”沉默片刻,拓跋錚又開口道。說罷,便起身離開。他回頭望了一眼半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連自己也禁不住有些喟然。


  ……


  棲梧宮內,大殿前的空地上,熊熊烈火,幾欲將天幕也灼傷。濃鬱的香氣,彌漫在偌大的皇宮。長門殿中的廢後,站在殿外,聞到這陣濃鬱的香氣,神色之間俱是得意,冷笑著說道:“任憑這晏殊言再怎樣得陛下的恩寵,終究還是敗在了本宮的手上。”晏殊言啊晏殊言,這世上,並不是隻要相愛就能相守的。而這帝王的愛,看著是無上的榮耀,但終究隻會為他所愛之人帶來不幸。


  那具棺槨被烈火焚燒著,忽然之間,一道身影衝了出來,衝向那團烈火。


  拓跋錚見狀,有些不可置信,暗歎一聲,急忙飛身過去,將那道身影攔了下來。


  “拓跋錚,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朕的口諭,你竟敢,你竟敢!”韞彧之揪著拓跋錚的衣襟,眼睛在那烈火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血紅。


  周遭的宮人聞言,頭垂得愈發地低了,站在一側的欽天監亦是有些膽怯,不動聲色地退了幾步。


  “據說她臨終的願望便是火葬,為的就是不願屍體腐爛。你暈厥後,雖有我為你醫治,但誰知你何時醒來,若是你遲遲不曾醒來,豈不是要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屍體在棺槨之中慢慢地腐爛嗎?難道,你要讓她去得這般不安心嗎?”拓跋錚聞言,直視韞彧之,麵上不曾有一絲膽怯之色,徐徐說道。


  韞彧之聞言,緩緩鬆開了手,望著那團散發這香氣的烈火,隻覺得眼中幹澀,再也流不出眼淚。拓跋錚見狀,在他耳邊道:“你要記得,是甯丞相逼得她在良臣與百姓麵前自盡,是甯丞相害了他。但你心知肚明,真正害了她的人,是你。”


  聞言,韞彧之無力地跌在了地上,他望著那團烈火,有些癡癡地笑著。那笑的背後,竟有幾分滄桑。


  他的身影,在烈火前顯得那般清冷,那般孤寂。跪在宮人之中的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太監,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心頭有些酸澀,雙眼也有幾分濕潤。他一直望著烈火之中的棺槨,而她,一直望著他。


  這熊熊大火一直燃燒,直至夜幕降臨才燃燒殆盡。


  “啟稟陛下,貴妃娘娘的骨灰與這木灰相摻雜,著實難以分開來,不知……”宮人俯身問道。


  “一同收起來,裝入玄鐵盒中,送到主殿去。”韞彧之的聲音有些嘶啞。


  “陛下,娘娘她火葬後,還不曾有墳塋墓碑,若是娘娘的魂魄歸來,怕是無所歸依。陛下,是不是該為娘娘建一座衣冠塚?”子瓏忽然道。


  “不必。”


  “陛,陛下,這是為何?”子瓏有些不解。


  “在我有生之年,我南韞的鐵騎會踏遍這世間山河,終有一日,我會帶著她,光明正大地回到她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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