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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的身份,的確是如傳聞所說那般,諸位痛恨我,會做出如此的舉動,亦是合乎情理。”晏殊言說道,百姓們聞言,表情微微緩和了些,耐心地聽著晏殊言接下來要說的話。“南韞新帝在北臨做質子時,我曾有恩於他。世人皆知晏家人深受臨豐帝倚重,殊不知,在臨豐帝眼中,晏家功高蓋主,是以,晏家成為臨豐帝的眼中釘。而我,也被眾多不明身份之人追殺,九死一生,幸得新帝所救。而我,也不願再過那種爾虞我詐的生活,這才請求新帝收留。好在新帝慈悲,念著我曾在北臨有恩於他,作為回報,又本著一番好意,便將我收留在宮中。隻是不料,此舉卻引發後妃嫉妒,為了護我,新帝這才給了我一個身份。若是早知此舉會引起臣民誤解,令新帝陷入困境,當初,我定然不會這般做。如今,我之所以站在這裏,便是為了給大家一個交代……”


  “晏晏……”韞彧之費力地開口。這一番話,晏晏便將他的過錯全部攬到了她身上,而真正錯了的人,明明就是他。從一開始,若不是他因私心發動戰爭,此後一係列的事便不會隨之發生。若是當初救活她後,在她還不曾愛上自己時,放她離開,也不會有今日之事。終歸是他太貪心了,才會釀成今日的苦果。


  聞言,晏殊言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有些決絕。繼而,她轉過頭去,望著宮門之下黑壓壓的人群,自袖間拿出她事先準備好的白瓷瓶,擰開瓶蓋,便舉著白瓷瓶一飲而盡。然後,那白瓷瓶落在地上,仿若一記重錘,敲在韞彧之的心上。宮門外的良臣與百姓見狀,有些詫異,低聲議論著。


  晏殊言身形不穩,搖搖欲墜。一道寒光破空而來,那箭尖直直地射向晏殊言的眉心。而宮門外的議論聲將那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蓋了過去。當晏殊言聽到這動靜時,那支箭矢堪堪停在她的麵前。


  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那支箭矢。那隻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想來是用了極大地氣力,才成功地抓住了這支來勢洶洶的箭矢。


  晏殊言順著那隻手望過去,卻發現,在千鈞一發之際握住箭矢的人,竟然是韞彧之。他抓著這支箭矢,口中不斷地湧出鮮血,粗重的呼吸聲在她的耳邊,未曾停歇。晏殊言見狀,當即便紅了眼眶,她將才明明點了他的穴位,令他動彈不得,而如今,在她生死之間,他終究還是衝破了阻礙,來到她的身邊,將危險隔絕開來。而他自己,卻因衝破穴位而被反噬。


  “還好,你安然無恙。”韞彧之鬆了一口氣,仿若劫後餘生一般,慶幸地說道。隻是,下一刻,那笑容還不曾消散,便凝滯在他的臉上。


  鮮血從晏殊言的口中噴湧而出,她那身本是素白色的宮裝如今早已布滿血跡。而那血跡,仿若是燃燒著的烈火,灼燒著韞彧之的雙眼,也灼傷了他的心。


  子瓏與相九見狀,自然也明白了晏殊言她將才到底喝下了什麽,眼中早已泛著淚光。


  “來人,傳太醫!太醫!”韞彧之急忙接過緩緩倒下的晏殊言,聲嘶力竭地喊著。


  太醫院距宮門甚遠,禦醫好半晌也不曾趕來,而拓跋錚,無人瞧見他的蹤影,也不知他去了何處。好在跪在宮門前的良臣中有一位禦醫,被眼尖的暗影瞧見,提著來到宮門之上。


  “晏晏,你要撐住!”韞彧之將晏殊言抱在懷中,哽咽著說道。


  “阿之,你無須為我傷心,我本是將死之人,如今,不過是提早離開罷了。”晏殊言吐著血,笑得有些虛弱,對韞彧之安慰道。


  “回稟陛下,貴妃娘娘她服下的乃極為劇毒之物,而這毒,小的生平前所未見——這毒已浸入骨髓,加之娘娘她身子虛弱,怕是……”太醫診脈後,膽戰心驚地稟報道。


  “怕是什麽?”韞彧之盯著那禦醫,惡狠狠地說道。


  “娘娘她,怕是捱不過一刻鍾了。”禦醫閉著眼,小心翼翼地告知他真相。


  “混賬!竟敢在此胡言亂語!來人,將這庸醫給朕拖出去——”韞彧之氣極,吼道。


  晏殊言適時地捂住韞彧之的嘴,朝他笑笑,低聲說道:“你若是殺了他,百姓們隻會道是他們的君王被迷了心智,動輒便砍頭,取人性命。如此一來,我的罪名,怕是難以洗清了。”


  聞言,韞彧之才緩緩點頭,淚水自他的眼眶裏流了出來,他緊緊抱著她,哽咽地說道:“我聽晏晏的,你別再說話,等拓跋來了,他一定會有法子救你。再怎麽說,他,他也是神醫老人的弟子,這些禦醫們,醫術豈會及他?”


  “阿之,這天下蒼生,所求不多,不過是太平盛世,歲月安穩罷了。你答應我,日後你定要做一個好皇帝,讓百姓們安居樂業。”晏殊言的聲音愈來愈低,笑容亦是愈發的慘淡,“地下又冷又潮濕,還有數不清的蟲子,我不願我的身子腐爛,被蟲子咬噬,最終隻餘下一具白骨。你答應我,待我死後,便將我連著棺槨一同燒為灰燼,可好?”


  “別再說傻話了,你又怎會死?我一定會救你!”韞彧之搖著頭說道。


  “你這般,是想讓我去得不安心嗎?”晏殊言虛弱地說道,“若是這般,我死後,連你的夢也不會來,可好?”


  “我答應你!你所說的一切,我都答應你!”韞彧之慟然大哭,相九與子瓏在一旁亦是抹著淚。


  那太醫被晏殊言的此舉打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片欽佩之情,試問,這世間女子,麵對此等榮華與皇恩,有幾人能像她這般,臨死前還記掛著蒼生?他被放下去後,同宮門外的良臣與百姓說了此事,一傳十,十傳百,眾人聽聞此事後,沉默不語,繼而便紛紛無聲地離開了。


  “陛下,娘娘,大臣與百姓們正在離開。”相九見狀,心中升起的那一絲如釋重負令他感到無地自容,分外慚愧。


  “真的嗎?”晏殊言聽聞相九的這一句話,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這便好。”


  “晏晏……”韞彧之聞言,喊道,隻是,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麽。若是他再強大些,又豈會被甯丞相所逼?晏晏更無須如此,為了他,而傷害了自己。


  “阿之,今日的陽光,是我有生之年看見過的最燦爛的陽光——你側耳過來,我有句話要與你說?”晏殊言望著他,仿若用盡力氣地笑著對他說道。


  韞彧之聞言,便附耳過去,等了很久,他也不曾等到她的那句話。他閉著眼,從眼角滴落的眼淚在那燦爛的陽光之下閃爍著名為悲痛的光。


  “陛下,娘娘她……”相九不忍,終究還是大著膽子開口說道。今日天氣不佳,哪有什麽陽光,娘娘她將才看的,一直都是陛下的眼睛。


  韞彧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對相九的話置若罔聞。相九不再開口,隻得靜靜地站在一側,無聲地安慰著低聲啜泣的子瓏。


  好半晌,韞彧之睜開眼,望著自己懷中的女子,眼中的悲痛之色難以消弭。懷中的她臉色雖有些蒼白,但卻還尚存著體溫,仿若是安詳地睡著,隻消他喚一聲,她便會如以往那般,睜開眼,笑吟吟地望著他,喚他道:“阿之。”韞彧之握著她的手,一直在這裏坐到天色暗了下來,感受到她的身子已變得冰涼,仿若是多年以前他曾在北臨見到的霜雪滿天,冷得令他失去了生存的意誌。


  多年前,當我還是低微的南韞質子時,我無比期望,有朝一日自己能離你這般近。隻是如今,當你我近在咫尺時,上蒼卻又注定你我之間隔著碧落黃泉。你是如此思念北臨,可是,今年的雪,你卻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若是上蒼能讓我重新來過,我寧願自己還是那個低微的質子,受盡欺淩又何妨?即便你與臨鈺百年好合,我也能笑著為你們見證。如若來生,你我能生於尋常的人家,哪怕是走遍這世間,我也定要尋到你,在桃花三月時前來提親,然後,親手為你種上滿院芳菲,過上這一世求不可得的安穩的生活。


  韞彧之一聲歎息,沉重得仿若是窮盡一生力氣也難以背負的枷鎖。眼角的淚痕已幹,他緩緩地站起身來,抱著晏殊言,一步一步,麵無表情地走下了這高高的宮門。相九與子瓏在前麵提著宮燈,一眾禁軍安靜地跟在後麵。後宮得知消息,除卻冷宮之中的皇後,各宮妃嬪們皆穿上素白的衣裳,安安靜靜地站在棲梧宮外等著韞彧之,生怕這禮數未作足,惹得他不快。


  韞彧之就這麽抱著晏殊言,一步一步走回了棲梧宮,至棲梧宮,夜幕早已降臨。今夜無月,隻有幾枚黯淡的星子,棲梧宮外的黑暗之中,卻是宮燈交映,宛若星河。


  韞彧之微微皺眉,相九適時地解釋道:“陛下,是各宮的娘娘們。大概是聽聞了……前來吊唁。”


  “給朕滾!”韞彧之望著妃嬪們,冷冷地吼道。


  妃嬪們聞言,素白的臉蛋愈發白了幾分,各自帶著宮人們匆匆趕回自己的住處,未再踏出住處一步。


  “陛下,請讓奴婢為娘娘梳妝。”回到棲梧宮內,子瓏猶豫著開口對韞彧之說道。


  聞言,韞彧之淡淡地應了一聲:“朕自己來。”說罷,便抱著晏殊言走進內室。


  子瓏靜靜地站在內室中不起眼地一側,望著韞彧之悉心為晏殊言打扮的深情模樣,不知不覺之間又紅了眼眶。


  “晏晏,我原先曾幻想著,有朝一日,待你我之間再無後顧之憂,我便帶著你退隱山林,日日為你描眉,為你塗上胭脂,為你梳發挽髻。如今太遲了,我為你梳妝打扮時,你卻已經,睡著了。”


  “雖說這白衣穿在你身上,襯得你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雖是好看,卻也清冷極了。隻是,我登基為帝時便命人為你做好的嫁衣,若是此次不穿,今後,我便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你為我穿上嫁衣的模樣了。”


  ……


  子瓏在一旁聽著,平日裏寡言的陛下,如今卻像個愛絮叨的老嫗,隻是,陛下他多說一句,她的心,便多了一絲酸澀與自責。若是今日她的態度再堅決一些,娘娘她便可能不會離開棲梧宮,更不會發生此事,害得陛下與娘娘從此陰陽兩隔。


  韞彧之為晏殊言裝扮完畢,望著她安詳的睡顏,麵色紅潤,唇色鮮豔,一襲若火般妖冶而精致的嫁衣,倒真有她曾經的風姿。恍惚間,他竟生出一絲錯覺,仿佛她真的站在自己跟前,穿著嫁衣,靜靜地站著。而他,亦是一身喜服,襯得他的眉目愈加的俊朗無雙。


  “陛,陛下,棺槨,送來了。”相九在殿外小心翼翼地稟告道。


  沉默半晌,韞彧之才緩緩地答道:“將它放入棲梧宮的主殿吧。”


  相九聞聲而去,韞彧之抱著晏殊言,自寢殿而出,一步一步走向棲梧宮的主殿。這短短的一程,他卻仿若跋山涉水,走過了萬水千山一般。他至主殿時,棺槨早已擺好,一室素雅,棲梧宮的宮人們身著縞素,跪在主殿之外,靜默不語。


  那棺槨放於大殿的中央,無聲地召喚著懷中的她。曆代新皇登基之時,便早已為自己的身後事做了打算,是以,帝後的棺槨,他亦是從一開始便計劃好了。而他的心中,皇後惟她一人,是以,這棺槨的主人,從一開始,便是她。


  他總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給她,是以,這副棺槨是以沉香木中的極品瓊脂製成,單是尋這些瓊脂,便耗費大量的人力及時間。這瓊脂製成的棺槨擺放在此處,便已是一室馨芳。棺槨周身上刻有祥雲、蓮花及經文,意在保她的亡魂能飛升九天,且這些圖樣,皆是出自他手。這棺槨做好時,他親自去看了看,甚是滿意。隻是,當時的他不曾料到,她竟會去得這般早,早到她還不曾成為他的皇後。


  他費盡了餘生的力氣,才將她輕輕地放入棺槨之中,而後,他便無力地倚著棺槨,靜靜地凝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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