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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紅衣入文淵

  通往文淵城的官道上,李道宗,明法小和尚抬著一頂敞篷大轎。


  一旁,落霞山周坤正諂媚殷勤伺候著。


  “師姐吃菜,這酒也不錯。”周坤一改往日正人君子作風,一副狗腿子姿態。


  李道宗,明法很是不恥周坤的行徑,讀書人的風骨,在周坤身上蕩然無存。可同時,他們又很羨慕周坤。至少周坤不用做苦力。


  堂堂宗門三傑之二,淪落成轎夫。雖然風骨保住了,不用奉承伺候,但也不是光彩事情。


  然而二人的風骨也是牆頭草,刀子架在脖子上,隻管性命要緊。


  “慢些。”柳翎斜依著靠大轎靠背,沐浴微風,悠閑自得。


  “柳師姐放心,小僧腳穩著呢,再走一千裏也不成問題。”明法小和尚亮晶晶大光頭,在陽光照耀下油膩膩的,如市儈的老滑頭。


  “禿驢!妖僧!淫僧!生兒子不帶把。”李道宗心裏惡毒咒罵,小禿驢這要禍水東引,但他臉上卻似燦爛的向日葵,笑嘻嘻道:“我的腳力雖然不及須彌山的禪師們,但我紫禺山,符籙之術堪稱一絕。柳師姐安心,大轎上已經布置符籙,任由山崩海嘯,這頂轎子也穩如泰山。當然,要是有人存心搗亂,那就另當別論了。”


  “死牛鼻子,想害貧僧。早晚有一天閹了你,送你去宮裏當太監。”明法小和尚恨得咬牙切齒,麵上卻一副寶相莊嚴神情,意味深長道:“真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誑語。”


  “小道也是出家人。”李道宗反駁,誰還不是一個寶寶呢,天底下就你一個出家人了?

  “吵死了。”柳翎打著哈欠,不耐煩道。


  李道宗,明法膽若寒蟬,頓時閉嘴。


  “你們兩人也是宗門翹楚,怎麽這麽沒眼力見,沒瞧見師姐困倦了嗎?”周坤狐假虎威,活脫脫奴才相。


  “狗腿子!”


  李道宗,明法同時暗道罵,但臉上卻露出了討好笑容。宗門一家親,同稱師兄弟,但到底人家是親師姐弟,他們則是後娘養的。


  “你也閉嘴。”柳翎半睜開一隻眼睛,有氣無力,昏昏欲睡。


  馬屁拍在馬蹄子上,牛某某不好裝,周坤自討沒趣,嘿嘿訕笑,很是尷尬。


  “這丫頭脾氣也不知道像誰?”尾隨末端的邋遢老頭溫陵,吐出一塊雞骨頭,油膩膩的手往華麗道袍上胡亂蹭了蹭,又撕下一塊雞肉,看向一邊:“吃不吃?”


  “真佛慈悲!”須彌山小林禪師低頭垂目,雙手合十,唱誦佛號。


  失而複得東西,根本回不到原來模樣,昔年的公子無雙,宗門第一人,不複從前點滴。來時興致勃勃,滿懷希望的有德高僧,此刻心如死灰,一肚子的話語,也隨著那顆無欲無求的佛心,埋葬在了浩瀚佛經中。


  最重要的是,這老貨同大轎上的紅衣姑娘一般沒譜,問和尚吃不吃肉。


  “禪師莫怪,雞腿叫那丫頭下酒了,隻剩下雞肉。”邋遢老頭抹了抹嘴,咧嘴一笑,門牙還少了一顆。


  “溫前輩請自用,貧僧不餓。”小林禪師說話的時候,盡量不與溫陵對視。邋遢老頭這副模樣,很難讓他相信,這是昔年俠義無雙的宗人第一人。


  那一年,大雪封山。


  那一年,少年下山。


  那一年,宗門天驕,星夜赴戰場。


  那一個個故事,心生向往。那一個個傳奇,蕩氣回腸。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無妄海,少年一去不回頭,永遠是傳奇。但少年回來了,不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少年老了,屬於少年的時代結束了。


  現在的溫陵隻是一個邋遢老頭,宗門多少人的夢碎了。


  “歲月悠悠。”清風吹拂,小林禪師悲情傷秋,望著前麵,柳翎坐享其成,周坤忍辱負重,李道宗,明法各懷鬼胎。小林禪師微微一笑,何止溫陵,他的時代也過去了。


  從前那個喜歡聽故事的小沙彌,如今也是世人稱頌的高僧禪師,那些故事隻能埋藏心田。


  “這和尚想什麽呢?”邋遢老頭嚼著香噴噴的雞肉,索然無味。


  小林禪師一會失望,一會哀傷,一會莫名一笑。神情變化多端,邋遢老頭的思緒也跟著起起伏伏。


  天子詔命,宗門處理青州邪教事件。


  三山宗門奉命行事,很快選定宗門三傑,紅衣姑娘,邋遢老頭,小林禪師前往青州。按照計劃,一行人十天前就應該到達文淵城,但隊伍裏多了紅衣姑娘。


  走出落霞山,柳翎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幺蛾子不斷,神通術法皆不用,那就是一個玩。一路走馬觀花,閑庭信步,一會餓,找地方吃飯。一會困了,找地方睡覺,一會又嚷嚷累了,招工匠定製了一頂大轎,命人抬著走。


  宗門三傑都是窩裏橫,在紅衣姑娘麵前,那是老鼠遇上貓,自然是馬首是瞻,唯命是從。邋遢老頭更是一路溜須拍馬,就差點沒磕一個了。至於小林禪師,雖心有不滿,但想想大雄寶殿供奉的佛像,還是忍了。


  紅衣姑娘胸平心眼小,落霞山那位青衫讀書人,不過教訓了她兩句。這段時間,青衫讀書人與山腳王寡婦緋聞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據說周坤便是二人的私生子。


  更是有好事者,登落霞山,尋周坤一問真假。


  周坤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天上掉下便宜爹娘不要緊,得罪紅衣姑娘可是大事。


  “賣酒嘍···賣酒嘍···”


  官道邊,一個漢子挑著擔子。竹筐裏,黃紙密封酒壇,卻掩蓋不住酒香彌漫。


  柳翎鼻子一動,像是光棍看見了鄰家小媳婦,眼睛閃爍著綠光:“站住,這酒怎麽賣的。”


  漢子止住腳步,笑道:“上等好酒,二十文錢一斤。”


  “二十文錢?”柳翎有些肉痛,但抵不住酒香誘惑。摸索半天,不過從袖子裏掏出三枚大錢。狗總會回來的,錢總會有的,她的目光落在宗門三傑身上。


  “師姐你知道的,我就這一身衣裳了。”周坤渾身一顫,苦苦哀求,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落霞山小書蟲,宗門天驕,本不至於如此寒酸,但架不住有一個貪財的師姐。有一年,柳翎在山腳王寡婦店裏吃飯,可沒錢付賬,紅衣姑娘又自詡名門世家,不願欺負孤兒寡母。便是王寡婦再三推辭,她也堅持付賬。


  那一天,七歲的周坤啃著雞腿,光著屁股走出了王寡婦的小店。他這輩子也忘不了,王寡婦那句,這孩子真白呀!


  柳翎不好意思笑了笑,師弟長大了,再光著屁股確實不合適了。


  “柳師姐見諒,我出門從不帶錢。可這身道袍還算考究,值些銀子。柳師姐不嫌棄,盡管拿去。”李道宗搶先開口,化被動為主動。


  縱然柳翎這類流氓頭子,也不好意思光天化日扒人家衣裳,她又笑了笑,目光落到了那顆光禿禿的腦袋上:“真佛慈悲,小禪師借點錢花花。”


  “啊?”


  明法小和尚一怔,漫天下打聽,也沒說過有人管和尚借錢。


  荒唐!


  同在須彌山腳下賣梳子的小販一樣荒唐。


  柳翎可以不著調,可以荒唐,但明法小和尚可沒膽子反駁,他笑道:“出家人四海為家,化緣乞食,小僧一向兩袖清風。”


  “禪師小氣了,出家四大皆空,留錢何用,我看禪師那袖口金線便值酒錢。”李道宗與明法小和尚一向不對付,能踩一腳就踩一腳。


  “這···”


  明法小和尚滿臉堆笑,私下裏卻問候了李道宗祖宗十八輩。


  “怎麽,不願意?師姐要你衣服,那是看得起你。”周坤黑著臉,像是那貴公子身邊,刁酸刻薄的惡奴。


  “小禪師佛法高深,不執著於外物。本姑娘怎麽忍心要小禪師的衣裳?”明法小和尚心中一喜,以為混世魔王轉了性,但柳翎隨後又道:“小禪師與本姑娘同行,一路上好吃好喝,自然無需乞食化緣。小禪師就把手裏的缽盂上繳,充當夥食費吧。”


  明法小和尚兩眼一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指望苦海彼岸的魔頭回頭,那是癡心妄想。


  “柳師姐言之有理。”李道宗笑得合不攏嘴,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周坤眼睛一斜,威脅道:“明法,你是給呢,還是給呢?”


  “小僧…小僧…”


  明法欲哭無淚,那缽盂可是一件法器,給了太心疼,不給的下場,以紅衣姑娘的作風,可想而知。他目光求助地望向了兩位宗門前輩。


  “哎,這天兒不錯呀。”邋遢老頭裝傻充愣,抬頭望天。


  “真佛慈悲。”小林禪師更是充耳不聞,低頭念經。


  “師弟怎麽跟小禪師說話呢?師姐平常怎麽教育你的,大先生有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小禪師既然不願意給,我們就不能要。”柳翎一本正經教訓了周坤一頓,手一揚,叮叮當當,三枚銅錢落到缽盂裏。然後道:“但是可以買。”


  什麽叫強買強賣,這就叫強買強賣。


  周坤心領神會,走到明法小和尚身邊,瞧了眼不情不願的小和尚,一把奪過他手裏的缽盂,屁顛屁顛呈上去:“請師姐過目。”


  柳翎接過缽盂,咬了一口,確定是純金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掏出缽盂裏的三枚大錢,掂了掂,再次放回袖子裏,然後她又掏出了一塊銀錠子,丟給賣酒漢子,大喝一聲:“買酒!”


  “多打點兒,我師姐不差錢兒。”周坤很識趣,監督漢子打酒。師姐可是鐵公雞,這要是少打了一丁點,指定埋怨他敗家不會過日子。


  明法小和尚目瞪口呆,終於明白什麽叫財不可外露。


  李道宗也是一身冷汗,同時暗罵:“臭禿驢,活該你倒黴,誰讓你天天手托缽盂,裝高人風範。”


  “這丫頭手段高啊!”邋遢老頭嘖嘖稱奇。


  紅衣姑娘喝的哪裏是酒?


  那是赤裸裸的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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