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4章 蘭殤(四)
第914章蘭殤(四)
崔憐霜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傅遐邇還能說出這番話?
那他顯然是站在楚家這一頭的了。
李淌也是沒有想到,平時最為剛正的男子,有一天竟然也會在大街上公然舞弊偏護楚家的人。
李淌頓時質問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偏袒葳蕤公主?你傅遐邇的名聲,還有傅家的名聲,你都不要了嗎?”
傅遐邇:“何為偏袒,還請李大人明言。若沒有證據你便說本官為官不公,那便是汙蔑了。”
他雖不會武功,手上也沒有拿著任何刀劍,但是站在曾經當過小將軍的人麵前,傅遐邇卻不見半點犯怵。
麵對李淌的劍鋒,他不怒自威。
李淌:“大理寺中不是已經有了與此案有關的物證了嗎,那個從我女兒手中發現的花穗,不正是葳蕤公主從前帶在荷包上的!”
傅遐邇眸光一寒:“你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李淌一愣,支吾道:“你管我從哪裏得到的消息,隻要消息可靠不就行了。我女兒的死和葳蕤公主脫不了關係,你休想再因為你們自幼相識的情誼偏袒她!”
傅遐邇冷眼看著他道:“雖不知李大人從何處得來的消息,但大人的消息怕是不太全麵。李小姐的屍體上是發現了一個花穗,但那個花穗未必就是葳蕤公主所有。”
李淌一愣,不是她還能有誰?
隻見傅遐邇的手背到身後,對著所有人說道:“花穗是本官的表妹親手送給葳蕤公主的,但同樣的花穗不隻有那一個。就在日前,季蘭香剛跟本官做過證。”
他的喉結滾了滾,抿著唇線似在猶豫什麽。
半晌,他才繼續說道:“季蘭香不久前也丟過一個花穗,若是不能證明李小姐手上握著的那個花穗就是葳蕤公主先前佩戴之物,那就不能為公主定罪。”
這話一說出來,就等同於他認同了季蘭香的說辭。
雖然不能完全洗清葳蕤公主的嫌疑,但是根據疑罪從無的原則,隻要不能證明葳蕤公主的罪責,就不能抓她。
李淌錯愕地看著傅遐邇,根本不懂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麽。
他不是與葳蕤公主向來生疏地保持距離嗎?
怎麽今日……
難道說從前那些都是他作秀給別人看的事情,實際上他還是很關心葳蕤公主?
李淌怒道:“焉知季蘭香做的不是偽證!”
傅遐邇威嚴地望著他說:“那大人可得拿出本官做偽證的證據,凡事不是你說了就作數的。一如李大人方才說本官偏護楚家一樣。”
李淌怔了怔,他也是才知道季蘭香佐證了的事情,當然拿不出什麽證據。
傅遐邇乘勝追擊:“現在李大人該告訴本官,你是如何得到與花穗有關的消息的了,此案還未披露,大人又是從哪裏探聽來的消息?要知道私下打探案情,可是犯了律法的。”
他邊說著邊朝李淌走過去,走到了對著自己的劍鋒麵前,傅遐邇謙然地伸出兩根手指將那劍尖撇開。
傅遐邇湊到李淌耳邊低聲說道:“李大人身居高位,正三品的官職可是不小了。如今當街拿著武器在這裏威脅公主,還沒有任何證據地鬧事。大人也知道皇上對公主的偏愛,若是讓皇上知道了此事,怕是大人此生升職無望。”
“還有,慎小王爺常年不在京中,李大人怕是都要忘了他了。他日若是小王爺回京便聽說李大人來欺負他親妹妹的事實,你說慎小王爺會不會帶著赤水軍直接踏平了你家?”
李淌的眼中頓時露出了一抹遲疑。
不管是皇上還是慎小王爺,都不是他能應對的人。
他得知與李雅有關的事情便氣血上頭,一心想要為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哪裏還會關心這些後事。
現在經由傅遐邇已提醒,他才知道自己在沒有十全的把握之下就提劍鬧事,是多麽的愚蠢!
他一陣後怕,手中的劍也悄然抖了起來。
傅遐邇垂眸一看,淡淡道:“李大人愛女心切,剛才也隻是一時情急做出的糊塗事,趁著還能收場,大人還是快些回去吧。家中夫人喪女之痛還未撫平,大人該回去寬慰了。”
前頭說的話是令人恐懼的威脅,後麵說的則是給了李淌一個順勢下的台階,讓他走的也不那麽丟人。
李淌默了默,看了門後的葳蕤公主一眼,咬了咬牙。
李淌道:“今日就看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放你一次,他日若我發現你與我女兒的死有關,我這把劍就算是斷了也要捅進你的身體裏!咱們走!”
傅遐邇四兩撥千斤。
雖沒有一身功夫傍身,可他的句句話都說在了點子上,叫怒中的李淌也不得不認真謹慎行事。
李淌說完招呼上帶來的武衛,烏泱泱的一群人離開了街道。
反倒是自動熱心腸衝上來的左明衣一臉的錯愕,剛剛要衝進去拿人的是他,現在二話不說就走的也是他。
那自己算什麽?
李淌就這麽走了,自己豈不是白挨了一腳踹!
左明衣急道:“你就這麽走了,豈不是更助長葳蕤公主的氣勢嗎?李淌,你回來!”
左明衣見他不理自己,頓時急的連李大人的名字都叫出來了。
熟料李淌在聽到她的高呼以後,反倒是走的更快了。
在旁人快要看不見的時候,他的腳底仿佛都生了風,都快要跑起來了!
崔憐霜同情地看了左明衣一眼。
小野雞還不明白狀況嗎?
在西京城她一個人說的話是沒有人會聽的,除非來的是她家裏那個真正握有實權的父親。
關她自己熱情有什麽用,沒人買賬!
左明衣丟極了人,又斷了鞭子,隻能氣憤地一並離開了這裏。
傅遐邇看了小石頭一眼:“叫大理寺的人都回去吧,本官稍後就回。”
小石頭看了一眼楚府中的殷悅,頓時明白了道理。
待所有人都散去後,殷悅才走到傅遐邇身邊道:“多謝你這次幫我。我倒沒想到,你還有為我站出來的一天。”
傅遐邇是一個從來不說謊的男人,能讓他在這麽多人麵前為自己作證,已經很難得了。
她心底竟然有那麽一點小歡喜。
傅遐邇瞥了她一眼,抿著唇說:“我不是幫你,隻是幫公道而已。”
殷悅一愣。
傅遐邇說:“我方才說的句句屬實,季蘭香的確來為你作證了。她在保護你。”
他看了一眼楚府中的崔憐霜,道:“有崔姨護著你,你暫時不會有事。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你近日還是不要出門了。”
他說完便甩袖離開,也沒進楚府喝一杯茶。
殷悅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唇。
崔憐霜走到了殷悅身邊,道:“看來你在京中,也終於交到了真正的朋友了。”
在殷悅被牽扯進殺人案的時候,還有女子願意站出來為她作證,委實難得了。
殷悅低頭說:“我該去謝謝她。”
雖然季蘭香為自己做了偽證,但是她本也可以不站出來。
畢竟此事的危險很大。
一旦被別人發現她說的是謊話,那季蘭香很可能會被牽連。
崔憐霜摸摸她的頭:“當年我與瀾瀾也是因為無意中幫了你季姨一次,才與她結緣。若是你能與季蘭香也交好,豈不是延續了我們三個人的緣分麽?”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殷悅從來沒有交過什麽同年紀的女子做朋友。
要是她能借此機會真的擁有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那她的快樂會多很多。
殷悅點點頭。
翌日,她便約了季蘭香一起去霞山踏郊。
說是踏郊,其實她就是想跟季蘭香好好說說花穗的事情。
季蘭香早早就出了門,還比殷悅更早到山腳一步。
見到殷悅季蘭香就說:“還以為你最近不便行動,沒想到你會特地約我來霞山。”
殷悅說:“我行的正坐得端,不怕別人非議。”
要是她因為別人兩句話就躲在家裏不敢出去,才是真正的做賊心虛。
“其實我今日邀你來,是想要謝謝你。”殷悅握住她的手道:“是你站出來證明了我的清白。”
縱然那隻是偽證。
季蘭香反過來包裹住她的手說:“我願意站出來,是因為我也同樣相信你。公主隻要記住,我真的丟了一個花穗,就在送你那個花穗的前兩日,就可以了。”
殷悅笑了笑。季蘭香是想要和自己串供呢。
季蘭香看著周遭道:“沒想到西京城還有這麽清幽好看的地方呢。”
殷悅:“這還不到時候,若絲三月裏來才好呢。那時候滿山的西府海棠盛開,遠遠望去就像是一片粉霞。此處的景色可半點不遜於妙嚴寺。當年我爹就是在這裏對我娘一見鍾情的。”
季蘭香:“啊?眾人不是都傳當年國父與你母親是在一場宮宴上結實的麽?”
殷悅笑道:“你聽他們瞎扯呢,我爹爹當年在霞山上的時候就對我娘一見鍾情了。她才是大齊裏當之無愧的第一大美人呢。那時候皇上還是太子,他告訴我,那時候他就是看出了爹爹的視線停佇在娘身上,才大膽走過去同娘親搭訕,然後才有了爹娘的第一次說話。”
皇上當太子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心思單純,其實太子那時候門精著呢。
說起楚星瀾的時候,殷悅都是一臉的驕傲。
在她看來,大齊裏再沒有比她娘更美的人了。
雖然記憶裏娘親的樣貌她已經幾乎記不太清,她也不知道娘親這些年有沒有變化,但是當時王府裏留下的畫卷還在。
她每每看著府中留存的畫卷,都會感慨自己不及娘親的七分美麗。
殷悅:“要不要同我一起上山去走走?”
從前她想爹娘的時候,不是去妙嚴寺就是來霞山,所以出門玩也無非是這兩個地方了。
季蘭香:“好啊。”
兩人並肩往山上走去,季蘭香看著殷悅漂亮的側顏,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這樣千嬌萬寵長大的人兒,怎麽會對我小小伸出的援手,就這麽感動,這麽重視。”
殷悅說:“你和其他女子對我的態度,不一樣。她們多半都討厭我,不給我使絆子就不錯了。”
那些人要麽是覺得她頑劣,不適合結交。
要麽就是覺得她生的好看,勾走了西京城中太多男子的心,反倒是叫她們沒有了好姻緣,最後還是要怪到她身上。
像季蘭香這樣護著自己的女子,真的沒有。
季蘭香怔怔地望著殷悅,心中忽然浮現出一陣感慨。
原來也不是生在有權有勢的人家就好,也有得到了一切卻依然不會一直開心的人。
她看著殷悅略顯寂寞的小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殷悅一愣,詫異地看著她。
季蘭香溫柔地看著她,說:“身邊都是哥哥疼愛,但是你還沒有過姐姐吧。那些男子怎麽會懂得女子心思裏的那些小細膩呢。”
季蘭香從袖中掏出一小包糖拆開,遞到殷悅麵前道:“昨日在家裏自己做的,給你帶了幾個。你嚐嚐?”
殷悅撿起一顆糖塞進嘴裏,隻覺得齁人的甜。
“唔!太甜了。”殷悅甜到牙軟,嘴巴都快要張不開了說道。
季蘭香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也覺得太甜了,我也覺得是,所以做出來的時候,家裏人都不愛吃呢。”
殷悅把那包糖全部收進了自己懷中,“我吃。以後有糖還給我吃。”
季蘭香看著她好哄的不行的樣子道:“以後我當你的手帕交,我跟你玩兒好不好?”
殷悅開心地點了點頭。
“都好!”
她認真地想了想,還是從頭上拔下來了一根自己最喜歡的梨花簪子遞給了季蘭香。
“這個給你,從前我娘戴過的,我最喜歡,也時常戴在頭上。近日我要幫著查花穗的事情有些忙,不能好好找你玩兒了。等公主府修建好了,我再請你過去玩兒。”
季蘭香看著手中的簪子珍視的不行。
倏而,她笑了起來。
“其實,我今日還準備了一件小禮物送給你。”
殷悅怔了怔:“什麽?”
季蘭香看著山頭,說道:“今日遐邇哥哥休沐,我告訴他最近操勞過甚,不如出門走走,所以今日就約了他一同來霞山。他來的要早半個時辰,應該早就到山頭了吧。”
殷悅的臉一紅:“你……”
季蘭香:“還你什麽?還不快去,昨日遐邇哥哥幫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得過去認真謝謝人家?”
她湊到殷悅耳邊說道:“我早就讓人在山頂的亭子裏備好古箏了,到時候你們可以以此為話題開始進展啊。”
既然遐邇哥哥喜歡葳蕤公主的箏樂,那她們可要好好把握機會。
季蘭香比她往石階上一推,“快去!我就不叨擾你們了,告辭。好事若是成了,可別忘了請我吃酒。”
她笑著衝殷悅擺擺手,欠身後就朝著山下走了。
做紅娘做到這個份兒上,季蘭香可算是無比用心了。
殷悅怔怔地望著季蘭香歡快溜走的背影,又看看隱約可見的山頂,突然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