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番外篇 銀風攬宿·十一
那一日在機關城外姬宿問聶銀風為什麽這麽幫自己的事情，他們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再提起。
就好像那一句“我喜歡你”再往後的歲月裏，姬宿再也沒有聽見過一次一樣。
聶銀風帶著姬宿穿過茫茫的大海，就那麽招搖地回了蓬萊。
既是他執意帶回去的人，那他就不畏懼被別人看見。
隻是對於姬宿來說，剛到仙隱族的那一段時間，真的很難熬。
仙隱族人第一次見到族長從外麵主動帶回來了一個不相幹的人，無一不怕他在這裏惹出什麽事來。
要命的是他們問聶銀風帶此人回來到底想要幹什麽，聶銀風也從不細說。
為了仙隱族的安全，其餘許多懂推衍之術的人，相繼去問了姬宿的八字。說是要推算此人與蓬萊的命數。
他們不似聶銀風那般厲害，什麽都不要，隻看著眼前之人，算著邂逅的時辰就能測出此人的天命。
所以想知道什麽，也就隻能從姬宿身上下手。
姬宿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好些人烏泱泱地往他暫住的那一棟屋子外麵圍，還一點都不避諱地要取他的八字，他哪裏能不怕。
想到仙隱族人的本事，再想到從前聽說的那些紮小人的咒術，他看著這蓬萊仙山上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是個威脅。
他對這裏的人完全不熟悉，每日就隻能坐在崖邊發呆一樣地看著滿上遍野的往生花。
而那時候聶銀風剛回到蓬萊，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除了要幫姬宿找到救他的辦法，還要處理原本族中的事物。他一忙起來就成日紮在房間裏麵不出來，忙得姬宿都快要覺得自己在蓬萊山上沒有一個認識要好的人。
他無聊至極，就隻能聽族裏的小姑娘祈寧跟自己講一些從未聽過的故事。
祁寧是個好孩子。很照顧他的情緒。
她看出了姬宿在這裏的寂寞，第便一時間就去找了聶銀風。
此後聶銀風和他倒是在蓬萊山上過了一段生活。
但幸福的時光總是一縱而逝，聶銀風陪了他沒多久以後，就又紮進了族中人留下的古書裏。
他成宿成宿地不睡覺，隻為找到一個為姬宿續命的方法。
後來也是他實在拗不過族中人隔三差五地詢問姬宿的來曆和去處，聶銀風便於一日在烈日驕陽下對著所有人說道：“小醜八怪是我帶回來的人，將來是要同我成親的。他不去別處，隻留在這兒。你們也不用再對未來的族長夫人有別的想法了。”
姬宿恰好抱著換洗衣物路過，聽到聶銀風的話，臉騰一下變得勝猴屁股紅。
他錯愕地看著聶銀風。
從之前隻聽過一次的“喜歡”直接跳到人前的“嫁娶”，他實在無法在一時之間接受這麽大的飛躍。
但是聶銀風卻沒事人一樣地說完事情走人，留下姬宿一人在原地懵逼。
他怎麽可以把這種事情說的這麽容易？
等他回過神來便去與聶銀風理論，男子怎可以同男子婚嫁，此事他古來從未聽說過時，聶銀風卻悻悻然地說：“誰說隻有男女才能婚嫁？隻要老子想娶，就隨時都能娶回來，何須顧慮一個男女身份。你小小年紀，怎麽就和那些老古板一樣迂腐！”
他狠狠地批評完姬宿一頓，並且借此來掩飾那一日他的緊張。
有也虧是姬宿那一日滿心的羞臊，根本就沒從聶銀風的表情裏注意到太多。
“那你也不能當著眾人麵說出這種話啊！”
從前在蓬萊之外他浪蕩也就罷了，怎麽在族人麵前他也如此輕浮？
聶銀風：“我說什麽啦，我說什麽那都是為了你好，還不是為了讓你在蓬安能夠住得順心一點。”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說完迅速開溜。生怕被姬宿找到回懟自己的機會。
不過有了這一層身份在以後，大家對姬宿追根究底的態度確實好了一點。
後來也不知道怎的，還是有人借機套出了姬宿的生辰八字。
結果大家好一番折騰，竟算出此人是個老天爺都不給飯吃的可憐小短命。
也就說他那一身娘胎了帶出來的病，根本就不可能治好。
他至多不
過再活半年。
從此以後大家看姬宿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同情。
人之將死，誰還不能對他多施舍一點善意？
姬宿的待遇也幾乎一下升到了天堂，好多人為了招待他，都把自己家中最好吃的東西給了他。
頭幾天姬宿還十分不解，直到他上山一個月以後，第一次病發。
那天蓬萊如同過去一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所有人都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安睡，除了突發心絞的姬宿。
他夜半之時驟然醒來，心口就已經傳來一陣賽過一陣的劇痛。
這是娘胎裏就帶出來的心絞痛的毛病。
他看過的無數大夫都說，他的心髒比常人更為虛弱。也是因為病在心頭這種動一動就容易死的地方，才更加難以醫治。
這也是聶銀風一直以來都找不到安全醫治好他的辦法的原因。
要是能夠死馬當作活馬醫，聶銀風下上幾劑猛藥，姬宿還有一分存活的機會。
可姬宿畢竟不是死馬！
聶銀風不能拿他的命冒險。
這麽多年來求醫問藥，姬宿找了無數良方，可最多也不過在延緩他幾年的壽命而已。
他掙紮著想要喊，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原來人真的疼的快，死的時候是根本叫不出來的。
就連痛苦的呻吟，都在他的喉嚨裏顯得微弱而細碎。
看著掩住的房門，他忽然想起了就住在自己隔壁的聶銀風。
他會救自己的吧…
他說了會救自己的……
他得說話算話。
姬宿掙紮著從床沿爬下，想要去開房門。可是胸前的錐心之痛，讓他的四肢都變得酸軟無力。
他才離開床榻，整個人就順著房門滾了出去。
痛楚逼得他雙眸通紅如充血絲，他伸出的手隻不過握住了一片空氣。
大顆大顆的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滾了下來。
他連爬…都爬不起來。
“救…”
“救我…”
他多希望這個時候，能有一個人，來救救他。
然後那個人就出現了。
房門哐當一聲響，一個銀發青年從外麵衝了進來。
他一下抱住倒地的姬宿，抽出了幾枚銀針從後背紮入，一下封住了姬宿心口的血脈。
姬宿終於得以從莫大的痛楚中緩過一口氣來。
像是溺水者終於得到了機會喘氣。他開始拚命的呼吸。
但是痛楚引起的痙攣還沒有消退，他顫抖著身體躺在聶銀風的懷裏，驚恐地望著他。
他說：“我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聶銀風並沒有能立即治療他的辦法。
否則他不會日夜醉心在書庫裏。
若是他等不到聶銀風找出良方，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要死了？
聶銀風知道姬宿的害怕，否則他的手腳也到這一刻都仍舊冰涼。
他將姬宿攬在懷裏，安撫地拍了拍他顫栗的背脊：“不會的。有我在，你不會死。”
麵對聶銀風的恣意行徑速來害羞內斂的姬宿在那一刻竟然像變了一個人。
他生猛地往前撲去，一把抱住了聶銀風。
像是握住自己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將他死死抱住。
下一瞬，姬宿竟然當著他的麵“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失態的簡直像個小孩。
他是真的，很想活下去…
聶銀風的身體霎時一僵。
他抬起來想要撫摸姬宿背脊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繼續在空中停留。
他知道姬宿很想活。
但姬宿從未在他麵前這樣子過。
看著姬宿在自己懷裏放肆大哭的樣子。那一瞬間聶銀風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對姬宿的這種感情算什麽。
遠不止於對弱者的憐憫和同情。
他心底，應該是心疼著小醜八怪的。不止心疼，還有心動和偏愛。
這種偏愛從一開始就存在。
如同天意讓他們在山澗裏相遇一般，它也讓聶銀風在不知不覺中墮入姬宿的世界。
讓他在一次又一次的
戲笑中，再也不能從姬宿的身上移開眼。
如今看著姬宿在死亡邊緣徘徊之時害怕的樣子，他便更加堅定地告訴自己，不能讓姬宿死。
他要他活！
有自己在旁守護，就算是老天爺也別想從他身邊奪走什麽人。
不過是一道天命而已，他不信自己始終找不到一個救姬宿的方法！
聶銀風懸在半空中的手終於落下，他沉沉地拍了兩下姬宿的背脊，保證道：“我既然帶你回來了，就一定會治好你。”
他的眸光愈發深邃。暗暗篤定一定不能讓姬宿絕望。
都已經放棄了去找時運天書的機會，這時候如果自己在放棄他，那對姬宿來說無異於淩遲處死。
後來聶銀風便愈發紮根在書庫裏，就算吃飯也都是在裏麵解決，沒有要緊事絕對不出去。
聶銀風從小就聰明，學什麽也是一點就通。族人很少見他這樣發憤圖強的模樣。可見他這次為了救姬宿真的是費盡了心思。
但族人裏…並沒有人幫他。
一個都沒有…
因為他們都知道，姬宿要死是天命。天命不可違。
誰要是冒險做了違背天意的事，最後必然要引來災禍。這是他們世世代代一起生活的家園，沒有人願意為一個外族人讓蓬萊冒這個險。
他們都覺得自己隻要袖手旁觀就可以了。
等聶銀風努力過，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是他們也辦不成以後，不用他們勸，聶銀風自己就會放棄。
人的意誌不都是這樣被慢慢消磨掉的嗎？
可他們還是低估了聶銀風的執著。
他們以為自己置之不理，聶銀風就會知難而退。卻沒想到聶銀風能在古書庫裏一待就是整整兩個月有餘。
期間除了有一次姬宿有心疾複發的跡象聶銀風出來過以外，他就再也沒有在族人麵前露過麵。
更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救治之法……還真的讓聶銀風找到了。
姬宿患上的是心疾，按照古書上的良方，他隻要再給姬宿換一顆心就可以！
族人知曉他的方法以後，無一不說聶銀風瘋了。
為了一個外族人，他竟然瘋狂到要去做換心這種事。
這一次就連祁寧都不再站在他這一邊。放聶銀風提出自己的想法時，祁寧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可怕的怪物。
整個蓬萊裏，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
但聶銀風就是覺得它可行。
雖然這整件事情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天方夜譚。但是聶銀風相信，古人既然留下了這個方子，就必然有其道理。
隻要他可以找到一顆合適的心髒代替姬宿原本脆弱的心髒繼續在姬宿的胸膛裏跳動。那麽姬宿就能活下來。
他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救治姬宿的辦法而高興。
同時又為沒有人能幫他完成這件艱難的事情而憂愁。
僅憑他自己絕對不可能成功為姬宿換心。
他需要族人的幫助。更需要一顆強壯的，能一直跳動下去的心髒。
可他去哪裏給姬宿找來一顆這樣的心？
最終聶銀風瘋狂之下，做出了一件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決定——他要和姬宿正式拜堂成親。
從前他對姬宿隻是僅限於言語上的調戲，許多話說出來也是亦真亦假。就連姬宿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聶銀風對自己真的抱有那種感情。
但聶銀風卻給了姬宿一個不能拒絕的借口——救人之法是蓬萊輕易不讓使用的禁術，隻有他們成親，他才有理由救姬宿。
一旦姬宿成了他的家人，就算是同族也再沒有借口可以阻止他救自己的摯愛。那他不論用什麽方法，隻要不害別人的性命，就都能被接受。
姬宿怔了半晌，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愛不愛麵前的男人，但至少他不討厭聶銀風。
雖然和一個男人成親可能會讓天下人取笑，但是那一刻對生的渴望誘惑更大。
姬宿答應了。
一場為了救他而準備的婚禮，就在蓬萊上籌辦了起來。
但聶銀風到底要用什麽辦法救姬宿，族中從來沒有一人向他提及。
在他答應成親的那一天，全族除了聶銀風沒有任何一個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