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熟人(2)
李久當然知道穀瑞章說的是個啥意思,擺擺手,“不值一提,道聽途說來的,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你可別放在心上啊!”
“嗬嗬,要是你不懂得日語和德語,就是再精明的神貓也抓不住死耗子!這個事情我過後才想出味道來,本來想把你也保舉出去,可是忘記問你的蹤跡了,再說了,保舉你以後,又怕罩不住你,到時候不定被分到哪裏去,弄不好就是害你!你可要理解老哥我的無奈喲!”穀瑞章頗有些唏噓的說道。
“你能來看我,這就夠了,前麵的戰事如何與我這個平頭百姓關係不大,我也沒那個水平和心思操那份閑心。眼下,自己弄這個鋪子,過著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挺好的,比起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弟兄們,我知足了!”李久說著站起身,打開了保險櫃,從裏麵拿出了幾個掛件,“我也不知道你有幾個孩子幾個老婆,這幾件東西算是我給他們的,你先別拒絕……我知道你為人,不會搞亂七八糟的,就那點死工資養活一家子肯定夠緊巴的,緊張的時候可以當,算是我給你的保險!”
穀瑞章感動了,是那種遇到知己的感動,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知道,穀瑞章在國軍裏幹了在這麽些年,不能說倒黴,可冷暖自知。李久是第一個如此了解和理解他的人,想起來,一個上校,一個文人,為五鬥米折腰,還真是有辱斯文啊。
穀瑞章是個文人,雖然穿軍裝,可是不帶兵,吃不了空餉,雖然是上校,可是無權,報不了花賬。還真是如李久說的那樣,就是一點死工資。按照國民政府的規定,在抗戰全麵爆發之前,一個上校可拿法幣240元,以那個時候的物價,可以說是很豐厚了,可要是有一大家子人要養,以一個十口之家來算,每個人也就是30多元法幣……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不稀奇,如果一個上校還不接父母來,那是不忠不孝,還有的要接嶽父嶽母,還有孩子,別說多,三五個很普遍,上校嘛,家裏沒有傭人行嗎?如果再花花腸子多點,弄了三妻四妾,你叫他如何去養?
許多清廉一點的無權將校家裏會搞點小生意,做點小買賣的補貼家用,而那些貪婪的則是搭上孔家、宋家這樣的“巨頭”開公司,搞走私,炒賣黃金和外匯。有權有勢的自不必說,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無所不盡其極。電視劇《潛伏》裏的吳敬中就是如此,可以說把國民黨高官的腐敗刻畫的入木三分。
而到了全麵抗戰之後,國府入不敷出,幹脆把主意打到了官兵的糧餉之上,在這點上老蔣倒是帶頭了,他的“薪水”拿出了一半用於“抗戰”,結果老何、陳誠等跟著有樣學樣,最後的結果就是整個國軍的工薪裁撤了一半,
穀瑞章提拔為上校,每月薪水僅僅120元法幣,還沒有原來當中校的工資高。老蔣也減薪,可是老蔣需要工資養活一大家子嗎?不需要,他的一切都有政府買單,即便是剩下一半工資也是存在那裏。可像穀瑞章這樣的人如何麵對眼下這飛漲的物價?每次回家都被媳婦嘮叨著錢不夠用,早就讓穀瑞章苦不堪言了。
“老弟,我這個上校還真是不如你這個平頭百姓活得滋潤啊。”
“你我不一樣,你的活計我幹不來,同樣,我現在的買賣你也做不了,各安天命吧!來喝茶,喝完這杯茶咱們回家!晚上你是住在哪兒?”李久隨口問道。
“我這次來是幫助這邊編練新兵的,新組建了幾個炮團,這次是把蘇聯引進的各種火炮編練成團級建製,有的是高射炮,有的是反坦克炮,還有……”
“好了老穀,這些你不該跟我說,好歹也是軍事秘密呢!”李久見穀瑞章還要說下去,趕緊攔住,“你就告訴我你住在哪兒不就得了,要是遠,你就住我家,明天再回去,要是不算遠,吃晚飯你就打道回府,別跟我這老百姓磨嘰!”
“你啊!還是那個鳥樣!行,我住在編練司令部的招待所裏,離你這裏不算遠,吃完了我就叫他們接我我回去。”穀瑞章停頓了一下後仿佛是下了決心似得又說道,“告訴你那些其實是想找你幫忙,我記得你小子對俄文也懂。你是知道的,懂俄文的人有,懂軍械的也有,可既懂得俄文又懂得軍械的不多。我對俄文也就是一般的應用,大概齊的會一點,可遇到專業性強的文字我就不成了。那些寫在大炮上各個部件上的俄文,我起碼有一大半不明白含義,所以,你得幫我。”
“怎麽幫?幫你等於把我給陷進去,我可不想進你們的那個衙門!其實,我對於俄文也就是一知半解,跟你一樣,一般的口語問題不大,可是要說專業的翻譯,你以為我是神仙啊?”李久攤開雙手實話實說。
“你跟我不一樣,你好歹是軍人出身,對於火炮啥的比我熟悉多了,其實,我在翻譯德文的時候,遇到這些專業的詞匯也是一半靠猜的,你也知道,那些西方的洋鬼子喜歡標新立異,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命名為某個部件,如果不是專業的人,到哪兒查去?”穀瑞章苦笑的說道,“俄國給的這批火炮許多地方的結構與德國的完全不一樣,有些部件在德國的大炮上沒有,德國大炮上的部件有些在俄國的大炮上也沒有,弄的我一個頭兩個大。你畢竟會使用火炮,懂得原理,幫忙猜猜如何?事成之後,我給你請功……”
“別!千萬別!我可不要什麽功勞,我要的就是平靜的生活。”李久立即打斷穀瑞章的誘惑
,“如果你有全套資料,你給我留一份,我就在這裏試試看,弄好了我給你寫信,你叫人過來拿,不過醜話說在前麵,第一,錯了不能怪我!第二,不許泄漏是我幫你弄的,否則,今後我們朋友都沒得做!至於你自己要啥功勞,換啥賞賜啊……那跟我沒關係!我這裏是全免費!”
“嗬嗬嗬……”穀瑞章狡黠的笑了,“好!一言為定!我這裏經費正緊張。”
“特麽老穀!真不是個玩意,竟然算計我!今晚罰你多喝兩杯!”李久怒道。
嘎子回來了,他是擔心店裏出事,可看到師父與一個上校大刺刺的上了那輛轎車,還對嘎子做了個放心的手勢,這才走進去問銅鑼。
“我師父這是跟那個上校去哪兒啊?你也不跟我說說?”嘎子問道。
“能去哪兒啊,你見過老大啥時候到館子裏請過客?還不是回家去吃。老大這不是吃不起,而是不想招搖……得嘞!你抓緊時間收拾一下,我這也就快下班了,你嫂子最近有了,我可不能讓她累著,這可是我們佟家的香火!”
嘎子撇撇嘴,“你也太沒出息了,不就是媳婦有了嗎?在我們那裏,哪家的媳婦不是這樣?就你這麽嗬護著,沒地把媳婦給慣壞了!到時候有你哭的!”
“滾一邊去!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你知道個屁!俺們佟家可就剩我這一根獨苗了,老子嗬護媳婦就是嗬護自己!你小子等長大了就明白了!笨蛋!”
說完,銅鑼抖抖長袍的袖子,揚長而去,把個嘎子恨得“咬牙切齒”的,心說,還是得小紅旗回來收拾這個“懶鬼”!可是說歸說,做歸做,這鋪子裏的清掃嘎子可不敢含糊,這是師父專門交代了的,玉器鋪子可不同於雜貨店。
到了李久在盤龍江邊上的院子,穀瑞章就把司機和副官打發回去了,告訴他們晚上9點過後來接。那副官還擔心穀瑞章的安全,穀瑞章眼睛一瞪,“就你這樣的十個都不是我這兄弟的對手,到了他這裏算是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放心吧,穀將軍在我這裏不會有問題的,我曾經是他的教頭!”李久笑嗬嗬的說著,隨手就把一塊鵝卵石捏成了碎塊,揚手一打,院子外一直覬覦著想進來的幾支大田鼠頓時四腳朝天渾身血汙的躺在那裏,就等哪個瞎貓來碰了。
“可是……現在都使槍了,您沒……”副官還想說幾句,被司機一把拉住,“走吧,他是沒槍,可是穀長官有啊,打石頭有那樣的準頭,槍法差不了!”
錢屸今天回來的早,猛然見到自己那不省心的老公又帶回一個國民黨的高級軍官,心中也是奇怪,“這個家夥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沒告訴自己啊?”
“我給老
哥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賤內,從南京跑出來的,我在路上白撿了個媳婦,哈哈……還行,現在在大學裏當講師……媳婦,過來見過穀大哥,你隨我叫就行了,他可是當年我在67軍裏的同事,現如今在重慶高就!”
李久還是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錢屸也不能駁了老公的麵子,裝著“羞赧”的向穀瑞章“福”了福,叫了聲“穀大哥”,算是見禮了。
“好!好!”穀瑞章看到錢屸後是連說好,因為他也是進入南邊後才找的媳婦,像他們這些老東北軍的在關內,就像孤魂野鬼般的混日子,能找著媳婦就是對得起祖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不過李久現在有媳婦了似乎還是“不孝”。
“你陪著大哥說話,我今天要親自下廚,叫吳媽給我打下手,我要做一桌地道的東北菜,穀大哥可是正宗東北‘銀’!”最後李久還沒忘記用東北土話說。
李久讓錢屸陪著大哥說話當然是有目的的,類似這些“政治”上的盤道,自認為不如錢屸,而錢屸通過家長裏短的一問一答很快就能摸清對方的身家和派係,這個本事不是說李久沒有,是他不喜歡費那個腦筋,帶回一個將軍,能不能統戰,不是他的任務,那是錢屸的任務,至於怎麽去統,李久懶得去管。
噴香的豬肉燉粉條端了上來,李久本來還想做個蘑菇燉小雞,蘑菇家裏有,可是小雞沒有,老母雞有二隻,那是生蛋給小紅旗補養身體的,李久舍不得殺,跟老穀的情感還沒有上升到可以把自己家的老母雞殺掉。
說李久這樣一個老板,難道生活還如此節儉?不節儉不行啊。自打國民黨的第一次反共以後,根據地那邊的供應就更緊張了,看著老戰友,老同事在那邊吃苦,自己在這裏大吃二喝的,心裏過意的去嗎?再說了,勤儉持家是普通商人的傳統,是掩飾身份的最好掩護,隻有那些有後台的暴發戶才會到處炫富和肆無忌憚的擺闊氣。據說老蔣吃東西就很簡單,不講究,何故?他爹就是個小買賣人,家傳的習慣改不了。別人還以為老蔣是“以身作則”,勤儉節約,殊不知,這是隨根的,就連蔣夫人也不得不將就老蔣這個癖好,不過她忍了一輩子也換來了自己的長壽,比倆姐姐活的都長。老宋老孔都喜歡顯擺,都走在三女婿前麵。
除了燉粉條之外,李久還弄了個水晶皮凍,這倒不是特別為老穀準備的,其實是吳媽準備著給“老爺”李久晚上的下酒菜。李久回來後又弄了個油炸花生米,炒了一碟青菜,其他擺的就是“泡酸蘿卜”“雪裏蕻醃菜”這些餐桌上的下飯菜。
“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沒法子,今天是沒地方買菜了,要不我去館子裏端兩
個菜來。這也太慢待了!”錢屸一副女主人抱歉的樣子。
“不用不用!我跟老李可是生死之交,當年我們在67軍的時候,吃的也就是這些,不過是把這裏的醃菜換成了鹹菜疙瘩,把豬皮凍換成羊骨頭,把花生米換成炒黃豆……說起來這已經很不錯了,實話跟你們說吧,我啊,都快一個月沒見葷腥了,現在的重慶什麽都漲就是不漲工資,我那點薪水……吃不起啊!”
“不至於吧?你老穀好歹也是個上校啊!”李久故意裝作不信的問道。
“有倆錢都得買一些營養品,孩子都在長身體呢。就算是家裏買回葷腥來,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忍得下心來下筷子嗎?”穀瑞章實話實說。
“我記得你不是在關內找的流亡學生嗎?咋?找到老丈人了?”李久問道。
“是啊,老丈人後來接到信,一步步的挪過來了,我能不讓人家進家門?要不是過年那會你給我的3000塊法幣,我家早就揭不開鍋了!”喝了點酒,這穀瑞章的話匣子打開了,“誒,我說,你的那個仇人找到沒?要不要我幫忙?現如今軍統的李北邨跟我可是很鐵,找個茬子把你那仇人抓起來再說……噢!我糊塗了,你現在都有媳婦了,肯定是大仇得報啊!好啊,我替那個女學生敬你一杯!”
“什麽女學生?你們說的是什麽?”錢屸以女人特有的警覺凝眉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