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喝完湯，有丫鬟將湯碗帶走，三人在屋中一張圓桌上坐了下來。戴天雄看看戴遠婷，又看看木小楓，滿意微笑道：“楓兒啊，如今婷兒也在了，你們的事我想可以和你談談了……”
木小楓聽他說到重點，當即便要提出拒婚之事，但剛要開口，眼神卻碰到戴遠婷一雙如水明眸，隻覺伊人眼中竟似有萬千柔絲，絲絲落在自己身上，仿如蜜糖之線，將全身捆得酥酥軟軟，一時間竟是連開口的力氣也無。
卻聽戴天雄續道：“這門親事雖然是指腹為婚，但你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可說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你的人品才學我也是知之甚深，婷兒嫁給你，我是相當放心的。剛才下午時候皇上遣人來說你的新府邸已經完工，我替你新買了許多仆役，而嫁妝迎娶等一切事宜你未到之前我已準備妥當。擇日不如撞日，我看明日就讓你兩人成親吧！”
“明天？”木小楓嚇了一大跳，這衝動中年未免也有些太急了吧！
“明天太遲了？那今晚也是可以的啊！酒席、彩禮都是早準備好的，我這就叫人去找媒人、轎夫，改發喜帖……”戴天雄說著站起身來，就要去張羅。
“爹！你不要亂來啦，楓哥哥不是那個意思！”戴遠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一把將父親拉住，“哪有你這麽急著嫁女兒的？也不怕人家笑話！”
“笑話？楓兒是自己人，有什麽好笑話的？”戴天雄瞪大了眼，“對了楓兒，你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麽意思？我給你說，反正你是要娶我婷兒的，早幾天和晚幾天沒有任何區別！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木小楓隻能幹笑。
戴遠婷看木小楓笑得勉強，臉色大變，問道：“楓哥哥你怎麽了？莫非你不滿意我們的婚事嗎？”
“我……”木小楓一驚，便要和盤托出，忽然看見戴遠婷眸中淚光閃爍，神情淒戴，沒來由地胸口一酸，話到嘴邊便變了調，“我非常滿意……啊！”最後卻是一聲驚呼，因為他話剛說了一半，耳中卻傳來一聲冷哼，聲音像極了倩雲！
“楓兒（楓哥哥）你怎麽了？”戴氏父女同時叫了起來，齊齊關切地望向木小楓。
“沒事！”木小楓呼了口氣，心頭卻終於下了決定，他不敢看戴遠婷的眼睛，對著戴天雄道，“伯父，這門婚事我非常滿意，隻不過聖帝曾言‘魔人未滅，何以為家’，所以當日我在龍州曾經發下重誓，魔人一日不退出神州，我就一日不成家！我不想耽誤婷兒，所以，這門婚事……還是就此取消吧！”
話音落時，戴氏父女同時愣住，木小楓不敢看兩人表情，幻夢天縱術使出，身體化作一道疾光，衝出門外，隨即飛身上房。
房頂空空蕩蕩，卻並無一人，哪裏有什麽倩雲？木小楓呆了一呆，忽然發現前方夜色有一道微光一閃而逝，微光裏似有個少女的倩影，清麗宛然，依稀正是倩雲模樣。
身後隱約傳來戴遠婷的哭聲，木小楓硬起心腸，隻如充耳不聞，飛身朝倩雲追去。但那幽幽哭聲卻隻如一根根纏絲，充斥在整個京城的上空，無論木小楓飛到哪裏，那聲
音依舊是裂肉附骨，鑽心入肺，揮之難去。
木小楓眉頭大皺，當即用雙手將耳朵捂住，但不想那哀怨纏綿的哭聲卻絲毫不受影響，如水銀泄地一般無孔不入，透過雙手的縫隙鑽入耳來，深入他五髒六腑，攪得他胸口一酸，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真氣一窒，腳下一個踉蹌，踏碎了好幾塊屋瓦，幾乎沒有當場掉下房去。
木小楓大驚失色，再顧不得心中感受，慌忙調集真氣，全力展開幻夢天縱之術，身形頓時變得肉眼難辨，在京城的房頂上一陣亂竄，但落足之處，屋瓦被碎成塊，四處飛濺，引來身後驚呼陣陣。
不時飛出百丈，出了戴府，躍到別家房頂，耳中終於再也聽不見戴遠婷那淒婉哭聲，木小楓真氣也回複正常。他大大地鬆了口氣，心道：“媽的！難怪老魯常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隔了這麽遠，這丫頭的哭聲都幾乎要了老子半條命，要是她當著我的麵哭，老子這個冒牌大英雄絕對抵擋不住，老大交代的事可就絕對辦不成了……卻也對不起倩雲，等等，倩雲呢？”剛剛他逃戴遠婷的哭聲逃得太急，屋瓦飛濺裏，竟忘記了看倩雲消逝的方向。
極目四顧，卻根本不見倩雲的影子。木小楓呆了一呆，猛然記起剛剛倩雲所退去的方向正是京城之北，而當日她曾經和自己說過，她住在京城以北十裏的水月庵，如此想來，這丫頭多半是回了水月庵了。
一念至此，木小楓放下心來，當即施展身法朝北飛去。
隻是此時不過是夜初，城裏燈火輝煌，他飛了一陣，深怕被城中如張若虛一類的高手發現，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當即挑了個燈火闌珊的胡同，飛身落下，準備先走出城去。
哪知京城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這黑暗的胡同裏竟也有人。他剛一落地，黑暗中陡然響起一聲驚呼：“呀！林楓耶，發達了發達了！”
木小楓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見身前丈許開外的地麵坐了個小和尚。小和尚一身的衣衫襤褸，左手拿了個生滿銅鏽的碩大飯缽，右手握著一根隻有半截的木魚棒，滿臉泥汙，一副落魄模樣，唯有一雙眼睛是燦若星辰。
小和尚見木小楓發愣，嘻嘻笑道：“阿彌陀佛！林將軍，您老可真是好興致，這大半夜的，不在尚書府和你未來的新娘子林情說愛，偏偏在房頂上東跳西躥的，莫非是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不要佛爺我替你說媒去？”
說媒！木小楓嚇了一跳，忙賠笑道：“小師父誤會了，其實這個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是出來跑步健身，並順便看看星星的！”
“看星星？”小和尚愣了一下，隨即恍然，“沒想到林將軍也是同道中人，也和佛爺我一樣是出來夜觀天象的啊！要不一起研究研究？”
在這黑漆漆的鳥地方，能看到什麽天象了？木小楓覺得自己遇到個神經病，口中忙笑道：“今天有點急事，改天有空再說吧！那個青山長流，綠水不改，英雄後會有期……”嘴裏說著亂七八糟的話，朝著小和尚拱拱手，腳下一轉，朝巷口跑去。
“後會有期！”小和尚也是一本正經地拱手，見木小楓身影消失在巷口，罵道：“搞什麽
嘛，跑這麽快做什麽？佛爺又不是要向你借錢！”他複又盤膝坐下，伸手從麵前大缽裏掏出一塊鹵牛肉塞進口裏，隨手朝缽口上方虛虛一抹，那大缽口上忽然多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金光一閃而逝，隨即銅缽的表麵，卻忽然好似覆蓋上了一麵明亮的圓鏡，鏡麵上映照著滿天的星鬥，顆顆亮如珍珠。
小和尚滿意地一抹嘴，一麵伸手在圓鏡之上按照星座排位指指點點，一麵自言自語道：“看起來佛爺我的鏡花水月之術大約隻有師父四成功力，不過呢，說到對這星相次序的研究，就算是身為禪林四大長老之一的師父你也要甘拜下風對不對？”
四周寂寂，自是無人回答他的話，小和尚正打算自問自答地自我吹噓一番，不想斜刺裏一個蒼老的聲音附和道：“說到星相之術，無法你絕對是我小林寺第一人，不過為師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星相陣法終究是小道，留給蓬萊去研究就好，精神修養才是我小林寺根本……”
“啊！老禿驢追來了！”小和尚愣了刹那，隨即陡然發出一聲驚叫，心念一動，右手那半截木魚棒頓時憑空漂浮起來，他飛身落到棒上，木棒帶著他如離弦之箭破空飛去。
下一刻，他剛剛消失的地方，出現一名駕著白光飛行的老和尚。老和尚氣喘籲籲，伸手虛虛一抓，腳下閃過一道白光，落到手中，卻是一件月白色的袈裟。
落到地麵，望著小和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老和尚將袈裟朝身上一披，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合十道：“佛祖啊，無法這個劣徒，明明念力比我弱許多，禦物飛行術不及我快，卻每每總是能挑在弟子氣勢竭盡之時離開，當真古怪！請佛祖保佑，弟子能早日抓到這個孽徒取回菩提棒，好向方丈交差！阿彌陀佛！如是我聞，須菩提語我佛……”
月光下，老和尚虔誠地念著《金剛經》，而小和尚卻已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憑借禦賜金牌大搖大擺出了大風城，走到士兵們視線不及的距離，木小楓展開幻夢天縱術，皎皎明月下，隻如星丸擲空，徑直投北。
走了裏許，穿過一片荒郊之後，前方天地相連處，碧浪翻滾，卻是進入了一片平原。此時正值盛夏，正是草木瘋長時候，極目向前，大地上都是莽莽蒼蒼的一片。於別人而言這或者是個困難，但木小楓卻一如龍入大海，足尖在草尖上劃過，甚至嫩嫩的草尖來不及低頭，他人影已飛到下一片草叢。
長風吹得他衣衫獵獵，月光好似被風吹散，淡淡地灑在少年的袍服上，使得他整個人好似一隻展翅的大鳥，又好似禦風而行的仙人——顯然經過半個下午的休養踏圓，功力竟是又有增進。此時他腳步落下時更是在足足有一尺時便又自動反彈，一路行來，甚至在遇到水坑時也隻是微風過水麵時留下了淡不可見的漣漪，鞋底根本未與水麵接觸，滴水未沾。
隻是木小楓此時並未注意到這些，眼前的草原讓他記起了大草原，他此時心頭浮現的是與倩雲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胸中滿是甜蜜，隻是過了一陣，他卻又記起剛剛在戴府的情形，倩雲會不會一直在房頂觀看，這會正在生自己的氣，到了水月庵她會不會不見自己，會不會以後都不理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