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赫連崢之死
到家了,可赫連若畔仍舊麵無表情,連近鄉情怯的感覺都沒有。她徑自走到書房門前,一把推開門:“父親,我回來了。”
“父親?”
房中靜謐,並沒有人。書桌上還攤著未看完的書,放在書旁的筆尖還是濕的。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傳來。
楚沐風皺眉,赫連若畔麵色大變。
彭的一聲,重物墜落的聲音從隔壁正廳響起。
楚沐風廣袖扇,正廳厚重的門應聲而開,而赫連若畔早已繞過書房的屏風徑自闖入正廳內。
大門開,光線投入,赫連崢端坐正堂的座椅上,頭微垂,手還放在身邊的案幾上,手旁有一杯熱氣蒸騰的茶盞。
而他麵前倒著一張破碎的圈椅。
赫連若畔神情微動,遲疑著勾起笑容,輕輕道:“父親,你又嚇我,剛叫你怎麽不回答,我回來了呢。”
啪!
一滴血沿著他低垂的下巴滴落。
正落在麵前座椅的扶手上,暈開一片殷紅。
“父親?”赫連若畔手顫了顫,臉色霎時褪去紅暈,變成毫無血色的慘白。她輕輕抬腳想要走過去。
楚沐風卻快一步擋在赫連崢的麵前,修長的指放到他的鼻下。
已然沒了氣息。
楚沐風鳳眸大睜,麵上圖騰妖冶。
廣袖翻,陳了恨已被提到他的麵前,他克製著聲音的溫度:“說,怎麽回事!”
“這……”陳了恨也是一臉遲疑,壓抑了胸腹間翻騰的怒火,突然麵色一變,驚怒道,“有人進來,方才小姐進書房是因為聽到書房發出聲音,可門開了卻沒有人,現在……”他冷道,“現在那人應該已從書房離開,就在尊主開門的那一刻,隻有那一刻他可以逃過尊主的追蹤。”
陳了恨氣的,是竟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下闖進衛國府。
更氣,自己竟然這樣鬆懈。
可現在想到什麽都於事無補,人已經進來了,赫連崢也因此遇害,他難逃其咎。
陳了恨毅然決然地撲通一聲跪下,道:“屬下看守不利,聽憑處置。”
楚沐風靜靜地站著,現在處置還有什麽用。是什麽人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竟然讓赫連崢死在赫連若畔麵前。讓他再次陷入十惡不赦的境地,不可饒恕。
他一掌將陳了恨拍出廳外,但沒有傳來陳了恨落地的聲音,反而從院中傳來咯咯的銀鈴般的嬌笑聲。
柳菲兒接住陳了恨,將已經重傷的陳了恨拋下,蓮步輕移,款款走來。
環繞腰間的翠綠玉帶仿似一條妖豔又冰冷的毒蛇。
她指尖勾起腰帶溫柔摩挲,巧笑嫣然:“赫連小姐,奴家送你的這份大禮如何?”見赫連若畔木楞楞地沒有反應,她又笑,“尊上,在您所培養的殺手中,菲兒……算不算是最好的呢?這一次的任務我完成的可還令您滿意?”
看她笑靨如花,楚沐風卻如墜冰窟。
他竟然被一個殺手算計。
他何曾要求她來殺赫連崢。
僵硬的五指握成拳,楚沐風字字冰寒:“私自行動的後果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知道。”柳菲兒掩唇嬌笑,故作不知地挑起唇,“所以我對您安排的任務從來不敢耽擱一刻,您讓赫連崢今晨死,我便未讓他留到過午。”一步步走進正廳,華麗的衣群搖曳,如她的笑一般讓人如沐春風,“您不是說要在今天給赫連小姐一個驚喜嗎,屬下為了您的大禮,可是費心籌劃,連夫君都不顧了呢。”
她一步步走近,完全無視從楚沐風身周散發出來的致命威壓,舉起卡在手指上的玉戒,“夫君昨晚氣絕而亡,菲兒身為人妻,本該守七日靈,好讓夫君在地下安心。可菲兒不甘心啊,還有尊主的命令沒有執行,怎麽能甘做農家女?”
她說了這麽多,赫連若畔卻沒有聽進去一句,滿眼都是赫連崢那毫無生氣的身體。
赫連若畔緩步走近赫連崢,繞開擋在麵前的楚沐風,想碰觸赫連崢,她說:“父親,女兒回來了,我再也不走了,就在這裏陪你。”
楚沐風拉過她的手,雙眉緊蹙:“若兒,不要看。”
“他是我父親,為什麽不看?”赫連若畔抬眸詫異地望他,琉璃眸又似覆上了層層雲霧,連那份詫異都深藏雲霧深處。她毫不猶豫地攻擊楚沐風,讓他被迫讓開位置。
柳菲兒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笑容愈發豔醴:“赫連小姐,你放心,令尊並不是一時氣絕而亡,從昨晚上開始折磨到現在,好不容易去了,你莫要打擾他。”
“住口!”怒意翻騰的楚沐風長袖灌風,渾厚的掌力直擊柳菲兒胸口。
柳菲兒躲不過,也沒想過要躲,胸腹間炸開血花,翻滾的血沫從口中溢出。可她還是含著笑,笑得淒慘:“菲兒到此,就沒想過要活著。赫連小姐,尊上待你當真是煞費心機,您可不要辜負了尊上一番心意……”
在楚沐風第二掌襲來之時,她撞上門柱又軟綿綿地滑倒,一滴瑩潤淚水滴在指尖上的青玉戒指上,清幽的聲音飄渺四散:“蘇陌,蘇陌……我來陪你……天上地下……我們還在一起……嗬……你我不過生死相隔……他們……”最後一絲精神凝出了滿臉邪獰,“蘇陌,我讓他們活著,卻和生死永隔一樣難受……”
最後一抹笑容流逝,氣絕。
“若兒,你不要信她。我楚沐風雖千萬般不好,但絕不會對赫連大人下手。”楚沐風隱在袖中的雙拳握了又鬆,鬆了又緊。
他不喜解釋,可此時容不得他不解釋。
赫連若畔隻是跪坐在赫連崢麵前,倚靠著赫連崢的腿無動於衷。
看她這個樣子,楚沐風心髒揪痛,又一次不知所措地怔愣。
“楚沐風!”掌風裹挾著驚怒吼聲襲來,直擊楚沐風後背。
楚沐風驀然轉身,化去一擊之後才眯起眼看遙遙趕來的人,擰眉道:“雲亦飛,本尊與若兒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雲亦飛俊臉冷凝,怒火在暗紅色的眸中蔓延:“你做什麽我都不會管,也管不到,但是你不該殺赫連崢!”冷笑,“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要全盤信你,沒想到你竟然對他下手!”
楚沐風額前麵頰上紋路仿佛活過來一樣,泛著森涼的懾人氣息:“你我之約,隻論政事!你要毀約?”
他氣息冷凝,雲亦飛怒火滾滾。
雲亦飛也眯起眼:“你曾答應我要照顧赫連若畔,此時你毀約在先,我毀約又有何不可?”
兩人纏鬥在一起,皆用了十成靈力,煞那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
而茫茫飛沙下,赫連若畔隻是抱著膝蓋蹲坐在赫連崢身邊,琉璃眸中的生氣徹底消散。
赫連若畔離入魔隻差一線,就是維持理智的最後一點信念,這點信念讓她明白什麽是應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
她自己也明白,當最後一絲理智之弦崩斷的時候,就是她完全入魔之時。
現在……快要斷了吧。
隻差一點點,她想趁著這一點點還殘留的時候將該做的事情做了。
比如,葬父。
楚沐風與雲亦飛兩人第一次翻臉,誰也不讓著誰,雲亦飛受傷,楚沐風也好不到哪去。
楚沐風體內的魔氣漸不穩定,一心要帶走赫連若畔,幹脆下了殺手。
而雲亦飛對他還保留了幾分,畢竟他是主,他是臣。
偏偏就是主臣之分讓雲亦飛被楚沐風的魔氣掃到,體內靈力阻滯,重重跌落在赫連若畔身邊。蕩起塵煙無數。
卻在這一瞬,赫連若畔混沌的雙眸驀然情形,眸光清冷。
塵煙散去,楚沐風從半空中一躍而下,卻不見雲亦飛與赫連若畔的身影,連端坐在座椅上還無知覺的赫連崢也不見蹤影。
“雲亦飛!”環繞在身周的魔氣肆虐,整齊的大廳被狂風掃過,桌椅坍塌,一片狼藉。
廣袖再度掀起狂風,滿地廢柴渣滓盡數被掃開,露出平整的地麵,並沒有類似地道入口之類的裝置存在。
楚沐風雙眸赤紅,無處宣泄的魔氣盡數落在這間雜亂的屋子裏。
雲亦飛帶走了赫連若畔。
他滿腦子隻剩這一句話。
不,還有……
赫連若畔以為他殺了赫連崢……
“嗬……”楚沐風勾起唇自嘲地笑。多諷刺,他對赫連若畔做了一切不該做的,唯獨不對赫連崢下手。那是因為他知道,赫連崢是赫連若畔心底的最後一根防線。
殺了赫連崢,此生都別想得到她的原諒。
到底是什麽將他們越推越遠。
邪獰的笑浮在唇角,又逐漸收起。
楚沐風冷靜下來,看著滿園狼藉,神色淒惶,深邃的眸不再光彩熠熠,滿是空寂。
空寂,哀傷。
陳了恨捂著胸口從地上爬起來,咳出一口汙血:“尊主,要不要派人去找……”
“找……”楚沐風緊緊咬牙,“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可找出來後怎麽辦,他還沒想好。
陳了恨領命轉身離去,楚沐風垂眸斂神站在正廳之外,胸腹間有驚濤駭浪翻滾,有殷紅的血逐漸從唇角溢出,滴落前襟他都毫無知覺。
而此時,深幽的地道裏,赫連若畔斜靠牆角,身邊靜靜躺著已經毫無氣息的赫連崢,對麵是重傷的雲亦飛。
這裏並不是沒有地道,房子是雲亦飛主持修建,一應密道更是他親自設計,就是為了以防不測。
赫連若畔眸微垂,麵色平靜,卻沒有一點精神氣。
雲亦飛定定看著,更覺心如刀絞,他抬起手想碰觸她的臉頰,但手抬起來了又遲疑著放下,苦笑:“保護赫連大人是我欠你的,可我還是沒做到。”
半晌,赫連若畔幽幽抬頭:“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