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多年後,新廠站在大河岸邊回想起這一夜,不禁感慨,原來自己的一生早就注定了。那突如其來的預感就是上天強塞給你的,其後在預感下編製的所有謊言和行動都隻是在為命運鋪路。。。。
那夜,新廠突然想起後門的女人,預感到怎麽都不能說自己在後門見過那女人,見過鄧師傅半夜出去。在強烈的預感下麵對鄧師傅一個又一個問題,腦子轉的飛快,編著謊,圓著每一次問答。
鄧師傅終於不再發問,而是盯著新廠看。新廠又是靈光一閃神奇的想到老李頭的孫子當初站在河邊看著屍首時的無辜樣子,臉上竟完美的演了出來,無辜,委屈,悲傷,真誠還有傻氣,當然還有因為害怕而顫抖,抽泣。鄧師傅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說:“新廠,我真沒想到你爸是這麽個人,也真不知道你從小受了這麽多委屈。別哭了。”。新廠腦子裏的預感告訴自己不能鬆懈,偏哇的大哭起來,搞得新廠都不清楚自己是裝出來的還是真被說到了傷心處。
新廠哭的傷心,不停的抬手用袖子擦鼻涕。鄧師傅又站起來進到裏屋,出來時手裏拿了一個毛巾,走到新廠身邊給新廠擦了擦臉,說:“不哭了,你不是想拜我為師嗎?那你坐好我看看你有沒有學道法的天賦。”
新廠一聽忍住了淚水,鄧師傅又用毛巾在他臉上抹了一把,說:“坐好,目視前方,不要動。”。兩隻手一會兒捏捏新廠的肩膀,一會兒捏捏新廠的胳膊,一邊捏一邊說:“新廠,我剛才有點生氣,你知道為什麽嗎?”。新廠搖搖頭。
“一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有前途的好孩子,但你晚上不睡覺到處晃,肯定影響你學習。二是你知道晚上來我這些人,都是想求我辦事的,好多事都是人家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所以他們才會大晚上過來,你要是看見了給外人說了肯定會傷害到人家。比如說你媽媽吧,你也陪她過來過,她也自己來過,你知道她白天沒有空,隻有晚上過來,你也知道她是來給你爸和你祈福的。但如果被別人看到了,別人不知道她的目的,就會亂說,亂想。這對你媽媽來說是不是一種傷害。”。鄧師傅一手抬著新廠的下巴,一手捏著新廠的耳朵說完這些,盯著新廠的眼睛。
新廠被捏的有點疼了,但不敢說疼,隻能看著鄧師傅費力的說:“鄧師傅,我從來都沒跟別人說過,也沒人知道我半夜在村裏晃。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鄧師傅先是沒反應,過了一會兒露出了微笑。鬆開手回到茶桌後坐下。
一坐下,就猛地咳嗽了兩聲,聲音都變的有氣無力了,對新廠說:“新廠,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我也看了,讓我考慮幾天,你先回家吧。”。說完閉上了眼睛。
新廠懊悔,不甘,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但不敢出聲,失神的站了起來,看了一眼鄧師傅。鄧師傅閉著眼睛,靠在靠背上,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時,鄧師傅又說話了:“把這些東西拿走吧。”,眼睛依然是閉著的。
新廠腦子裏突然冒出大嘴說的話:‘別人不收你的禮,就是不想和你打交道,不想給你辦事。’。新廠不記得他是怎麽走出屋子的,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了大柏樹底下。他看著大柏樹,眼淚再也忍不住,肆意的流著,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很早以前第一次見鄧師傅時的場景,想到了以前鄧師傅對他親切的笑容,想到了鄧師傅牽著他的手去給他媽媽治病,想到了鄧師傅給他好吃的,想到了在大柏樹下認幹爹那天,鄧師傅說他也想認自己當幹兒子。。。。
“幹爹,”。新廠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了郭九成,想起大嘴講的一件關於他爸的事:“我最佩服的就是我爸,我爸能成鎮裏的首富那也是付出了很多的,我爸給我說做人要堅持,有一次我爸為了求人辦事,硬是在人家家樓下守了兩天兩夜,才堵住了人家,人家也被我爸的誠心感動。。。。。”。新廠想起這些話,一扭頭又回到廟裏。鄧師傅的屋門關的嚴實了,新廠不記得是不是自己關的,但屋裏依然亮著燈。新廠走到屋子台階下麵想守一夜來感動鄧師傅,站了一會,腦子裏想著今天晚上西遊記,明天不知幾點重播。忽的想起孫悟空拜師時是跪著的,心裏不停的埋怨自己剛才見鄧師傅時怎麽沒有想到,就趕緊跪了下來。一會兒,屋裏的燈滅了。新廠也不在意腦子裏東想西想著。
突然一聲奇怪的聲響把新廠從幻想拉回現實,新廠扭頭望去,那聲音是從大水缸那傳出來的。這聲像是一個吸了幾十年煙鍋子的老頭,喉嚨被一口濃痰卡住了,正在嗬嗬的往外咳。新廠一下來了興趣,想起自己還沒有好好看看那大老鱉呢。就轉頭看了看屋子,悄悄的站起來,輕手輕腳的向水缸走去。
夜很黑,但廟裏的天地卻亮著,牆上的大燈泡會一直亮著,亮到白天被人瞅見才會被拉滅。這是自從重修河神廟後鄧師傅定的規矩,為的是怕夜黑有人上門求事。當然電費的事是不用鄧師傅操心的,廟裏還是出的起的。新廠借著燈光看著水缸裏的大老鱉,那老鱉也真似通人性似的也看著新廠,一人一鱉對視了老半天,新廠見它不再像下午那時一樣不停的用爪子挖水缸,心裏就想:“餓了吧,累了吧。河靈啊,河靈。你要是真靈的話就讓鄧師傅收我為徒,鄧師傅要是同意了,我就天天來喂肉給你吃。”。那老鱉像是聽到了新廠的心裏話,竟縮了一下脖子又伸了伸,張嘴發出一聲,像是答應了新廠似的。新廠一愣心裏趕緊念道:“河靈保佑,河靈保佑,如果能保佑我拜鄧師傅為師,一定獻上供奉。”。說完竟給水缸磕了一個頭。磕完不敢再打擾河靈,又轉身回到原來的地方跪著。
夜很靜,但廟裏的時空卻有些嘈雜,新廠跪在地上不但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能聽到半空扯進來的電線裏的電流聲,當然還有河靈時不時的叫聲,撥水聲。新廠聽著這些響動,心裏更是煩躁,他本來就正為他的五盒鱉精發愁呢——鄧師傅不要,這麽長時間了人家也不會退呀,怎麽辦呢?送給別人吧。送給誰呢?新廠第一個就想起送給孬蛋。孬蛋媽媽又犯病了,但鱉精不是說是給男人吃的嗎?孬蛋媽媽能吃嗎?新廠愁了半天拿過書包從裏麵取出一盒看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看起紅盒子外麵的說明:滋陰補血、潤肺養胃、健腦強身、安神除煩。對年老體衰者有滋補強壯作用。亦用於少年兒童,有益智健腦、促進生長發育作用。用於病後、產後、手術後病人可促其早日恢複。‘哼,還好自己看看,要不然就讓大嘴給騙了,這鱉精明明很適合給病人吃,並不是大嘴說的專給男人喝的。明天我就給孬蛋送去。’。新廠把鱉精往書包一塞,像是解決掉一個累贅似的輕鬆了好多。
孬蛋拿著鱉精,眼裏流出激動的淚水,抱著新廠說:喔喔喔。新廠猛的一驚,原來跪著也能睡著。新廠趕緊看向屋門,門還是關著的,裏麵還是黑的。新廠舒了口氣,抬頭看看天,天雖還是黑的,但有了生氣,不時能聽見遠處公雞的打鳴聲。偶爾還有幾聲狗叫。新廠心裏想:“還好,要是鄧師傅見自己竟睡著了,肯定覺得自己還是沒誠意。”。新廠使勁晃了晃腦袋,直了直身子,端端正正的跪好,眼睛睜的老大,死死盯著屋門。
天慢慢泛起白來,屋裏的燈也在公雞停止了鳴叫後亮了起來。新廠又使勁的挺了挺胸,鼓了鼓眼珠子。屋門吱的一聲開了,鄧師傅看見新廠臉上並沒有驚訝,而是淡淡的說了句:“進來。”。新廠一聽,想起身時才發現腿已沒了知覺,手撐著就地坐下,使勁的用手揉捏了半天,才慢慢有了點勁,但還是木的。新廠顧不得這些掙紮的站起來,艱難的邁著步子向屋裏走去。
好不容易上了台階,趕緊扶住門框,就看見鄧師傅正在神像哪裏上香,香已經插在了香爐裏。新廠又邁著小步子進到屋裏,鄧師傅扭頭看他一眼,走到供桌旁邊拿了幾塊糕點向他走了過來,往新廠手裏一塞說:“新廠,吃完去上學吧。”。新廠也沒有想一次就把鄧師傅感動,他想的是他幹爹在樓下等了別人兩天兩夜,他怎麽也不能比他幹爹少,準備跪個三夜。所以新廠也沒說什麽,也沒哭,隻是點了點頭。鄧師傅倒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新廠竟這樣淡定,心裏很是驚奇,又仔細看了看新廠竟主動問道:“怎麽,你沒話給我說。”。新廠又搖搖頭。鄧師傅笑了問:“那我能問問你準備怎麽辦嗎?”。新廠抬頭看了看鄧師傅,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糕點低聲的說:“明天我還來跪。”。鄧師傅看著新廠半天沒有吭聲,轉身又走到供桌那拿了兩個蘋果直接塞到新廠的衣服口袋裏,叫了一聲:“新廠,你抬頭看著我。”。
新廠抬起頭來,一臉的堅毅。鄧師傅彎著腰拍著新廠的肩膀說:“新廠咱們做個約定吧,我知道還有1個多月就是運動會了,如果你能向上次一樣奪的那麽多金牌,我就收你為徒,如果你沒有拿到金牌,或者說隻拿了1,2塊金牌,那咱們就不要再提拜師的事了。你覺的怎麽樣。當然咱們以後還是朋友。”。新廠一聽,眼睛都亮了:“真的嗎?”。
鄧師傅笑著摸著新廠的腦袋說:“當然是真的,走吧,快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