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一個下午,新廠又跑到了大河邊,太陽還飄在大河的上麵。他哭了,這次不是因為他爸,是因為他最好的朋友和一個最喜歡欺負他的兩個同學中的一個。哭了一會他從口袋裏掏出從家裏拿的一個饃饃埋在了河邊的大柳樹低下。因為那裏埋葬著他曾經最好的朋友。


  新廠那年12歲在他們村辦的小學讀四年級,學校倒是離他家不遠,走路也就是十幾分鍾,不過他每天都是提前1個小時就出門了。而且每次上學前都會去廚房的鍋裏拿兩個饃饃和一個雞蛋。雞蛋和一個饃饃是他的早餐,另一個饃饃是他帶給他最好的朋友的。


  他最好的朋友是一條流浪的小花狗,很小,隻有一個書包那麽大,還隻是一個狗寶寶,很髒,身上都是灰塵。新廠第一次見到它就喜歡上了它。新廠最喜歡小狗,曾經他也養了一條狗,而且養了好幾年。他是新廠最好的朋友,沒人願意和新廠玩,隻有它會和他一起玩一起樂。不過後來有一次他爸喝完酒回來隻是因為家裏沒人,而那條狗可能也隻是因為院門響動盡責的叫了兩聲,就徹底激怒了他爸,他爸就狠狠的打那條狗,打的很重,但那條狗始終也沒有去反抗,隻是疼的縮在地上一直叫,他爸就大喊著讓你亂叫,讓你亂叫。就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到這條狗再也不叫才滿意的去睡覺了。那晚他爸沒有打他媽也沒有打他。新廠回到家看著那條狗,滿嘴都是血沫,滿身都是灰塵。新廠咬著牙,流著淚,抱起那隻狗往河邊去了。直到走到河邊才發出第一聲哭聲。他在河邊的大柳樹下挖了一個深坑把它埋在了那裏。從那天起新廠再也沒有和他爸說過話,也再也沒有養過任何寵物。但是孩子都是最寬容的,也是最容易原諒自己的父母的,無論父母做過什麽。可能他爸酒醒後也覺的自己太過分了,也可能是那一段幹活掙了點錢心情不錯。連著二十幾天沒有喝酒,而且每次晚上下工回來都帶著菜和笑容,都是主動地叫著兒子還沒事摸摸他的頭,慢慢的新廠原諒了他爸就又開始叫他爸了。之後他爸又漸漸隔三差五的喝起酒了。


  這條流浪狗是不久前和新廠熟悉起來的,新廠還給它起了一個和上條狗完全一樣的名字叫做小黑。新廠第一次碰見它時把沒吃完的饃饃扔給了遠遠跑開的它,第二天它竟然碰見新廠時搖著尾巴不遠不近跟著新廠走了一段,一人一狗的緣分就這樣開始了。慢慢的兩個都是孤單的生命越走越近。現在每天新廠去學時,那條小狗都會在半路等著它,新廠也會在見到小狗時掏出饃饃掰成小塊放在手心一邊喂小狗一邊摸它的頭。然後玩著鬧著去學校,本來十幾分鍾的路程硬是能拖上半個多小時。小黑可能感到了新廠的愛,可能它覺得遇到了一個願意陪伴他一生的主人,也可能是它太想有個家了,某一天小黑竟然在半路等著新廠下學想跟著新廠回家,新廠攆都攆不走,直到新廠蹲到地上假裝拿石頭,又假裝要砸向小黑時,它才立馬像受到極大傷害似的夾起尾巴跑開,跑了一段後停下回過頭來不解的看著新廠,小黑當時一定很困惑。幾次過後小黑再也沒有在新廠回家的路上等過他。但還是會每天早上等他一起上學,小黑可能覺得自己還不夠好,還想再努力討好新廠,希望有一天新廠能夠回心轉意。可是它不會知道不管它怎麽努力怎麽表現,新廠還是肯定不會把它帶回家的,但新廠早就把它當做最好的朋友。


  新廠也隻能把它當做最好的朋友,因為他沒有別的朋友。在學校新廠是那個同學們最討厭的人,可能是因為他年齡最大,可能是因為他學習很差,可能是因為他身上在夏天時一股垃圾味,可能是因為他是外來戶沒哥哥,可能是他總是流著大鼻涕,可能是他很很醜很矮很瘦小,可能是他冬天耳朵和手上怕人的凍瘡和惡心的黃水。總之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玩,一起寫作業,甚至是坐在一起都不行。每當一個小女生被老師安排和新廠坐同桌時,全班同學都會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那個女孩也肯定會趴在桌上哭上幾節課。換來的也肯定是下午上學時生氣的女孩父母對老師的抗議。慢慢的老師也不再安排女生甚至男生坐在新廠的旁邊。新廠就自己坐在了最後一排,新廠其實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他也覺得別的同學很煩。。但是班裏有兩個小男孩,總喜歡在課間休息時來找新廠,從一開始兩人站在新廠旁邊大聲嘲笑,到用紙團扔他,再到用尺子,筆紮他,再到用腳踢他。新廠都沒有還手,因為新廠知道他倆都是村裏有錢有勢家的孩子,他們衣服幹淨整潔,他們穿的鞋是新廠都沒有見過的。好幾次,新廠都想向班主任告狀,但想起來班主任看見自己厭煩嫌棄的眼神他就放棄了。他隻會在夜裏來到老柏樹哪裏像幹娘訴說許願:“幹娘求你了你讓楊林和郭富權永遠在我麵前消失吧,他倆總欺負我,我太討厭他們了。”


  楊林真的消失了,永遠的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小黑。他們都被郭富權他爸開車撞死了。


  一切都是巧合,差了任何一個環節都不會發生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小黑在熟悉的垃圾堆裏翻找食物,第一次被別人當做垃圾扔的一團繩子纏住了身子,還能跑隻是身後拖著一截長長的紅繩子。剛下學楊林就發現了很少白天在那條路上出現的拖著繩子慢慢悠悠走著的小黑。他又鬼使神差的想要抓住小黑。他追不上小黑,隻有邊跑邊用腳踩小黑身後的那根紅繩子,竟然又讓他踩到了。他興奮極了,一邊拉一邊在手上纏著紅繩子,一直纏到小黑隻能兩隻後腳著地。他很興奮,邊拖著小黑邊向家飛快的跑,還時不時低頭看著拖在地上的小黑。咚,橫穿馬路時被其實很少喝酒,很少在村裏開車很快的郭富權他爸一起撞飛了。他爸那天和一個多年不見的戰友一起喝酒喝到了下午,喝醉了,在村裏開的飛快。


  發生時正是下學,很多人都目睹了車禍發生。連我都在聽說發生車禍後跑去看熱鬧,隻是當時我不知道死的是楊林和小黑。當我從人群裏擠進去時,楊林已經被救護車拉走了,隻剩下地上一灘血和躺著血旁的小黑,小黑也是滿嘴血沫,滿身都是灰塵。新廠沒有哭,他隻想等一會把小黑帶走還埋在柳樹下。隻是在人群中聽說被撞死的是楊林後,他想離開了,走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小黑,小黑身上的紅繩子像極了老柏樹樹幹上的紅繩子,像極了幹娘的紅頭繩。回到家拿了個饃新廠就去了大河邊。


  那天晚上從河邊回來,他又繞道去大柏樹那。還是坐在大柏樹下心裏默默的說:“幹娘,我以前許的讓別人在我眼前消失的願望不算了,真的不算了”。從那以後新廠就真的再也不在大柏樹麵前許讓同學消失的願望了,就算還有同學欺負他,他也沒有許過了。他往家走時,雖然很難過為小黑也為楊林。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力量感奇怪的冒了出來,連走路都感覺輕盈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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