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緬懷
冷若塵俯身雙肘托著膝蓋,手指交合捂著口鼻,“他給我的感覺,一直都是壞好人的印象,平常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挺溫和的,但如果有人對他做了不好的事或者欺騙了他,他就會表現得很極端,與同學們的關係很好,也很孝敬父母,平常雖然他與同學有說有笑,可我能夠感覺到,他的同學都很畏懼他,即使沒有對我發過火,但我仍舊很害怕,就是這樣,他越溫柔,我就覺得越危險。”
哽了哽喉嚨,冷若塵繼續說道,“就拿今天的事來說,我應了你的要求將畫送給他,他表現得蠻高興,也沒看出有什麽心事,罷後說要我和他去找一個人,那人是他同學,我也見他們常在一起,可那人弄丟了於揚準備送給他媽媽的畫,於揚便去教訓了他,後來我問了於揚,於揚說他也不知道是誰弄丟的,可總得找個替罪羊來讓這件事變得嚴重,這樣可以給周圍人一個警鍾。”吸了吸鼻子,冷若塵似是在歎息,“我想,一方麵也是給我的一個警告吧。”
“啊,是這樣。”淩決長吐口煙,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說,“我還是沒辦法說接下來的故事,很抱歉。”
似乎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冷若塵輕揉了揉雙眼,深歎口氣,聲音已有些哽咽,“那我能退出嗎?你換個主角吧。”
“沒可能。”淩決起身冷言說道,“現在退出根本沒辦法處理,你要相信我。”說罷,淩決關掉電視便準備朝臥室走。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冷若塵突然吼道,“你能開始為什麽不能結束!”
回頭望向冷若塵,淩決耷拉著死魚眼,“是你開始的,並不是我,你有你的選擇。”
“既然你都認為是我開始的,我現在退出又有什麽不可以!”冷若塵猙獰的眼眸盯著淩決,將假發甩在地上,而略顯蒼白的麵容透露出令人生畏的恐懼。
“喂喂喂。”看到冷若塵的不安的樣子,淩決半蹲在她麵前,雙手輕撫著她的臉頰,拇指拭去眼角的淚水,溫柔的說道,“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哽了哽喉嚨,冷若塵聲音已有些沙啞,“不,不是,呃……我隻是習慣不了,現在……”深呼兩口氣,穩定下情緒,冷若塵輕撫了撫雙眼,“好吧,我繼續。”頓了頓,“我現在沒了朋友,沈易言有了他自己的牽絆,小雨時常見不到……蘇沐冰也離開了,我身邊……就隻有你一個人了,所以……”舉目望著麵前的淩決,而剛止住了淚水又溢流了下來,“……我隻是希望……以後我遇到糟糕的事情你能夠,能夠安慰安慰我,不然……我真的怕我支撐不住。”
聽了冷若塵的話,淩決愣了愣,冰冷的麵容隨即揚起一抹微笑,點了點頭,“我盡量吧。”
抓了抓耳邊的發絲,長時間的相處可能已經讓冷若塵猜到了他會是這種回答,所以當冷若塵止住淚後,起身便朝樓上走去。
“呃……”淩決好像要說什麽話。
冷若塵聞聲停下了腳步,仍舊背對著淩決。
“呃……晚安。”淩決微皺了皺眉頭,嘴角咧開尷尬的笑容。
“嗯,晚安。”冷若塵吸了吸鼻子,隨即走上樓去。
剛準備關掉客廳內的燈,淩決便聽到冷若塵的聲音。
“香雪,你在這兒幹嘛,怎麽不去睡覺?”
“姐姐你和哥哥吵架了嗎?”
“沒有沒有。”
“那剛剛怎麽……”
“走吧香雪。”
“哦。”
也許是我的要求太高了吧,安慰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從他嘴裏聽到?
所以我還是別奢望了。
從飯館內出來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二點了,小雨扶著喝醉的秦凱和同學們道別後,便準備送他回家。不過還好飯館離公寓不是很遠,而秦凱也沒有醉到那種不省人事的地步。
秦凱雙手扶著家門旁的牆壁,嘟囔的說想吐,而小雨聽到忙從他口袋中拿出鑰匙。門剛開,秦凱便推門顛簸走了進了衛生間,隨後喊說要小雨回去,已經沒事了。
正當小雨準備過去問秦凱怎麽樣的時候,秦凱擺了擺手說沒事,便關上了門。看他的樣子應該能應得來,小雨也就回去了。
將背包扔向沙發處,小雨如釋負重般躺在床上,隨後又起身從背包拿出錢包,數了數還剩多少生活費。忽然摸到夾層有硬硬的東西,抽出來後,是一張相片,也就是以前在家中找到的那張照片——
略顯孤傷的背影獨自走在一條蕭索道路中。
也許對於當下的時代來說,電子相片比相紙更要流行,無論保存還是像素都要比相紙好很多,也不用擔心弄丟或者搞髒,但可能正是因為它過多的好處而很少有時間去翻閱,隻因為我們相信,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可相反的,那些留藏在相片中的回憶,很容易也在新手機的到來後所被忘卻。
可能僅僅是我們這樣認為罷了,也許回憶與相片本身並沒有什麽太大關聯。
重新將相片放回錢包內,閉上雙眼準備睡覺,但腦海中卻不覺浮現出淩決的身影。
前幾天不是剛見麵嗎?怎麽又想他了?
哦,對。
是那張相片的錯。
側過身,小雨清理著思緒。
雖然現在同在一個城市,可還是很少見麵。可能就是這樣吧,曲終人散終有時,如果害怕分別,那就不要相遇,既然相遇,就要承受離別。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有人來了就得有人走,現在身邊不是還有秦凱嗎?
自我安慰了一番後,小雨勉強著自己入睡。
第二天清晨冷若塵準備送香雪去學校的時候,不料淩決卻說他去送香雪,雖冷若塵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再過問,畢竟這種事沒值得去問。
在學校前下車後,淩決沒有要香雪馬上進去,而是守在校門口。
“我就幫你這一次,記住隻有這一次,下次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可不管,要自己想辦法,知道嗎。”淩決對一旁的香雪說道。
“哦。”香雪應了一聲,忽然看到揪自己辮子的那個男生,隨後拍了拍淩決低聲的說,“就是他。”
順著香雪所指的方向望去,淩決看到那小孩背著書包,身旁跟隨著一位約三十左右的女人,“你不是說他每天都是自己坐公交車來學校的嗎?”
“早上的時候他媽媽會來送他,其他時候倒是一個人。”香雪回答說。
“這樣啊,那就好辦多了。”淩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便讓香雪先進了學校。
去銀行取了點錢後,淩決又去商店買了些水和食物,隨後在一條商業街處的乞丐前留下腳步,將東西遞給了乞丐,暢聊一番後,淩決便離開了。
在一條古舊的小巷停下車後,張明軒輕車熟路的找到蕭斕所居住的地點。在屋簷前停下,抬頭望著二樓的窗戶,一時間似乎曾經的記憶如潮流般洶湧襲來,怔怔了會兒,提了提肩處的背帶,接著抬起了腳步。
聽到有人敲門,蕭斕從電腦桌前離開,待開門後,看到是張明軒,輕咬了咬嘴唇,勉強揚起笑容,“進來吧。”
微垂下頭,張明軒拘束的走了家。
“坐會兒吧。”蕭斕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隨後拿起一旁的水壺,將盛滿水的水杯遞給了張明軒。
“他,不在嗎?”張明軒抿了口水低聲的問說。
“嗯,他今天白班,六點才要下班。”
將杯子放置在茶幾處,張明軒抓了抓頭,有些難堪的說,“一直沒和你說聲對不起,嗯……雖然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我……”
“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再提了。”蕭斕打斷張明軒的話,頓了頓,隨即換了個話題,“你那店生意怎麽樣,還好嗎?”
“湊合吧,至少能發得了工資。”
“哦。”
…… ……
忽然之間沒了話題,整個屋子顯得格外寂靜,張明軒垂著頭遲遲沒有言語,而蕭斕則站在電腦桌前,拿著一支筆在紙上隨意畫著圓圈。沉默了會兒,張明軒問說,“你和他感情還好吧。”
“差不多,至少沒吵過架。”蕭斕放下手中的筆,側頭望向了窗外。
“那就好。”又抓了抓頭,張明軒忽然起身,略顯難堪的指了指屋外,“呃,那我就走了……有時間的話,呃,再見吧。”說罷,張明軒提起背包匆忙朝外走去。
“喂!”蕭斕喊了一聲。
在門前停下,哽了哽喉嚨張明軒沒敢回頭,
“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吧。”蕭斕平淡的說道,隨後走進了廚房。
“斕斕,不用了,我去外麵對付點就行。”
啪
蕭斕將炒鍋摔在灶台處,冰冷的眼眸止向張明軒,“就當是最後一次見麵,可以嗎。”
“呃……好吧。”
可能是因為曾經做錯的事如今無法彌補,即使在飯桌上,兩人也依舊沒有言語。或許就是這樣吧,有些事情傷害的過深,即使是施害者,也會承受這傷痛,在憎恨、痛苦、悲傷、憐憫、憤怒等眾多負麵情緒中無法逃離,也無法釋懷無法傾訴,即便能夠得到受害者的寬恕。
情緒的變化並不受我們自身的控製,所以我們能做的,隻有穩定情緒。
夾了一口菜,張明軒忽然看到陽台處有本相冊,怔了怔,隨後起身走向陽台。
微皺了皺眉頭,蕭斕回頭望向張明軒,隻見他拿起相冊,這才醒悟早晨翻閱的時候忘記收回了。
“你還留著啊。”視線不覺變得模糊,張明軒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看著其中的相片,那將要退散的回憶又重新湧現於腦海中。
輕咬了咬嘴唇,蕭斕搖了搖頭,“沒,上午的時候準備要扔掉的。”
回頭望向蕭斕,張明軒吸了吸鼻子,勉強揚起笑容,“別扔好嗎?送給我吧。”
背過身扒了兩口飯,蕭斕嗯啊的說,“嗯……想要你就拿走吧,反正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
“謝謝。”張明軒揚起笑容。
“呃,那個……”蕭斕忽然站起身,指了指相冊,“……給你一半吧。”
“一半?”張明軒似是不明所以。
“嗯……就是這樣。”蕭斕說著從一旁的抽屜中拿出一把美工刀,隨後翻開相冊,從中劈成兩半,“我留一半。”
接過蕭斕遞來的相冊,張明軒點了點頭,隨後將相冊放進了背包中,感歎道,“家具的擺放還是和以前一樣。”
“確實,隻不過人變了。”
“呃……嗯。”哽了哽喉嚨,張明軒將空著的碗放回廚房,輕跺了跺腳,“那,我就走了啊。”
沒有送張明軒,蕭斕隻是背著身,輕淡的應了一聲。雖沒有回頭,但蕭斕能夠感受到,他望了自己一會兒,才踱步離開,直至聽到微弱的閉門聲,才鬆下緊繃的神經。不覺又走向窗台,看到他快步朝小巷外走去,本以外他會回頭望向這扇窗,可事實卻與思緒相反,不知他是徹底放棄,還是失去了勇氣。
其實自己也明白今天不該與張明軒見麵,他昨天打來電話的時候,即使已經從手機中刪除,可那熟悉的數字卻早已烙刻在心中,如條件反射般閃現出“張明軒”這三個字。可能是因為自己還沒有真正忘記吧,最終還是接通了電話。
也沒敢將他要來的消息告訴沈易言,並不是因為怕他的到來而使沈易言感到傷心,而是自己不願打破如今這寧靜的生活。
那事實呢?
恍惚間的抉擇使得憧憬變得過分,釀就了現在這種不算滿意的離別。
終歸所有,還是自己不夠堅定。
那願意接受離別還是願意追尋不該有的希望?
回神再次望向窗外,已然不見張明軒的身影,雙眸失色黯淡。
無理由的惝恍。
突然,蕭斕瘋跑出了家。
小巷內的人潮不知何時增多,站立在人群中,路人似乎都冰著一張冷漠的麵孔,經過身邊,一絲溫度都未曾留下,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直至淚水滴落,清晰的世界才浮現於眼前。
“張明軒!”
蕭斕失聲叫喊著。
路人聞聲紛紛朝蕭斕望去,而她鬱伊的身影在明媚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孤傷。也不管路人是用何種眼神與情緒來看待自己,所唯一憧憬的,就是他能夠出現在自己麵前。
秋風拂過臉頰,帶著脆弱的枯葉撞在了眼角,鋒利的葉尖劃過皮膚,留下一段稍縱即逝的紅色傷痕,而原本清晰的世界,又漸漸變得迷茫。
無謂的掙紮。
側顏閉眸,回向無人的家,卻看到張明軒站在自己的身後,通紅的雙眸在止向自己的一瞬間,又瞄向天空,隨即被溫柔的蠻力擁入了堅實的胸懷。
那一刻,她好像要時間永久就此停留,鍾表的指針不再擺動。
回憶不過是留給守望過去人的一種慰藉。
但那慰藉,又有多少人能夠接納,當記憶史書中那個最重要的人出現於身邊,又有何種理由不讓我們去追尋?
而我們之所以守望過去,隻不過是希望憧憬的過去能夠變成未來,或是現在,既然如今他已出現,為何不把握這次機會?
抬頭望著張明軒鋒利的輪廓,哽咽的激動又湧入了喉嚨。
給予我什麽名稱都無所謂,我隻是想要此刻定格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