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易言
木質的方桌上,放置著兩杯不知名的白酒,抿了一口,感覺並不是很烈,也好下咽。抓了抓額前蓬鬆的發絲,淩決舉酒又與張明軒碰杯。回頭環視這間酒吧,大廳內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位年輕人,他手指不安分的敲打桌麵,貌似在等人。吧台處,一位約二十七八的女人,擦拭著剔透的杯具,細眼望去,她除了無名指,其餘手指各帶有一枚哥特風戒指,腕處垂墜著銀色手鏈,而一旁與她年齡相仿的男人,便是調酒師,抽著煙,手臂托著台麵望向門外,眼神之中似乎蘊含著寂寥。
牆壁掛著幾副抽象派油畫,在昏暗的光線下,凸顯出幾分憂鬱。
似乎在這種環境渲染之下,很難訴說歡悅的事情,如若回憶的長廊,除了過去,別無風景。
“這就是我和她的故事。”張明軒吐了口煙,抬眼望向淩決,似是在歎息。
怔怔片刻,淩決聽聞張明軒訴說他和蕭斕的事後,不覺歎笑一聲,“倒是挺戲劇性的。”隨後問說,“那麽你這次回來是要和她重歸於好?還是求她的原諒?”
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求她原諒吧,我知道這件事給他的傷害太深,可是……”
“你知道她有了新伴侶了嗎?”淩決打斷張明軒的話說道。
點了點頭,張明軒便是默認。
“那麽辦法就是讓她接受新的伴侶,畢竟新歡很容易忘記舊情,哪怕隻是暫時的,也好過冗長的悲傷。”點燃香煙,抬眼望向猶豫的張明軒,淩決繼續說道,“到現在她都沒有報警,可以認為她還記得你對她的救援,但也並不排除她是為了銘記這仇恨,相互懟消,從此沒有任何關係,所以說,不聞不問,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我總得做些什麽吧。”張明軒顯得很難堪。
長呼口氣,“要做的的話,就去找那家夥談一談吧。”
張明軒攤了攤手有些無奈,“我不知道他在哪兒,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
“他叫沈易言,在青鳥高中上學,朋友很少,生活於重組家庭,在學校默默無名,成績也很差,近些天也總是曠課,而據我所知,曠課的原因正是蕭斕。”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張明軒很是訝異。
“因為我也是青鳥的。”嘴角撇開一抹微弧,“這世界真小,不是嗎?”
嗤笑一聲,張明軒無奈的搖了搖頭,“我想,還是遵從你所說的吧,順其自然。”
“能這樣最好了,以後有機會的話,再見吧。”說罷,淩決便走出了酒吧。
房門剛被打開,沈易言便看到蕭斕沒有任何預兆的撲在自己懷裏,而悲傷的臉頰,也忍不住留下了淚痕。
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小雨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說來自己也曾來過這裏幾次,不過是在陌都城邊罷了。也許是因為自己一個人的緣故,或者是身周無人的原因,才會感到害怕吧。
寬闊的道路幾乎不見行駛的車輛,而兩周的商鋪也大都打烊閉戶,高聳的路燈散發刺眼的白光,一旁的樹木也跟隨烈光分割著陰影,強烈的對比不禁使自己幻想處於黑白的世界。抬頭望向前方,漆廣的街道似乎看不到盡頭,而遠處漸變的柏油也與天空融為一色,恍然會認為這是夢境,而不是現實。
麵對黑暗即是麵對恐懼,而獨處於夜幕之中,也應該會使自己慢慢克服無由的恐懼。
此刻的小雨,是這樣認為的。
忽然聽到一啼哀吼聲,尖銳的音色刺入耳中,下意識的停下腳步,緩緩回眸,身後仍是寂寥的街道。平靜下情緒,仰頭繼續朝前走。
“啊!——”
嚎叫聲再次響起,似是在傳達無奈的痛苦,而這次也認清是從前方小巷內傳來的聲音,好像還從中,聽到女人的啜泣聲。
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氣對自己說,“這就是改變,要相信自己。”邁步向前,待到巷口的時候,看到一位約四十餘歲的男人坐在地上,捂著滿是血痕的臉頰垂頭忍聲,衣著滿是灰塵,身後翻倒的三輪車也在流入小雨視線時,輪轂停止了轉動,地上散落著板凳,黑油,塑料袋等一些小吃必備的東西,大都已破碎,而一旁則是與男人年齡相仿的女人,披散著頭發,除沒有血跡外,狀況和男人差不多。
空氣中混淆著小吃獨特的香味,可還是能夠嗅到一股輕微的酒精味,別頭望去,小巷的地上有兩枚正在燃燒的煙頭。
應該是這對夫妻收完攤行駛在回家的路上,被幾個醉漢滋事,而陌都本地人也大都不願做此類事,所以夫妻應該是外地人,無助聲援,隻能在這裏泄憤悲哀。
抬頭望向天空,小雨判斷著這一切,腦海中不覺浮現出淩決的容顏,現與他分隔,才醒悟原來在他身邊時已學到這麽多東西。
可,那又怎樣?
靜默的判斷不過是使自身處於有利的趨勢,在無言中將對方攬入領地內,進行一係列的暗示,幫助,矛盾,引導,從而使對方達到自身理想的狀態,再收歸情緒,將對方毀滅,最終獲得新生。
這段話兀的閃現於心中,恍然間不知是淩決對自己訴說,還是剛剛所領悟的。
“呃……那個……”毫無預兆的喚著那位男人,可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布滿血絲的雙眼在漆黑的小巷內顯得格外醒目,男人瞪著小雨,眸中充滿怨恨。
“嗯……”哽了哽喉嚨,小雨從背包內拿出一枚紙巾,緩緩遞向男人。
一旁的婦女見小雨莫名的舉動,帶著口音大吼道,“你家死人啦!你可憐誰哩!啊!給我滾!”
不知為何淚水充盈了眼眶,小雨想要解釋,可卻像結巴一般說不出話,怔怔片刻,小雨將紙巾輕放在在男人的手中,隨即急忙逃開了身影。
我還是做不到,什麽也做不到!
朝前方黑暗漆廣的道路奔跑著,眼淚隨著微風散落在空中。
我還能做做什麽?連對話都難以開口!
捂著啜泣口鼻,小雨仍舊在奔跑。
這樣的我,確實不配得到我想要得到東西!
“你這背後的傷痕……”蕭斕盤坐在地墊上看著電視,見沈易言從浴室洗完澡出來裸著的後背,上麵竟是些傷疤,很是吃驚。
沈易言穿好背心,蕭斕的訝異並不感冒,點頭應了一聲,“嗯,我爸打的。”
雖沈易言不以為然,但蕭斕微皺著眉頭還是很揪心。頓了頓,又問說,“你爸脾氣不怎麽好吧。”
沈易言搖了搖頭,無所謂的說,“沒什麽好不好的,習慣就好。”
蕭斕聽後,也沒有再言語,生怕會因為自己的不慎而觸及到不該觸及的地方。
“我媽並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沈易言坐在蕭斕身旁,拿著一塊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摸了摸額頭結疤的傷口,似乎有些刺痛,而蕭斕怔了怔,目光未移。
長舒口氣,沈易言側頭望向窗外,繼續說道,“我爸以前脾氣挺好的,很少見他發火,直至後來我媽生病走後,他就變得暴躁起來,總覺得什麽都不順,不過自從娶了林阿姨後,就好了很多,林阿姨也就是我現在的媽媽。”沈易言說著露出微笑,“隻不過在外我叫她媽,在家則叫她林阿姨。”
“剛開始的時候,還算融洽,對我還算不錯,可過後沒兩年,就變了,林阿姨喜歡打麻將,牌挺臭,幾乎很少贏,每次輸了錢就瞞著我爸說是我偷的,好像就是從那時我爸開始打我了。”沈易言微眯著雙眼回想著,“但林阿姨很奇怪,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做什麽都對我很好,讓我不知該恨她還是愛她,直到後來有次,鄰居在外閑聊時說林阿姨輸錢的事被我爸聽見,事情才結束。”沈易言凝著眉,“可我爸什麽都沒有說,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不過好在我爸也不會因為林阿姨輸錢的事而埋怨我了。”
“那是為什麽?”蕭斕回過身問說。
沈易言搖了搖頭,“可能是林阿姨除了打麻將沒有別的愛好吧,我家的家境也不是很好,林阿姨每天做家務也挺累的,如果將她這唯一的愛好消除,可能就……就不好了吧。”頓了頓,“其實也沒什麽,我爸失去了我媽,有脾氣能夠理解,而林阿姨來到我家既得照顧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又得看我爸臉色,也很不容易,況且她打麻將玩的也不是很大,既然都有難處,也就無所謂了。”
“那也不能成為施暴的理由啊。”
“也怨我吧。”沈易言歎息道,“自從遇見冷若塵後,我就習慣偷家裏的錢來幫助她,因為與她比較起來,我的這些事不算什麽,所以特別能體會她的心情。”
“冷若塵?就是波波頭那個女生?”蕭斕有些驚訝的問道。
香雪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茶幾上放了許些零食,一旁的淩決拿著剪刀剪著卡片,不知在做什麽。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淩決拍了拍香雪,指了指茶幾上寫有字的卡片,“香雪,這些詞你都知道什麽含義嗎?”
低頭看了看卡片,香雪噘著嘴說,“好些字我都不認識。”
“呃……”淩決愣了愣,“我給忘了,香雪現在還沒識字呢吧。”
“姐姐有教過我,認識的也挺多。”香雪稚嫩的回答說。
“哦。”淩決應了一聲,隨即將茶幾上的卡片收起,“那就等香雪再長大些吧。”說罷,淩決拿著卡片朝臥室走去。
“多大才能算是長大?”香雪喊住了淩決。
怔了怔,淩決回眸揚起了一抹淺笑,“等香雪能夠看清眼前的一切。”
從沈易言口中聽到冷若塵的家世,蕭斕不禁唏噓歎聲,忽然笑說,“還真是人各迥異。”
“也沒什麽吧。”沈易言摸了摸鼻子,“其實我們這些家庭還是挺多的,隻是偶然聚到了一起,也不算稀奇。”
…… ……
“你很喜歡她吧。”蕭斕打破片刻的沉默,平靜的問道。
聽到蕭斕的話沈易言愣了愣,忙擺了擺手,“沒有沒有,那……呃……”張開的笑顏逐漸消散,不覺側過頭,“……以前喜歡,現在,應該不喜歡了吧。”
“那我呢?”蕭斕明淨的雙眸望向沈易言,似是能夠看到其中含有一息情意。
“呃……”沈易言哽了哽喉嚨,不知該怎樣回答。
突然一股濕熱貼在了嘴角,瞳孔驟然縮小,渾身的汗毛悉數樹立,似乎在一瞬間沒有了聲音,隻有胸口間巨大的心跳聲徘徊在耳邊,腦海中一片空白,而眼前,光化的隻剩她清憐的麵孔,閉著的雙眸如若在暗示她的歸宿,或,害怕承認的自身奢求。
抬頭望向沈易言,蕭斕被淚水浸濕的臉頰依舊挺著笑容,摻雜著悲傷與無奈,“這就是肮髒的我,覺得很惡心吧……”
伸手拭去蕭斕的淚水,沈易言微微搖頭,接著傾身吻住了她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