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演奏
似乎城市疲倦了冬日,街市的人們大都慢悠悠的走著,如若遠離了繁華與競爭,享受慢節奏的生活,舉手投足間,可以嗅到懶散的味道。側耳聆聽,隱約可以知曉遠處正在修建的大樓,發出叮當的聲響,偌大的起重機宛若城市巨人,而起重臂泛起的耀光,落入眼眸顯得格外眩惑,那些高樓的玻璃幕牆,與之比較也毫不遜色。
走進一家商店,剛進店門,一股溫熱便吹拂於全身,站在展示櫃的前,淩決問小雨要喝什麽飲料。
“你這兒有什麽喝的!”一位約五十餘歲的男人身著背心走進來吆喝道,一些白色塗料沾在褲子和黝黑的皮膚上,雙眼布滿血絲,看上去像是好幾天未睡。
坐在收銀台旁的女店員放下手機,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沒好氣的說,“你旁邊不是嗎?要喝什麽自己看。”
男人頓了頓,朝邊靠了靠,而淩決和香雪則暫時給他讓開了地方。望著琳琅滿目的飲料,男人在褲子上搓了搓髒兮兮的手,隨即拿出了一瓶易拉罐汽水,朝那店員擺了擺,問說,“這多少錢?”
“四塊。”那店員顯得很不耐煩。
又望了望手中的飲料,僵持了會兒,男人將它放了回去,又挑選展示櫃中的飲料會兒,最終還是拿出了剛剛的那瓶飲料,一共拿了兩罐,隨即走到收銀台前,從後口袋拿出了一些零錢,數了數遞給了那店員一張十塊,而店員利索的找完錢後便繼續玩著手機。
香雪揣著手中的飲料,目光始終鎖定在那個男人身上。忽然淩決嗤笑一聲,俯身悄聲問向香雪,“現在你覺得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依舊怔怔的望著男人,直至出去後,香雪回頭望向淩決,“我記得那飲料是三塊啊。”
“那你決定是去質問那個店員還是出去告訴那個人?或者就當沒發生過。”
看了看手中的飲料,香雪遲疑了下,隨即放回了櫃中,換了和那男人一樣的汽水便跑了出去。
“哎!你跑什麽!還沒給錢呢!”
“我他媽不在這兒嗎!”突然淩決朝站起身的店員吼道。
香雪出去後,環視了一周,看到那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在樹下喝著汽水。回頭又望了望店門,淩決沒有出來,再次望向男人,忽然間香雪躊躇了,不知該怎樣做,也許是因為男人旁邊有個陌生人吧,讓原本的勇氣化為膽怯。
“你在害怕什麽?”
聽到聲音香雪回過頭,看到淩決此刻倚靠著門框,喝了口礦泉水,一副悠閑的樣子。張了張口,香雪似是想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不覺回頭又望向男人。
“要不算了,咱們走吧,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做了是本分,不做是路人,又不欠他什麽。”淩決說罷,便回到了店內。
香雪沉默的望著身旁經過的人群,有年輕情侶結伴而過,有身著襯衣手持西服的男人走過,有小孩牽著媽媽的手踱步經過,也有單獨的女性腳著高跟鞋自信踏過,形形色色的人們就像斑斕的迷彩,很難分清辨認,唯有樹下的那個男人在眼中散發出獨特的氣息,使香雪迷失於其中,不知腦海中的那個畫麵是否能實現。
忽的男人起身,和他朋友朝前走去,留給香雪的隻有一個黑色的背影。
淩決在收銀台前結著賬,看到香雪仍舊站在原地,沉了沉,隨即坐在了一旁的高凳上。
看著男人漸行漸遠,香雪似乎著急了,而淩決還沒有出來,也不敢進去,生怕回頭的瞬間就找不到男人,手中的飲料也被雙手攥的緊緊的。
微風吹過,清涼舒適的感覺使香雪緊繃的神經放鬆了許多,貌似之前顧慮的一切都淪為幻影,那抹勇氣也重新占領上風,隨後在接下來的瞬間,香雪朝男人的方向跑去。
而淩決見香雪跑開後,原本就冰冷的麵容,此刻變得更加鋒棱。
“這兒不是飯店,買完東西趕緊走。”
回身一把揪起那店員的脖領,拖拽的慣性使得店員撞倒了櫃台上的物件,稀拉聲一片,而店員流露出驚恐的神情,看著凝眉的淩決,低聲吞吐的問道,“你……你要幹嘛……”
“我沒有不打女人的禁忌,所以你說話得小心點。”淩決說罷放下了店員,接著將還剩大半的水瓶拍在了櫃台處,隨即起身走出了門外。
出去後,看到香雪洋溢著笑容跑來,一把撲在淩決的懷裏,“我做到啦,將飲料給了叔叔,叔叔很開心。”
“哦,是嘛。”淩決應了一聲,看了看香雪空著的手,隨後朝前走去,“可是我們損失了一罐飲料。”見香雪微垂下頭沒有應聲,淩決繼續說道,“那香雪有沒有想過,錯的是他們兩個,和我們並沒有關係,但你剛做的一切,卻讓我們承擔了後果。”
“錯的是那位姐姐,並不是叔叔。”香雪撅起嘴反駁說。
淩決輕笑一聲,“的確是店員有錯在先,畢竟那中年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而店員之所以多要錢,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頓了頓,“至於那男人的錯,是錯在窮。”
“窮?”香雪很是疑惑。
“我指的窮是這裏。”淩決點了點香雪的腦袋,“窮同樣代表無知,而無知也常常伴隨著恐懼,他被店員的態度和語氣震懾,所以即使知道這是錯誤的價格也會欺瞞自己。”
“那位叔叔那麽壯,為什麽要怕那位瘦小的姐姐?”
牽起香雪的手,淩決仰目望向天空,“香雪啊,你要記住,所謂的恐懼從來不是抵觸對方的形象,而是身份,當然恐懼的分類也有很多,這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分支。”接著淩決說道,“通常問兩次相同的問題會得到不相同的答案,隻可惜他因為恐懼並沒有這樣做,假如店員要的是五塊,那麽他仍舊會承受”
“雖然我並不是很明白哥哥的話,可我覺得那位姐姐這樣做很不公平。”微皺著眉頭,香雪抬頭望向淩決。
“那怎樣做才能變得公平?改變店員嗎?”淩決依舊冷顏冰眸。
“不,要改變我自己,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就能改變這事實。”
忽的停下腳步,怔怔的望著香雪,凝滯的麵容勉強揚起一抹微弧,淩決似是看到了希望,語氣反常的溫和,“然後呢?改變世界嗎?”
搖了搖頭,香雪回答道,“不,要改變姐姐。”
“為什麽?”
“因為姐姐太辛苦了。”
“哈哈哈哈~”聽到香雪的回答淩決很是開心,隨後摸了摸香雪的頭繼續向前走,“香雪這麽小的年紀懂得很多啊。”
“隻是哥哥講的很多,香雪有在思考哥哥的話。”
“哈哈哈~是我忽略香雪了。”
“哥哥你一直在笑什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香雪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
“真的嗎?”
…… ……
書桌前放置著一張略舊的照片,隨即被纖細的手指輕捏拿起,呈現在小雨的眼前,望著相片中的背影,仍舊不能體會這其中有什麽含義。
原本很習慣一個人在家,可今天卻不知怎麽,總覺得很不自在。翻開手機,看了遍寥少的通訊錄,不禁給蘇沐冰打過去了電話,想著上午的時候他們已經出去,現在應該回家了吧。
“喂,小雨。”接通後,蘇沐冰溫和的問候道。
“嗯……你在哪兒?”
“陪郭宣菲買衣服呢。”商場店鋪內,蘇沐冰回頭望向鏡子前的郭宣菲,似乎她對身上的這件新衣服很是滿意,“怎麽了?有事嗎?”
“沒什麽事,就是問問。”說罷小雨便掛掉了電話。
抿了抿嘴唇,托著腦袋望向天空,忽然一陣失落感充盈於心頭,可轉瞬間,又不覺嗤笑著自己,明明什麽都沒發生,為何要覺得惋惜?不是應該祝福嗎?
涼了杯熱水放置在茶幾處,隨即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既然自己想要改變,為何還在家中?這樣和以前的自己又有什麽區別?你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到底還是抵觸外麵的世界。腦海中似是有個聲音在質問著自己。
不,我沒有。
承認吧,你就和淩決所說的那樣肮髒,躲在恐懼的身後,沒有能力打破,一輩子就隻能待在這平靜的家內。
凡事都需要慢慢來,不能急功近利。
可你連第一步都踏不出去,還談什麽改變?
那你說我該怎樣做?
你問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那我……可以求淩決嗎。
忽的拿起手機給淩決打過去了電話,接通後,小雨直截了當的問淩決在哪兒?而淩決好像知道小雨要說什麽,他說——
“想談的話現在就來淩霄的鋼琴室吧,我和香雪準備過去,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相見。”
雲霄鋼琴室在市中心的一棟辦公樓內。剛到樓門前,便看到淩決和香雪從出租車上下來,見到小雨並沒有過多的問候,隻是揮手示意說先上去,倒是香雪顯得很開心,喊著小雨姐姐。坐著電梯上到八樓,開門後,便看到“雲霄鋼琴室”五個立體水晶字掛在斜對麵的門上。整個樓道內靜悄悄的,隱約可以聽到鋼琴聲,隨後輕推開門,三人踱步走了進去。
鋼琴室約有三百多平米,幾個白色大理石圓柱支撐著大廳,而整個大廳的地板,牆麵,天花板也都是白色的,陽光透過窗印在地上,反射的光令人刺眼。側頭望去,十多架立式鋼琴整齊排列在大廳之中,學琴的大都是中小學生,而淩霄坐在大廳的牆角處,麵前擺放著一架三角式白色鋼琴,正在教學生們琴譜,旁邊還有一位女導師,她便是李雲冪。而淩霄看到了淩決他們,擺了擺手示意稍等一下,小雨點了點頭,隨後和淩決坐在了大廳後麵的的休息椅上。
環視著周圍的一切,心中微微有些觸動。
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
太陽光已不像上午那麽溫暖,而被灰色巨雲所填滿的天空,卻像這鋼琴室一樣的刺眼,窗外可以俯瞰到整個陌都。
淩決起身走到窗前,伸手觸碰著剔透的玻璃,微微探頭,眺望著遠處的大樓,隨後又緩緩抬起頭,望向失色的天空。
這時淩霄和那位導師一同走了過來,來到小雨麵前,淩霄介紹說,“這是我的合夥人,叫‘李雲冪’,叫她雲冪姐就好了。”說罷,小雨微躬身,“我叫‘路小雨’。”
“聽淩霄說你以前鋼琴彈的蠻不錯的,還得過獎,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這裏。”雲冪說道。
聽到雲冪說這樣的話,小雨有些不知所措,忙解釋說,“沒有啦,很久都沒有彈了。”
“要不上去彈一首吧,給學生展示展示。”淩霄揚起微笑說道。
“不了不了,好久都沒彈了,上去會很丟臉的。”小雨臉紅的說,
別頭望向淩決,看到他附身對成偉不知說了些什麽,隨後便走來拍了拍小雨說道,“你不是要改變嗎?讓我看看你究竟要怎樣改變。”
望著淺笑的淩決,抿了抿嘴唇,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氣,“……那我上去試試吧。”
說罷,小雨便踱步走上前去,坐在剛剛淩霄坐在的那架白色三角鋼琴前,而學生們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在了小雨身上。淩霄和雲冪站在學生的後麵,香雪則抓著淩決的手,一同望向小雨。
微垂著頭,感覺現在的自己好像就是一個焦點,所有的一切都匯聚在這裏,而突如其來的緊張感也讓小雨怯場,微低著頭,不敢直視,腦海裏淩亂的很。而整個大廳忽然變得分外安靜,內心劇烈的躁動也逐漸化為平靜。手指緩緩放在琴鍵處上,抬目望向前方,看到淩決雙目注視著自己,雖依舊冰冷,可從中,卻能感到一絲若曙光般清澈的溫暖。
那股溫暖,流淌進小雨的內心,瞬間融化了一切,好似世間的一切都安靜下來,而琴聲,也隨之響起。
本想彈帕赫貝爾的D大調卡農來舒和氣氛,卻在不知覺中,彈起了曾經所創建的未成品曲子,也許吧,隻有這首曲子才能演奏出自己的心扉,或者說是隱藏在內心的呼聲。
幽幽的琴聲像是傳達一種不知名的的情緒,給人一種泛泛的寧靜,卻又夾雜著清清的憂傷,仿佛深夜的月光,參不透究竟何時會被烏雲所遮蔽。音律恬靜且不沉重,感覺到的,是寧靜中的喧囂,卻不會被其中的悲慟所感染,深入人心的依舊是那歡悅的旋律,不忍悲慟,毅然堅信著樂巢。兩種相反的情緒,混淆在音律中卻是如此的無暇,可冥冥之中,還是能夠體會到其後還有種清幽的無奈,似有似無,不經意察覺,卻又轉瞬即逝,容易忽略。過分的琴聲在到達高音的那一刻,如若跌入深淵般回歸到平靜,讓人不覺長歎一息,好像自己的情緒隨著琴聲的改變而改變。一陣如卡農般的複調音樂規律的奏起,引人入睡,忽然窗外的一群鳥兒飛過,瞬間的影子掠過光滑的琴鍵,淒美的樂聲也隨之躍入耳內,而那快要消逝的兩種情緒,溫柔的刺進胸膛,待到察覺時,舒適的複調,又平安的歸來。
淩霄和雲冪從未聽過這首曲子,當琴聲啞然而止的那一刻,兩人才從琴聲的睡夢中蘇醒過來,望著小雨,她纖細的手指仍舊定格於琴鍵之處,久久未動,而頭前的斜劉海也隨著重力滑落垂下,陰影遮蔽了右眼,散發出一股悲傷而凝重的氣息。
荒蕪,漠然。
整個大廳靜的像是沒有風的湖麵。
忽的抬目望向淩決,在對焦的瞬間又遙向淩霄和雲冪,咧開一抹笑容,歉仄的說道,“後麵的曲子還沒完成,暫時隻有這些,實在抱歉。”
“嘩——”
雲冪不禁拍起手來,而同學們的掌聲也隨之響起,掌聲瞬間充斥了整個大廳。
小雨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弧,可眼角,卻留有淚光。
“哈~總算開竅了。”淩決不覺著也跟著鼓起了手掌。
起身微鞠躬,接著小雨踱步走了下來。
“這曲子是你自己寫的嗎?”雲冪驚訝的問道。
“啊,對。”小雨點了點頭。
“叫什麽名字?”
挺起微笑,“《若無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