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自戕（四）
類無煙運了一會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走進了雲水澗中。隻聽得“啪”一聲，一滴眼淚滴到了水中，她低聲道：“若是你還活著，請一定要告訴我。”
她的聲音細如蚊蠅之聲，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卻包含著極大的懇求。這幾百年間的思念和委屈，似乎都藏在了這幾個字中。
伍安在一邊沙啞著嗓子叫道：“無煙！”
類無煙這才回過神來，轉身看著眾人，天香和年大哥已暈過去了，青兒抱著小黑，啜泣不止。類無煙看著這幅景象，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她走到青兒身邊，將手覆在小黑額上，沉默了半晌，忽然身體一震，哽咽著道：“我都知道了，你去吧。”
青兒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勉強湊出幾個字：“它，它說什麽了？”
“它讓你今後的日子，一定要保重好自己，若是還有人欺負你，一定不要手下留情，”類無煙擦了擦眼淚，頓了頓道：“它還說，若是你父親的病再複發，就來雲水澗中抓蝶魚燉了湯喂給他。還有，它……它騙了你，裝成一隻貓的樣子活在凡人家中，它說對不……”
“我早就知道了！”青兒低聲道，緊緊抱著小黑的屍體，喃喃道：“我早就知道……可它還是願意陪著我，我怕我一問它，它就要離開我了……”
類無煙將青兒摟入懷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好輕輕撫著他的背以表安慰。她看過了那麽多生離死別，總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如今心卻疼得如刀絞一般。
類無煙望向伍安，伍安也望著她，眼中是她以前沒見到過的無奈和痛心。
過了半晌，伍安扶起了行覓林，類無煙問道：“你要幹什麽去？”
“我要安葬行大哥。”
類無煙便不再說話，青兒卻大聲道：“伍安哥哥！”
伍安停了腳步，問道：“怎麽了？”
青兒低頭道：“行大哥從前跟我說過，希望死後被火化成一堆灰，撒在豐山的溪流中，保佑豐山安泰祥和。”
伍安一愣，便歎了口氣放下了行覓林，又看了他一會，才抬手緩緩合上他的眼睛，走到青兒身邊，摸著他的頭道：“凡一物皆有一死，小黑一定很高興，它是為重要的人而犧牲的。”
青兒點了點頭，他已經不再哭了，隻是止不住的抽噎，半晌才平複了心情道：“從前我一直束縛著它，不想讓它回到山林中，現在它自由了，便把它葬在山林吧。”
類無煙搖搖頭道：“山林險惡，它從前隻學到了弱肉強食和不擇手段的生存，直到遇到了你，它才學會了許多別的東西。就將它葬到你家旁邊吧。”
青兒抬起頭道：“真的可以嗎？”
伍安也點了點頭道：“若是如此，它在天有靈也會高興的。”
伍安背起了行覓林，一手扶了年大哥，類無煙一手牽著青兒，一手扶著天香，幾人磕磕絆絆回到了夢安居。
類無煙和伍安先安頓好了年大哥和天香，又將行覓林放置到了棺木中。
伍安問道：“夢安居內還有棺木？怎麽我從前不知道？”
類無煙很是疲憊，不想多語，便道：“這時以前我和重明天香還有靈犀準備的，以防在處理事務中有人遭遇不測，”她說到靈犀，不禁歎了口氣，輕輕撫摸著棺木心想到，靈犀終究沒用上這口棺木。
伍安和類無煙又幫著青兒葬了小黑，青兒極其懂事，不哭也不鬧，親手將一抔一抔的土蓋在小黑身上。安葬完以後，青兒還笑著對兩人道：“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伍安哥哥和無煙姐姐來幫我，你們快回去看著年大哥和天香姐姐吧。”
類無煙知道他在強撐著，但也不宜再勸，隻好和伍安回了夢安居。
類無煙給天香熏著能緩解內傷的香料，年大哥看起來也無大礙，兩人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兩人起來，便火化了行覓林的屍體。伍安和類無煙都沒落淚，此時兩人才感受到青兒昨日的心情，他們見到火苗漸漸吞沒了行覓林，昨日那種不甘的感覺也漸漸消失了。這是生向死的妥協。
伍安抱著行覓林的骨灰，剛和類無煙道完別，青兒卻來了夢安居。
青兒見伍安抱著一個黑色罐子，便顫聲問道：“這是行大哥嗎？”
伍安點了點頭，青兒輕聲道：“可以讓我送去豐山嗎？”
伍安和類無煙皆是一愣，類無煙道：“豐山離著太遠了，你還太小，況且行大哥……”她剛想說行大哥害死了小黑，趕緊住了口。
青兒笑了笑道：“行大哥總愛跟我講故事，但我都知道，他跟我講的故事都是他的回憶。他總有很多事情不敢跟人講出口，就連想要將骨灰灑進豐山的溪流裏這個願望，也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就讓我帶他去豐山吧，從前隻顧著聽他講了，我也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呢。”
伍安為難地看向類無煙，類無煙瞧了青兒半晌，才點了點頭道：“你去吧。”
伍安便把罐子遞給了青兒，青兒剛想轉身離開，又轉頭道：“也許小黑和行大哥都想說這句話，卻都沒來得及。這也是我想說的話，我就代他倆說了，這些天來，真是多謝夢安居的照顧了。我走了。”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類無煙聽得他最後一句話，心中一陣疼痛，鼻子不由的一酸。夢安居靜悄悄的，她和伍安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堂內。
半晌，伍安輕聲道：“又剩我們幾個了。”
類無煙向來不喜歡傷感，隻是緩緩點了點頭，沒說什麽話。
伍安忽然走到她麵前，伸手抱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背道：“你若是難受，就說出來吧。”
類無煙剛剛就有些難過，如今被伍安這麽一說，這些天來經曆的變故，加之她心中堅信風裏溪一直在靈山卻不願來見她的委屈，一股腦衝上了心頭。她開始低聲的啜泣起來，慢慢的變成了大哭。
伍安顫聲不停道：“好了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類無煙哭了一會，忽然停住了，恨恨道：“不，一切還沒結束。”
這時兩人聽到年大哥的聲音道：“你們倆親熱完了沒？我們在這都等了好一會了。”
伍安被嚇了一跳，趕緊鬆開了類無煙，隻見年大哥扶著天香，兩人臉色都還沒恢複過來。伍安不好意思道：“你們怎麽起來了？身子還好些了嗎？”
年大哥扶著天香坐下了，笑道：“死不了！倒是你們，我們倆還病著，你們卻在這卿卿我我。”
伍安還沒開口辯解，天香就先捶了一下年大哥的胸口道：“還說死不了呢，差點就死了！看樣子神獸就是敵不過神明啊！”
年大哥急道：“要不是我給你運氣，你能那麽早醒轉過來嗎，還反過來說我呢！”
這時伍安才想起來一件事，便向天香問道：“傷了你的那人，真的是雲水揚嗎？”
天香正色道：“我沒看清楚臉，她速度極快，隻是在我身後擊了我一掌，就把我打回原形了。我迷迷糊糊間隻看見她用那把扇子扇了我一下，我便昏過去了。對了，青兒呢？我剛剛好像還聽見他的聲音了。”
“他……他要將行大哥送去豐山，方才剛走，”伍安這時轉向類無煙問道：“你還真放心讓他一個人去了？”
“你放心，我會寫信讓重明一路留意他。”
這時年大哥道：“無煙啊，我認識你都那麽多年了，還第一次見你哭這麽厲害呢。”
天香在一邊搶道：“那是自然，風仙人一定是在靈山，我們不久以後就能找到他了，姐姐自然開心。”
年大哥敲了敲她的腦袋道：“這有什麽好開心的？風裏溪身前還擋著個雲水揚呢，”他轉了頭對類無煙道：“你說的對，一切還沒結束，我們什麽時候動手找雲水揚？”
類無煙找了風裏溪那麽多年，如今知道他確切在哪兒了，反而謹慎起來，便道：“急不得，你們倆的傷都還沒好，先把傷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