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遺囑即禮物
隨著時間的推移，季懷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甚至連拿著紙張的手指也在忍不住微微顫抖。這是一種從內心最深處泛上來的怒氣，是一種完全壓抑不住的生理反應——除非真的是生氣到了極點，否則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而此時此刻，顯而易見，季懷城就已經處於氣到了極點的狀態。
這瞬間的感情波動劇烈轉折，就來源於他手上拿著的這張紙，再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因為紙上寫著的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懷城從先前的情緒當中勉強抽離出來，然後紅著眼眶咬著牙，定定地看著對麵的父親，問道：“這，就是你要給我的東西？！”
季宗申頷首，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沒錯，是的。”
“我不要！”季懷城的情緒被這個答案瞬間激發出來，如火山爆發一般，讓人驚駭地近乎嘶吼，“憑什麽？！憑什麽我非得接受這樣的‘禮物’？！在您心裏真的覺得這是禮物嗎？！在您心裏，真的覺得我是您兒子嗎？！”
在這樣強勢的質問之下，季宗申原本淡然的臉色也怔了怔，浮現出難以理解的疑惑之色。
“這為什麽不是禮物？我怎麽就不把你當成我的兒子了？”
在他看來，對於自己的這份安排，季懷城即便不能全盤接受，有所微詞，可也不至於反應激烈到這種地步吧？
季懷城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不定，他赤紅著一張臉，甚至連脖子上頭的青筋都幾乎爆了出來。
他梗著脖頸，一把把手裏的紙張拍在了自己的父親麵前，然後一字一頓地咬牙切齒地沉聲問道：“您覺得誰家的兒子為人子那麽憋屈而不自知？！您覺得誰家的父親會半點都不顧及兒子的感受？！您覺得誰家的父親會用自己的遺囑當做給兒子的禮物，還言之鑿鑿這都是愛和關懷？！”
季懷城的咆哮聲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裏，久久不絕。吼到最後，他幾乎要淚流滿麵。
是因為生氣嗎？
不，是委屈。
本來滿懷著期待打開盒子，想知道父親究竟會選擇什麽樣的禮物送給他，可誰能想到，得到的卻是這麽一個讓人徹底被擊垮的結果。
歸根結底，他跟父親之間還是相互不了解的吧？
沒錯，這遺囑上白紙黑字寫著的，於季懷城而言都是很好的安排，從頭到尾，處處都考慮的明白和清楚。
可是，這是一封遺囑！
明明是跟生死掛鉤的，那麽沉重、那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事情，偏偏被父親當做玩笑一般，直接用“禮物”為名，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這算什麽？！
死亡即禮物嗎？！
別說他是親生兒子，哪怕對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都不至於心狠到這個地步吧？！
除了委屈之外，季懷城不可抑製的另外一種情緒，叫可悲——原來在父親心裏，這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排。
季宗申本來下意識地想要辯解點什麽，可看到兒子吼著吼著就徹底崩潰的情緒，突然就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了。他真的沒想到，對於自己的這個自認為還算妥帖的安排，季懷城的反應會激烈到這種地步。
曾幾何時他還認真地想過，對於唯一剩下的兒子，必然是要把自己能給他的一切都留給他才好。可現在看來，似乎他用錯了辦法。
季懷城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他倔強地垂著手站著，連擦也不肯擦。這是多少年來積累下的傷痛，如今就像決了堤的水，就讓它們流幹吧。
良久之後，季宗申輕聲開口：“我……”
卻在說出了第一個字節之後，就斷了聲音，代之以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季懷城緊抿著嘴，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一個不可收場的地步，那就不如不收場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峙的安靜終於被打破。
季宗申似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再度開口說道：“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季懷城不言不語，甚至連視線這樣的微表情都沒有撥動一下——如果對不起就有用的話，那他的眼淚和他在父親心中的位置，未免也太廉價。
隻聽季宗申接著說道：“你知道的，自從你母親走後，我越來越不知道應該如何跟人說話，與人交心。即便你是我朝夕相處的兒子，似乎我們坐在一起聊工作之外的事情也很少很少。”
豈止是很少，是幾乎沒有。
就像是季宗申對自己的認知一樣，他就是個不太喜歡說話的人。或者準確來說，他是個不太會跟人交心的人。畢竟商人世家出身的他，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在交流和談判這些方麵有所擅長。但是會談生意不代表會談心，就像智商高也不能跟情商高劃等號一樣。
早年或許還好一些，有妻子簡明笙的安撫和引導，在大多數必要的場合他都能應付的不錯。可自從生活發生了那麽大的變故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他開始下意識地封閉自己，甚至包括跟最親近的人之間的交流。
“所以對於我的所有不當言行……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包容。可正是因為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沒有反對意見，這才慣著我愈發任性而為了，不是嗎？我承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可是懷城，這也是你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來的東西，不是嗎？”
兩個人之間的父子關係，與其說是親情，不如用戰友來形容更合適。他們這麽多年來所做的事情，無外乎就是為了同樣的一個目標而努力。
聽了如父親的這番話，季懷城終於算是有了些動容。
似乎……也沒錯啊。
這些年來，因為考慮到父親的病情和情緒，季懷城對他的話幾乎是唯命是從，從來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即便有關自己的私生活，也同樣一應處之。
這還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但凡父子兩人有一方不那麽容忍、含蓄和聽話，恐怕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個讓人無可奈何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