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依舊
朱明月到景苑的時候,莫玉琛和朱明禮在廚房洗菜,陳紅線陪著安白露坐在客廳畫畫。門一開,安白露就聽到了動靜,扔了筆就向門口蹦了過來。朱明月使勁擠出一丁點笑,白露根本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真心的笑,很開心的晃著朱明月的胳膊。“月亮姐姐,我好想你啊。”朱明月並沒有像安白露,所有她依舊隻能笑笑。安穀雨哪裏看不出朱明月的尷尬。他其實也蠻尷尬的。之前還曾特地找朱明月叫她遠離白露,如今,自己又把她帶到白露麵前。他假裝落落大方的摸了摸白露的頭,“去跟紅線姐姐玩吧。”“我不。”白露嘴到翹起來了,“我好久沒看到月亮姐姐了。”“聽話。”安穀雨又拍了拍她的頭,“哥哥跟你月亮姐姐有話說。”又對一旁的陳紅線眨眼,陳紅線忙上來把白露帶走。安穀雨瞟到朱明月暗自鬆了口氣連忙挑了眼睛,“走,到書房吧。”“你真的找我有事?”朱明月以為安穀雨是個借口,其實來的這一路上時間並不少,若真有要說的,也應該早就說了。“嗯,來吧。”安穀雨剛剛的確是借口,如果朱明月依舊呆在客廳,按照白露對朱明月的關注,勢必要纏在身邊。他要想一想,該跟她說些什麽好。安穀雨的書房很大,光線非常的足。吊燈,小燈,射燈,就跟白天一樣。“知道你喜歡茶,這是華老宋我的雲霧,你嚐嚐。”安穀雨從櫥櫃裏拿出茶葉和杯子,“不過需要你將就一下,我這可沒有專業的工具。”“謝謝,沒關係!”朱明月本身並不愛茶,即便她學會茶藝,學著品產,她也不是很愛茶,當然她也不愛咖啡,苦苦的,澀澀的,就像她曾經的生活。她喜歡水裏加一點糖,那樣會覺得生活有所希望。“元旦晚上,你的七舅公叫我替他跟你問好。”安穀雨慢條斯理的為她泡了插,自己卻泡了一杯咖啡,熱水衝下去,一股馨香在空中彌漫。他對她解釋道,“我喜歡喝咖啡,苦一點,這樣才覺得活著。”活著?她覺得這個詞用的真好。“你跟他很熟?”“很熟。”安穀雨端著咖啡在鼻間仔聞,很享受的往後靠了靠,“老爺子交代的。”朱明月隻聽不語。“聽你一句著實不容易。”安穀雨手托著咖啡杯底,“你七舅公約你去聽戲。”見她眉頭微微動了一番,“霸王別姬。”戲。她曾聽玉奶奶唱過,京劇。玉奶奶曾說要不是遇到夫人,指不定還在園子裏呢。朱明月對七舅公並沒有什麽印象。從小,她就不曾記得夫人那邊有什麽親戚來往。即便夫人臨終,也不曾跟她提起過她的親戚來。七舅公應該是夫人小叔家的兒子,他還有一個妹妹,朱明月要稱之為十三姨婆。這兩位都是愛戲的人。玉奶奶與夫人結緣就是因為這位十三姨婆。十三姨婆從小就愛上了京劇,非要去學戲。當年夫人的小說一氣之下將十三姨婆趕出了家門。“我前天還遇到了七舅公呢!”朱明禮濕著手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快白色的淨手布。“他說初十那天,十三姨婆親自登台。”“請了你?”朱明月側過頭來問他,過了年,這水是越來越混了。她不信自己回來這麽久七舅公不知道,偏偏約在開了大生的保險箱。“我自然是去的。我跟十三姨婆的未來外孫女婿關係不錯。你一定猜不到是誰?”朱明禮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眼裏盡是八卦之意。“跟我們朱家也有關係?”朱明月淺淺一笑就知道了,能讓朱明禮幸災樂禍的還真沒有幾個,他人緣一向極好,隻除了一個人,“跟朱明錦有關?”“沒錯。”朱明禮幾步就進來屋子在朱明月身邊坐下,探頭看了眼她的杯子,“也給我泡一杯。”安穀雨隻能起身給這小子泡茶。“唐如景的哥哥唐文。就是當年……”朱明禮說著說著忽然僵白著臉看朱明月,見她正兩眼澄清的看著自己,頓時覺得心中愧疚且難安,“對不起,姐。”“對不起什麽?”朱明月當初為何會留意到陳紅線呢,其實有一部分願意就是因為唐如景是唐文的弟弟。宋清泉是她愛慕的人,那麽,唐文曾是愛慕她的人。想起這個人,莫名又想起了十年的那個舞會。朱明月想這麽多年一定忘記了的,可在看到跟唐文很相似的唐如景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忘記。比起之後那場陷害,她更討厭唐文的臉。那一年在朱家的大宅舉辦了一場舞會,慶祝朱明錦和朱明禮大學畢業即將留學,那個時候的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學校的大一學生。“你們知道嗎?”身邊有人在絲絲竊語,“朱明禮有一個同胞姐姐,你們見過嗎?”“真的嗎?”乙同學插話,“從沒聽朱明禮提起有個姐姐。”“朱明禮長的這麽帥這麽斯文。”丙同學提出好奇,“他姐姐也一定很漂亮。”她帶著一抹自嘲,瞄向那被簇擁的中心,她的弟弟完全繼承了媽媽的膚白,一襲黑色禮服顯現他較好的身材,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更顯得儒雅紳士。早些年她也曾怨恨過,為何上天給了他所有一切好的東西卻給了她完全相反的東西,但慢慢明白像他那樣的耀眼人不多,而如她這樣的人太多。夫人曾說過,不要羨慕任何人,每個人都有別人羨慕的東西。你有的不比他們少。她是她,也隻能是她,所有她從來沒有去爭過。在她發呆的片刻,朱明禮的目光已經轉到她的方向。她並沒有招呼因為自己不是他願意停留的目標,果然他的目光很快轉到了樓梯口。在大家驚呼的呼叫聲中,她看見眾星拱月中帶著迷人微笑走下來的朱明錦。她想朱明錦在朱家那就是眾人手裏的公主,而自己不過其實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色。這一點在夫人去世後她深有感觸。其實在夫人去世之前,她也隻是生活在夫人的院子裏,畢竟連生她的母親都不喜歡她,怎麽會有其他人呢。曾經她也曾奢望過這樣的場景,她清楚的記得七歲的自己用了奢望這個詞,那個時候她還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期待,那個時候她還幻想這有一天母親可以抱抱,哪怕是給自己一個微笑。時間就是一把刀,漸漸的那些天真雕琢而去,留下的是滿目蒼夷的現實。成長不過是一瞬間。那天晚會上那麽多人猜測她應該是什麽樣的?她是什麽樣的呢?膽戰心驚的孤零零的活著。不需要愛,也不會愛人,也沒有人會愛自己。除了忽然擠進自己生活的唐文。想到唐文,她有些奇怪。他並不出色,至少沒有宋清泉的陽光。他話不多,說起話來卻容易臉紅,她還記得他第一次跟自己說話的樣子。俊白的臉上布滿了紅。她甚至看到他漂亮的手指尖都泛著紅,唐文是辣小提琴的,身上自帶著王子的氣息,一言一動都帶著古典的韻味。那個時候也有很多女生迷她。這樣的男孩子,溫柔浪漫。偏偏這樣的男孩子,說是喜歡她。年少的時候她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卻知道自己這樣的,不該是他會喜歡的人,王子從來是配公主的,她不是公主,也不是什麽灰姑娘。雖然她覺得詫異,卻依舊覺得有些感動。然而,這一刻,那個靦腆著對她笑的男孩子的,站在了朱明錦的身旁,這一刻,一身的白色燕尾服。“謝謝大家來參加我和明禮的畢業典禮。”朱明錦甜膩的聲音應在每個角落,嬌羞的微笑晃的她兩眼模糊。“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男朋友唐文,他將和我一起去美國留學。”“哇。”轟鳴聲夾雜著“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稱讚令她不由的踉蹌幾步。“明月。”朱明錦又用甜甜的聲音
喊她,那得意的笑令她想起小時候收到洋娃娃時的那種歡喜,雖然那是朱明錦不要的。抬眼的瞬間燈光和目光迅速的掃到了她的身上。“我替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堂妹明禮的姐姐朱家二小姐朱明月。”她就那麽的站在那裏,任由底下不停的私語。有些明了的盯著唐文,他看著她的眼依然笑意盎然,也有些許懺悔和同情,可正因為那些複雜的情緒,那張臉慢慢的陌生起來,直到模糊成一片白光。“唐文你不是有話要跟明月說嗎?”兩人交疊的雙手令她想笑。掃了眼一旁站的優雅的朱明禮,依舊紳士般的麵帶微笑。連自己的弟弟都打定主意冷眼旁觀了呢,她怎能辜負了今晚如此璀璨的燈光。淺淺的呼了口氣,她知道真相即將揭開,在眾人之前。“有必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嗎?”唐文蹙眉中將猶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眾人的不解中她突然笑了,原來這個人的出現也是一個局,針對她的局。唐文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時她除了吃驚隻有驚嚇,不是她不自信而是太了解自己,隻是他的鍥而不舍叫她漸漸相信灰姑娘也有擁有愛情的機會,緩緩的對著滿臉春風般暖笑的他點頭,那一刻她甚至流下了眼淚,自八歲之後再也沒有留出的液體。她早已經明白她的淚太廉價沒有人在意也不值得去在意,她以為世界也有童話。然而與唐文的交往始終忐忑,此刻她明白也終於釋懷,原來童話隻能在童話中。“我們當初說好的啊。”朱明錦嘟著嘴巴向他撒嬌,唐文則是溫柔的對她回以微笑,那笑,就算她點頭的那一刻也隻是收斂的,不如現在的絢爛。“你不說,明月不會死心的。”“好。”她看見他親昵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然後轉向她。她隻是笑,不是保持而是真心的微笑,這個世上屬於她的東西本來就少,感情既然不是強項,她沒有必要去做好。心冷的人就算星星之火燎原也是需要時間的,唐文這把火不夠大,點不燃她濕漉的心。因此眼下的答案對她而言,倒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我和明錦約定隻要我追上你,我們便開始交往。”他的答案至少叫她滿意,同時也嘩然了場下所有的八卦。“你,隻是我的跳板。”“那是我的榮幸。”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麽時候鬆開的,對著所有的人輕輕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她有她的傲氣也有逃避不了的懦弱,此刻不傷心是假的。人群自動給她讓開了路,她知道這些掛著同情的人很快會斥責她的不知輕重,像唐文那樣站在雲端的人,又豈是她這種普通人能夠匹配的。朱明月從回憶裏醒來,朱明禮愧疚的東張西望,安穀雨一旁不啃聲的喝著咖啡。朱明月不是愛回憶的人,南錫不小,偏偏雨到了宋清泉,又聽到了唐文的消息。“其實唐文當年並沒有去美國。”朱明禮想了半天才猶猶豫豫的開口,“那天晚上……第二天你就不見了。唐文找了你很多。朱明錦看不下去跟他吵了一架,然而,他就沒有去美國。他找了你一年才去的意大利。”“他其實是個好人。”她不是瞎子,能看到他一晚上的愧疚。她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要給自己說話,無奈,後麵發生了太多的事,她跟他都不曾預料。“嗯,初十那天。”朱明禮本來有些猶猶豫豫,聽她如此說忙說道,“他也去的。”樓下陳紅線喊“吃法了”,白露興奮的跟在後麵重複“吃飯了”。安穀雨看著這姐弟二人出門。朱明禮回頭看了他一眼,眉頭卻是皺的。朱明月走的四平八穩,看不出有什麽變化。隻是剛剛有一瞬間的迷離。唐文?唐如景的哥哥。安穀雨想唐家這兄弟兩也是夠悲催的,都毀在了朱明錦的手上。不得不說,朱明錦確實能勾著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