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有聲

  朱明月並沒有留意到莫玉琛的異動,一來莫玉琛本身就善於偽裝,二來她想來比較清冷,不大喜歡關注別人的事情。這年頭可以令她主動關心的事情並不是很多。在她的認知裏有麽有用有沒摒棄,並不存在模棱兩可不可處理的事情,但眼下她卻很頭疼。眼前這雙眼睛,明亮而純淨,令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來蒙娜麗莎。“月亮姐。”如此稱呼她的隻有陳紅線。她從二樓奔馳而來,大紅的裙子飛舞,絲毫未能蓋住她笑靨的臉,白白的牙齒晃的她眼睛疼。身邊的人緊緊拽住她的衣角。二十四五歲的身形,四五歲的神情。她不知該不該從這糾纏中剝離出來。她並不喜歡孩子,孩子的心思太純正,而她,應該算是個壞人。“原來我們白露也喜歡月亮姐姐呢。”陳紅線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我們白露出來見月亮姐姐有沒有跟許爺爺說呢。”被稱為白露的孩子搖了搖頭,眼睛裏滿是委屈。“那白露先去許爺爺好不好?”還是不說話,剛剛紅紅的眼睛終於滾出了成串的淚花,手,依舊緊緊拽著朱明月。“可是這到了白露畫畫的時間了啊。”陳紅線故作悵然的歎了一口氣,“白露不是最喜歡畫畫課的嗎?”“喜歡。”含糊的聲音有些細微,兩隻眼睛卻巴巴的望著朱明月。朱明月心底莫名一軟。小時候她也曾在夫人麵前這樣,流著淚又倔強著臉。每次玉奶奶都不敢上來,夫人不鬆口她也不認錯。每次被罰跪在蒲團上,玉奶奶才歎氣說自己跟夫人一眼倔強。夫人也曾說過自己這個性子以後怕是要吃虧的。不怕,能吃虧也是一種福不是嗎。她心思動了動,話卻沒有說出來,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個孩子。陳紅線也看出她的為難,“那麽請月亮姐姐跟我們一起去上課好不好?”迅速的點頭,淚中帶著笑。朦朧的眼中盡是祈求,“可不可以?”聲音比剛剛大,有一些哽咽,卻是諾諾的,跟夫人一樣。“月亮姐姐。”陳紅線也是一臉拜托的模樣,學著她的樣子,一口諾諾的話拖的老長。她不得不點頭。笑中帶淚領著她往副樓走去。陳紅線與朱明月坐著教室的後頭,看著前麵上課的人。一開始她還頻頻回頭看她,後來變用心的投入畫畫中。“你應該知道的。”陳紅線幽幽的歎了一句,“安白露,安穀雨的妹妹,親妹妹。”她當然知道,若不知道,怎麽肯讓她近身呢。“也是可憐的孩子。不過我卻很羨慕她。”陳紅線的聲音有很多的苦澀。安白露出來維護她的哥哥,還有愛護她的朱明禮。而她呢,跟唐如景青梅竹馬,臨了,也隻有自己當了真,不,應該是除了他,兩家都當了真。可惜可恨可歎,愛情並不是別人都喜歡就可以的。“如果我沒有記錯,朱明禮是你的弟弟吧。”朱明月扭頭看了她一眼,迷離中帶著憂傷。也許感情不順遂的姑娘都會嫉妒安白露。“你要是見到朱明禮,你幫我問問,他跟安白露是愛情嗎?”恩,她也想知道,不過她不會問。想知道也隻是一瞬間好奇而已,這一瞬間的好奇其實很短暫,她跟朱明禮並沒有感情,有什麽立場去問呢,若不是跟她因為朱明禮這個名字,連這一丁點的好奇都不可能存在。“我是不相信的。”陳白露並不需要她的答案。玻璃窗映著藍藍的的天,“誰都知道安白露是個白癡。他怎麽會愛上一個傻子呢。怎麽可能愛上呢。”她想了半天,安白露又回頭偷偷對她笑,“愛情本身就不可理喻,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月亮姐,你一定笑我傻吧。”陳紅線並不覺得這個安慰有什麽好,反而更覺得難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他,明明他是那樣的差。”“多希望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陳紅線背抵牆麵,眼睛轉了轉輕輕閉上。朱明月渾身都帶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她難以接近,並且她覺得她極其理智,“月亮姐,你一定要找一個愛你的人,然後在愛上他。”朱明月目光落在左手邊的水杯上,幸好沒有喝水。愛?多麽遙遠的一個詞。你就是一個冰冷的機器人,連笑都不會的人,憑什麽擁有別人的愛。她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跟她說的,也忘記了是什麽時候。像她這樣的人,感情並不是最重要的,既然不重要,何必去費心。“姐姐。”柔柔的聲音換回她的意識,安白露拿著畫紙走到她跟前,眼中含笑,“送姐姐。”“哇,我們白露畫的太棒了。”陳紅線臉上已經沒了剛剛的頹態,歡喜的神情叫朱明月又仔細看了她一眼,讚美由心而發,嫉妒也顯得憨厚,“可是白露也太偏心了,怎麽不是送給紅線姐姐呢?”安白露往朱明月身上靠了靠,臉頰抵在她的胳膊上,軟軟的。送來的是一副工筆畫,畫的是朱明月,難怪剛剛一直往回看。朱明月自然看出來畫的好不好,構圖完整,線條流暢,自己平淡無奇的臉卻是畫出幾分柔和,眼眉微垂,嘴角含笑,又怎麽會是她呢。話語在舌尖轉了又轉,“謝謝,畫的不錯。”對一個孩子,她不知該如評價。“那當然。我們白露可是許爺爺的得意門生呢。”陳紅線探過身,趴在朱明月的肩頭,“月亮姐姐請我們白露吃午飯吧。”濕漉漉的眼睛像極了蒙娜麗莎,朱明月同意了陳紅線的提議。午飯定在君悅的四樓,陳紅線去停車,她帶著安白露上樓。“漂亮的花。”當時她還好奇為何陳紅線會定在離美術館那麽遠的君悅,因為一樓有安白露喜歡的鳶尾花。她緩步跟在後麵,看著奔跑的安白露。這樣的人實在難以跟安穀雨聯係起來,那個人,有些難以接近,也慶幸自己不需要多親近那個人,為難自己的事情她真心做不好。“啊呀。”她不過片刻走神,前方卻發生了小事故,安白露跑的過快撞上了人。朱明月急匆匆的趕了上去,扶住低垂著頭的安白露。安白露一看到熟悉的人頓時留下眼淚來,聲音低低的卻有些急切,“我說了對不起。”“戴女士,沒事吧。”宋明珠好不容易邀了戴春嬌出來吃飯,她既有求與戴春嬌,自然是眼色極好的。匆匆看了一眼眼下的兩個人,腦裏迅速將南錫的人物過了一邊,沒見過。“現在的人怎麽如此沒素質。小孩子都知道公共場合不可能亂跑。”朱明月聽到“戴女士”已經抬眼,果真是她。自那一年,已有十年未見。她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除了更加陰沉的眼睛。配著身後一牆的鳶尾,有一種死寂的殺氣。戴春嬌自然也看到了朱明月。真的是十年不見了,一如十年前令人討厭,不,更加討厭了。“哎呀,你瞪什麽?”宋明珠眼見戴春嬌的臉已經陰沉的可以掉出水來,自然不會放過博好感的機會,“你媽沒教過你啊,撞了人還理直氣壯,眼睛瞪的再大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沒長眼睛,撞了不該撞的人。”“我媽的確沒有教過我。”朱明月將安白露拉倒身後,“你媽將你教的很好。”尖酸刻薄,狐假虎威,借勢而上,可惜,眼神也不好。“真是個有娘生沒娘教的賤東西。”宋明珠本就出生市井,罵街的話從來出於本能順手拈來。戴春嬌的目光一直未曾離開朱明月,沒有媽教?但至少還有那個老東西護著,而她親生的


  孩子,卻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著怎樣的煎熬。安白露的思維依舊是一個孩子,自然能感覺到外界傳來的惡意而不知如何處理,又往朱明月身邊蹭了蹭,“怕。”“白露不怕啊。”朱明月伸手拍了拍,雖然是安慰的話也帶著冷氣,安白露忐忑不知道如何,隻能咬著嘴唇。戴春嬌聽到“白露”二字才留意到朱明月審判的人。心不由發涼,她回南錫才多久,他的好兒子竟然將這個人送到了她的身邊。白露,跟她有關係的隻有一個,兒子捧在手心的安白露。這可憐的小模樣,又怎麽可能不是那個安白露。她那個優秀的兒子,竟然栽在了這樣一個東西手上。當初她不是不恨的,依舊是老爺子,明禮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要管?她憑什麽不能管。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憑什麽不能管。你自己心裏明白。老爺子當初是這樣說的。她明白什麽?她當然明白,老爺子是說她不公平。對朱明月的不管不問是她的不公平,如今對朱明禮的不管不問是對她的懲罰。可她才是這件事情裏最無辜最可憐的人,憑什麽他們朱家可以如此對待自己?她不甘心。這不甘知道朱占中惦記著初戀女友就開始了。直到五年前達到了頂峰,那一年,她一氣之下去了美國。五年了,這五年她在謀求什麽,在做什麽或許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了。老爺子年紀大了,總有去的一天。她就算熬也要熬到那一天。心思轉了又轉,然而眼睛的憎恨厭惡並未曾掩飾。如今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又平添了幾分恨意。她一直不肯朱明禮接近朱明月,她也一直認為這個兒子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對朱明月冷漠又熟視無睹。然而她忘了,朱家的每一個人都是極好的戲子,端看她想不想騙你。五年前歸來當他冷著一張臉叫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的時候她就是知道,她這個兒子,流著她血的兒子,從頭到尾都不曾把自己當成可以依靠的親人,而是母親。多麽疏離的稱呼,多麽讓人恨的牙癢癢的稱呼。要說自私冷漠,我都是跟你學的。不過幸好,我還留著朱家的血,沒有學成你十成。這哪裏還是她那個捧在手心引以為豪的兒子。捧在手心母親不要說笑了,你的眼裏隻有你自己,以及朱家欠了你,其他的,根本就沒認真看過。他那是拿刀捅在她的心窩裏。那是個炎熱的夏天,然而她卻感到無比的冷,比朱占中拋棄妻子還要殘忍。她那個偉大的兒子還嫌不夠,母親,你怎麽會難過呢。我姐姐可是一口奶水都沒喝死呢。她的兒子竟然為他的姐姐恨她,可他根本就不知道。看,你從來就是無堅不摧。有什麽能打到你呢?那一天她枯坐到天亮最終破口大笑。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一直恨著自己,為了那個什麽都不是的姐姐。安白露不停的顫抖著身子,麵前的阿姨就想要吃了人的怪獸。朱明月隻能不停的摟著她的肩膀不停的拍著以示安慰。戴春嬌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在二人身上流轉,這兩個她從來都看不上的女人毀了她的明禮,毀了她的驕傲。她憑什麽甘心?“走!”她的手緊緊捏著手包,不斷的壓下心底已經翻了天的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戴女士真是有顆仁慈的心。”宋明珠拍須溜馬的功夫早就如火純金,又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真是晦氣。”朱明月摟著安白露,等陳紅線來,也目送二人的離開。那高跟鞋砸在大理石麵上,真的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呢。“月亮姐姐。”“不怕了,壞人都走了。”遠處宋明珠各種討好,她玩味的砸了砸嘴,戴女士?這個稱呼也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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