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顧
“站起來。”朱占華站在堂屋的門口,聲音冰冷。滿室昏光,一團暗色,她的心沉了沉,臉上的厲色更甚。“姑姑?”朱明月抬頭,暮光裏隻看到一個站的筆直的影子,臉色極為深沉,尤其那雙眼睛,尤其這地上的青磚,沁入心脾。“既然還認得我,那就站起來。”朱占華轉出堂屋,站在了門檻外。亭亭如蓋的大樹,已經蕭條的院子。天有些黑,角落的青磚已經結出層層的青苔。二十年,短短的二十年,她卻已經走進風霜,又是長長的二十年,她已經忘記了丟棄了曾經的年少無知。他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無知。有人在身後站定,隔著段風霜的根木。“為什麽回來?”朱明月在她身後,一起看著院子,就是不知道二人看的是否是同一個地方了。“於管家致電。”“為什麽回來?”她又問了一遍,字字鏗鏘。“您得去問朱先生。”朱先生。三個字在朱占華的舌尖轉了轉,一回頭,緊迫她。“不要撒謊。”朱明月不急不慢的對上她陰霾的眼,坦蕩的移開視線又望向院子,“時間到了。”朱占華打量對咫尺之後的人,比之十年前多了些歲月滄桑。滄桑?多可笑的一個詞,她今天也不過二十有八,她竟然從她臉上讀出了歲月。她雖然叫自己一聲姑姑,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朱明月這個人,對於整個朱家而言,其實是一個可以忽視的存在。有誰注意過這個孩子呢?她不了解朱明月。她隻記得曾經來探望奶奶時,她坐在西廂的小板凳上,撿著一顆顆的紅豆。小小的人,紮著兩個小球,一身紅色的棉麻,端正的坐著。她看著她一顆一顆的撿著,不慌不忙,哪裏像一個孩子。奶奶笑著說,丫頭,叫姑姑。她抬了頭,姑姑。那個時候臉上還有笑意,左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在白淨的臉上分外的可愛。之後奶奶去世,她並沒有看到那個孩子。偌大的朱宅,人來人往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問起她。再見已經是十四年之後,十八歲。多麽令人羨慕的十八歲,正是青春爍爍的好季節。朱明錦和朱明禮即將在眾人的恭賀聲中前往美國,從此一片坦途。那是朱明錦的生日,四太太特定包了場子為這小小的孩子做了成人禮。就連她那一向少出的大嫂也盛裝出席。朱明禮穿著合身的白色禮服跟在驕傲的大嫂身後,她莫名的在全場找了一圈,如此盛況,二十四點的鍾聲一響,她也成人了。有誰會記得呢?大嫂?恨不得她死了的大嫂自然不會提。連生母都不願提的人,有誰願意呢?自然有的,她那個好妹妹真是費勁了心思。當然這也是她事後知道的,正因為如此,她才覺得心寒。那多麽人,那麽正大光明的設計一個小姑娘。二姐,你說什麽呢?明月是你的侄女,明錦也是你的侄女,你怎麽能懷疑明錦呢?二姐,你是看著明錦長大的,你還不了解嗎,至於明月,你才見過幾次?二姐,我這個做母親的都覺得她罪有應得,你就消消氣吧。二姐,我知道你是因為南清才生氣的,可是事實卻是如此。……道貌岸然的形形色色,又有誰真的傷心?為她家南清?怎麽會。作態的眾人,她隻覺得作嘔。得意的朱明錦,吐氣的大嫂,鄙夷的朱明禮,一個個,真是倒足了胃口。隻有她讓她驚訝,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冷冷清清的,像是看透了五光十色的虛偽。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總有一天,這個孩子一定會卷土重來,奶奶手把手教出的孩子不該是這樣的。“天黑了,也起風了。”她轉過頭,天邊黑雲湧動,“想報複嗎?”朱明月還未開口,又聽到她說,“不要撒謊。”沒有了剛剛的咄咄逼人,隻有蒼涼。“四方小院,大不過天地。”她不承認也沒有否認,太多人說她涼薄。應該是的吧,生母那樣的人,她涼薄些也不為怪。也許,她還有些刻薄,錙銖必較。稍微接觸過幾次的人都這麽說,她想應該是真的。“蹦躂的可不是朱明錦一個人。”“真的是朱先生叫回來的。”所以有依仗,也有底氣。“有沒有去看望你的母親?”“她病了,我去了她的病隻會更重。”大嫂的確有病,一病將近三十年,病入膏肓。“她不認你,便不認吧。”“你回來了,你南風表哥也該回來了。”“當年,多謝姑姑。”“可別謝錯了人。”“自然也謝謝南清表哥。”“丫頭,要降溫了啊。”“姑姑注意保暖。”“我還沒老呢。”朱明月目送她離開,高傲的身姿沒有一丁點的老態。朱先生都沒老,她怎麽能算老。身子靠在門扉之上,南清表哥,平南清,若不是他,也許自己會更慘。隻是,他為什麽要幫自己呢?還有,朱占華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當年她似乎並不隻是為了平南風。她關緊門扉,一步步的退出曾經的溫暖之地,真的冷了呢,她該回去了。朱家的團圓夜似乎一如之前錦團如簇,隻有上次的仆婦在私下低語,安先生的女朋友竟然走了呢。安穀雨也很奇怪,明明她回來了,怎麽會走了呢?剛剛就坐之前,有人拉著他悄悄問,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他才知道她竟然走了。坐下後巡視一圈,朱明錦也走了。四太太倒是笑著致歉,“老爺子,機場封鎖,占國困住了機場。公司裏有點急事,明錦趕著回去處理了。”“我們可真應該謝謝侄女了。”老七朱占鴻落座,朱家產業眾多,朱明錦握著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分公司,有什麽可忙的。“怎麽明月沒回來啊?我最近尋了幅畫,還想今日找她看看呢。”“咳。”“我說老十,你這咳嗽還沒好呢。我跟你說啊……”“胖嬸,給十弟上碗冰糖水。”老九朱占偉止住了暢所欲言的朱占鴻。“老九你可別瞪我,我又沒說錯話,是吧,老爺子。”朱老爺子隻拿起了筷子,“穀雨,試試這西湖醋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