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問題
回想自身的經曆，當項泰自己被確診為抑鬱症的時候，身邊其實很多人也都想幫他，都在給他想辦法，但說實話，他當時也沒有領那個情，相反心裏很毛躁，覺得這些人都有問題。自己根本不需要他們來幫。
後來呢？
劉語茜出來了。但就算劉語茜出來了，項泰也是花了很久才接受了對方的存在，而在對方活著的期間內……他其實也都是老樣子，劉語茜哪怕再陽光，再樂觀，也沒辦法照耀在他的身上。
因為，抑鬱症的患者從來都是背對著別人，不會把自己的正麵露給別人的。而癌症也極有可能會使人抑鬱，道理是一樣的。
“可能有那麽點道理吧，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項泰歎了一口氣，他承認對方的心情，或許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對她太熱情造成的。楚阿姨肯定是歡迎這種熱情的，因為隻要能對女兒好，她都想接受都想去嚐試，這源自母愛。但楚馨呢，或許一開始會很欣喜，會覺得哇塞，有個人對我那麽好哦。
但久而久之，她肯定會覺得有壓力有問題。
如果項泰是在追她，那可能還好一點。但現在
“項泰呐，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這些。”蘇沁對著電話接著說道：“我隻是自己的一些小看法而已，要是說錯了你別怪我哦。”
“怎麽會呢。”項泰不想把自己的失落帶給蘇沁，說道：“你可是我的小天使，不僅是能帶來快樂的，還兼職了一部分上帝的職責，跟你許願比誰都有效果。”
“嘿嘿嘿~~你現在在哪呢？”
“車上，準備回家了。”
“晚上和何姿一起吃飯？”
“嗯，應該是的吧，就兩個人，單獨吃也浪費，最近一直都一起吃了。”
“真是羨慕啊，不過你可得給我長點心了呀，何姿可是我閨蜜，你可不能亂來哦。”
“切，你想多了。”
我要想亂來的話有你的份嗎？真是的。
和蘇沁閑扯了一會後，項泰就掛斷了電話，今天起的比較早，他就趁著回家的這段路上閉目養神一會。
其實，現在的馨姐和當時的我比較像，當然心理情況或許沒我那麽嚴重，但生理上的疾病卻和劉語茜類似啊。項泰閉著眼睛，開始回想當時自己是怎麽被劉語茜打開心結的。
“我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對不起呀，明明應該給你做榜樣的，結果我自己卻迷失了。”
“項泰，我真的好痛苦，我想和我的同齡人一樣上大學，想和她們一樣享受青春，想和她們一樣談一場甜蜜蜜的戀愛，可是我不行啊，為什麽上天要對我那麽不公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撐不住了，我真的不想再撐了，除了一天一天看自己變得不人不鬼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
“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這麽醜陋的一麵。”
“哈！”項泰忽然大口喘著粗氣從朦朧的回憶中醒了過來，突然的尖叫讓司機都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踩了一腳刹車後，才問道：“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項泰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明明是冬天，可自己莫名其妙出了滿頭的冷汗，這種心悸的感覺讓他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他一隻手拉著車窗上方的把手，喘了好幾口粗氣後，才對著司機說道：“眯了一會做了一個噩夢，沒什麽事情的。繼續走吧。”
“小夥子生活壓力很大吧。”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眼項泰，確認他沒什麽事情後，才開口說道：“這一代人比一代人壓力大啊，我這70後得考慮給孩子買房的事情，80後要考慮給父母養老的事情，90後要考慮自己買房的事情和養老的事情。等到00後啊，估計或者要考慮養四個老人，給兩個孩子買房的是事情了， 哎，真的是一代比一代辛苦啊。”
“是啊。”項泰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深聊下去的醫院，他轉頭看著窗外，心裏卻難以平靜，他回憶過去後隻能想起那些不忍回憶的畫麵——那是劉語茜脫光了衣服，露出了枯瘦、充滿針口和手術傷疤的身體，充滿絕望的對自己說“請給我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的畫麵。
當時內向的他啞口無言。被女孩子的裸體，被女孩子的傷疤給震驚地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然後……
項泰晃了晃頭，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發酸的手，卻發現右手有些不聽使喚的在顫抖著，他憤怒的用自己的左手死命的掐住了右手，可越是這樣，兩隻手都開始顫抖了起來，他急促的吸著氣，咬著牙齒把兩隻手給壓在了大腿下麵，不斷得試圖去回想一些幸福的畫麵，來讓自己的情緒不再那麽失控。
我已經走出來了啊，我已經打開心結了啊。為什麽回憶起那些東西還是會令我感到畏懼呢？
他有點不服氣，但越是不服氣，心裏越是感覺到毛躁，心跳不斷地加速。想回憶劉語茜是怎麽把自己打開心結的，卻在記憶裏怎麽都找不到這個畫麵。
去他媽的，我這是怎麽了啊！
……
“今天晚上吃什麽？今天我來點吧。”何姿敲開了項泰家的房門，想和他商量一下晚飯吃什麽，結果卻看見項泰赤裸著上身，滿頭大汗的穿著粗氣。
她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後打開了一點指縫，驚訝地說道：“你在幹嘛呀？”
“哦，我在運動。”
“咦，這麽熱。”何姿感覺到項泰把他家裏的客廳空調溫度開到很高很高，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到一股熱風撲麵，她確定項泰下半身還穿著褲子後，才把手放了下來，有些無語地說道：“你這運動也不用這樣的啊？小心著涼。”
“沒事。”項泰打開了門了之後，往後走了幾步，拿出了自己剛才穿過了的長袖T桖，胡亂的在身上抹了一把擦了一點汗後，然後直接真空填上了一件衛衣，才轉頭對著何姿說道：“晚上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吧，我……”
他本來想說不用一起吃了，但話到嘴邊，還是改口道：“給我留點期待感和驚喜吧。”
他感覺自己今天有點不對勁，剛才對著沙袋錘了一個小時，帶著拳套手都已經撐不住了。要不是何姿忽然暗了門鈴，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
有點問題。
真的是有點問題。
但他怕自己再一個人待下去，自己會更有問題，所以還是決定和何姿一起吃個晚飯，暫時忘記一些東西，找點其他事情做做。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何姿走著眉頭走進了屋子裏，燥熱的空調令她有些不太舒服，但更加不舒服的是項泰的表情，看起來有那麽點痛苦。
“啊，是的。”項泰揉了揉自己的臉，卻沒有說實話，而是撒謊說道：“前麵去看了馨姐，感覺被對方嫌棄了啊，稍微發泄一下，哎。”
“被嫌棄了？”何姿雖然覺得怪怪的，但沒有當麵表達出來，她走過去把項泰丟在地上的拳套和毛巾撿了起來放在了一邊，試探性問道：“發生什麽了？”
“也沒什麽，治療還算順利，但她自己心情不太好。”項泰搖了搖頭，現在麵對其他人了，他才感覺自己臉上的表情漸漸鬆緩了起來，擠出了一個笑容後，才接著說道：“我找蘇沁幫忙安排心理醫生了，還是讓專業的人出馬吧。哎，你現在更應該思考的是晚上該吃點什麽。”
何姿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這個話題，而是對著項泰掛出來的沙袋問道：“你學過拳擊？”
“沒，隻是學過鋼琴茶道而已。”
牛頭不對馬嘴。何姿不明白項泰在說些什麽東西，隻是問道：“我也挺想學一下的，要是有空的話你可以教教我。”
“我不打女人。”
“……”何姿翻了一個白眼，道：“你教我的話不應該是你被我打嗎？”
“額，你這麽一說我更加沒有教的興趣了。”項泰揉了揉後腦勺，卻發現滿頭都是汗，他拿遙控器把空調給關掉了以後，道：“你要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打打沙袋，打打玩玩唄，或者下個有氧拳擊，也蠻有意思的。我先洗個澡吧，滿身都是汗，你說的對，不能感冒。”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趕緊洗，等晚飯來了我喊你。”
“好，謝謝~”
何姿走到門口後，轉頭看著項泰，說道：“要有什麽心事記得跟我說，雖然，雖然我也不如沁姐那麽會說話，但是……”
何姿有時候的確會有些無力，她並不是那種特別會講話的人，也不會安慰人。如果現在有女朋友的身份的話，項泰要是有話說出口，那她倒是會直接親上去——讓他徹底說不出直到忘記為止。但現在肯定不能做這種事情，她隻能說道：“但是我酒量還是可以的，晚上一起喝一杯？”
“那得看你點什麽菜了，有下酒菜喝一杯當然不成問題了。”項泰看出何姿對自己的關心，所以笑著說了一句，聽項泰這麽說，何姿也鬆了一口氣，笑著點了下頭後，先回自己屋子裏去了。
等何姿走後，項泰卻沒有直接去洗澡，而是拿著手機發了一會呆，然後給劉叔打去了一個語音電話。
也不知道他在那裏忙不忙。
“呦，還算是惦記著我。”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傳來了劉叔那熟悉的嗓音，他說道：“找我有什麽事情啊？”
“關心關心你不行啊。”
心裏有些迷茫的時候，項泰都會去找劉叔聊一聊。對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哈哈哈，你們年輕人歌詞裏怎麽唱的，叫什麽最怕突然的關心對吧？”
“看來劉叔心情還不錯啊。”項泰拿著手機說道：“今天有休息嗎？我還以為你會在那邊一直加班。”
“忙是挺忙的，但還可以接受，和以前在三甲醫院上班強度差不多。”劉叔回答道：“這一次咱們國家給力啊，一批一批的醫療隊全部都往這裏送，我們有輪休的，我都看到很多專家過來了，還有我以前的同事，老師，都來了，現在兩山和方艙都建立起來了，接下來，就是遭遇戰轉攻堅戰了。”
確實，國內所有呼吸內科，傳染病學的專家都直接前往了一線。最為出名的就終南山院士了，最開始的時候項泰以為這是一座山的名字，很的小時候經曆薩斯，才知道這是一個人的名字，現在……他才發現，這不僅是一個人的名字，同樣也是一座山的名字。
鍾南山，章北海。小說或許就是源自現實的吧。
“您老辛苦了。”項泰真摯地說道：“別太累了，我這酒給你準備好了，等你回來喝呢。”
“哈哈哈，那肯定的。”劉叔停頓了一下後，說道：“和你說一聲，這次結束了以後，我想轉回到三甲去。”
“咦？”項泰驚訝的問道：“三甲你想去就去的嗎？”
“也不看看我是誰，要我沒從那邊出來的話，我現在也是一號人物好嗎？”劉叔反駁了一句後，才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現在，有些理解你了。給自己找一個目標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些年的時間，我或許都是在蹉跎歲月吧。”
“你知道嗎？最開始來的時候接管了ICU，每天都會有病人從我們眼前離開，那種無力感真的讓人很絕望，不隻是我，我的同事也是，尤其是年輕人，他們哪裏經曆過這種事情啊，一個個都哭的，心裏都那個難受的。我心裏也不好受，這幾年我都躲在社會醫院裏，就是不想見這些生離死別。”
“但是啊，當我們看到一批一批人前赴後繼的趕上來，看到這些80後90後，甚至還有幾個00後都開始扛著大旗往前走了，看著一個個病人康複著出院……我才意識到，見證死亡的痛苦是無法抵消從死神中奪回生命的幸福感的。我這把年紀了，也被這些小年輕弄的熱血了。”他笑著說道：“我也給自己立下了一個成就，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好了，叫做妙手回春，目標是退休前拯救一百名重症患者的性命。”
“當然了，這成就獎勵，你小子可得給我讚助讚助啊。”
“好咧。”項泰笑著說道：“成就完成，給咱劉叔獎勵山珍海味，國酒佳肴！”
“可以可以可以。”
感覺得出來，劉叔雖然聲音有些疲憊，但卻找回了一些一名醫者的滿腔熱血回來。
項泰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為自己的長輩再一次找到了價值而感到高興，隻是在高興之餘，他就忍耐下了自己的情緒，不想自己的事情，給劉叔添加煩惱了。
掛掉電話後。項泰有些迷茫，感覺很多話不知道該和誰說。
很多事情很多話，麵對最親近的人其實是說不出口地，1502的人，自己的長輩，其實都說不出口，怕他們為自己多擔心。相反，和平時沒那麽密切的人，反而可以說出口。因為沒有那麽多的負擔。
項泰的微信界麵，最終停留在了莉莉絲的聊天窗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