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心情
楚馨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情會很糟糕。
她隻覺得很累,活著特別的累,治療也特別的累,麵對著家人擔心的眼神也累,麵對著身邊的人的善意也很累。
總是要麵對別人露出“沒關係”“我可以”的表情來,自己承擔著那麽多的善意和溫柔,絕對不允許露出想要放棄的念頭出來。
但真的很累, 真的很痛。癌症,是一種難以用文字來描述的痛苦。
身體的疼痛都已經習慣了,不行就吃止痛藥。但更多的是精神上麵的折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時不時尿血,病情嚴重的時候甚至需要導尿管尿不濕的協助,進行化療後,吃什麽吐什麽,看到食物就像看到了一坨屎一樣,身體的本能會讓她連胃液都給嘔出來。化療本身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每一次對癌細胞的攻擊,其實也會損傷正常的細胞。
年前來複查,癌細胞有些擴散,需要進行大化療,她之前來了一次,吃了點靶向藥,藥物的副作用很大,頭疼欲裂,然後肛門的皮瘙癢脫落,甚至開始便血。這一兩年下來,她感覺自己根本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反而像是一個八十多歲的殘疾人了。
唯一能給自己最後的體麵的,就是身上的這一身衣服和臉上的化妝品,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常人。
她腦海裏浮現出了一些悲觀的念頭,一直這麽耗下去,一直這麽脫下去,自己的家人和身邊的人也隻會受到折磨。而拚盡家產負債累累,把父母的身體也跟著一起透支的結果,可能是五年都活不過去……
那為什麽還要堅持呢?
就像是那天晚上見到的煙花一樣,絢麗的煙花永遠都是短暫的,而那些壞掉了的,才會冒著青煙,好死不死的憋著。
可她沒辦法發泄自己的負麵情緒,父親現在堅守在一線崗位上,春節到現在一刻都沒有休息過, 每天抽晚上的時間看看自己,第二天一大清早,四五點鍾又要趕到單位裏麵去。母親日夜守在邊上,生怕她有什麽意外,原本很富態的她這兩年日漸消瘦,連頭發都白了不少。麵對這麽善良又愛她的父母,她怎麽能說得出口喪氣的話呢?
她真的太累了,這種在大家的期待下不能選擇放棄的態度,真的是太累了。
活著,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她別開眼睛,沒有去看項泰,她知道這個小夥子雖然對自己的善意來源很莫名其妙,但一直也是有在努力的安慰自己,努力的為自己想辦法——把自己當成親姐姐的那一種。但就是這種善意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不僅僅是他,他的女朋友也是如此,時不時噓寒問暖,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這種沒由來,又不是憐憫的善意,反而成為了折磨她的枷鎖。
“別人都沒有放棄你,你為什麽要放棄自己!”“你如果現在放棄了對得起別人的付出嗎?”“人家為你付出了多少啊,你怎麽就可以輕言放棄呢!”
她最初還可以用這樣類似的話來安慰自己,但隨著時間逐漸的推移,她發現這種話反而變成了一種折磨。讓一個連笑都覺得勉強的女孩子,一直假裝著樂觀,本身就是很殘忍的事情。
項泰見對方不搭話,又自顧自的又繼續說道:“其實馨姐你不要想太多,現實生活中有很多可以去做的小事情,如果像是打遊戲一樣,領取成就那樣給自己設定目標,那肯定會非常的有趣。比方說……可以試著對七個不同的人說我愛你,看看大家的反應,然後湊齊七個了以後,獎勵自己喝一杯奶茶。也比方說,可以去嚐試見七個國家的人,如果成功了以後可以給自己買一個地球儀。”
他笑著說道:“有趣的事情真的很多啊,看看大家的反應,見識一下不一樣的人,我覺得蠻有意思的。對了,還可以給自己做一個攢錢的目標,這是最容易實現也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攢一千塊也可以買很多東西了……啊,馨姐你放心,在家裏也有賺錢的方法的。還有還有……”
“我有些累了。”楚馨疲憊地打斷了項泰的話,對於他的話題其實一點興趣都沒有,她現在隻想閉著眼睛,熬過一天是一天,而不是像他話裏的那樣,給自己找那麽多事情。
再說了,這種獎勵機製跟沒有一樣,要幹什麽我還得給自己限製那麽多前提條件嗎?總感覺項泰為什麽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麽天真,那麽沒腦子呢?
她閉上了眼睛,項泰也表情尷尬的閉上了嘴巴。
沒用嗎?
而且,很明顯的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疲憊啊。不是身體上接受治療的疲憊,而是來自精神上的疲憊。
在這方麵項泰是肯定不會看錯的, 他的身邊出現過很多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他對這些事情非常的敏感,唯一拿捏不準的是對方到底到了哪一個程度了。
他挺想幫忙的, 但……現在的楚馨像是把自己包起來的刺蝟,根本沒有任何給他人接近的機會。而且現在外麵這個情況,項泰就算想帶她出去散散心也有心無力。
“買了個盒飯,小項你講究下啊,改天等疫情穩定了,來家裏吃吧。”
“啊,多謝楚阿姨。您坐。”
楚阿姨回來了,也打斷了項泰的思考。
今天和楚馨的見麵,非但沒讓項泰安心,然而讓他更加的擔憂了起來,他也不知道是什麽觸動了她的心情,但顯而易見的,對方現在對“活著”這個概念開始沒有追求了起來。
並不是說她會想死來解脫,隻是她覺得活著太累了,失去了和那種病魔抗爭到底的意誌,有些像提線木偶一樣,別人和她說這個能治,她就治。沒有任何自己的信念了。
“楚阿姨。”項泰在回去之前,單獨和楚阿姨聊了一下,說道:“我改天給馨姐預約了一個長期的心理醫生吧,我覺得馨姐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到時候聯係上了,每隔幾天讓她和心理醫生單獨聊聊吧。”
“多謝小項了,這些事情也讓你操心了。”楚阿姨唉聲歎氣的說道:“馨馨她肯定不好受的,我這個當媽的看著就覺得心疼,更別說她自己了,我也怕她撐不住,但是……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啊。”
“等身體逐漸好轉了,她就有這個信心和動力了。”項泰停頓了一下,這種時候除了親情之外,其實還有一種很能給人激勵的感情,他好奇地問道:“馨姐有談過男朋友嗎?”
“談過的,大學裏麵有了一個,後來查出來得了這病了以後,也陸陸續續在一起了小半年,後來馨馨就自己提出分手了。說不想耽擱人家了。”
“……是這樣啊。已經分手了啊。”項泰點著頭,心想如果有一個人能堅定不移的陪在她的身邊,她的心情或許會好受很多。隻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是那一個人,他可以陪也樂意陪,但不可能以對方的男朋友的身份去陪。
這點分寸和逼數,他心裏還是要有的。
再想想辦法吧,至少現在她對治療還是很積極的。找心理醫生早點介入吧。
哎。
他心中有些難受,有時候感覺自己能力已經夠厲害了,有時候也感覺有蘇沁在世界上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但對於這種事情,依舊是無能為力的。
……
送楚家母女回家了之後,項泰才自己打了一個車,回到了自己家裏。在路上,他給蘇沁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在看書嗎?”
“在啊,不過你找我的話,我就休息那麽一會會。”蘇沁的聲音依舊是甜甜的,項泰發現和蘇沁在一起後,蘇沁越發有一種往幼齡化發展的趨勢,以前還是一個蘿莉身禦姐心,但現在連心態都變得幼了起來。說話的語氣也從標準的帝都普通話,變成了南方地區怪怪的普通話了。
“我今天去醫院看了下馨姐,感覺她可能不太好,你那邊在魔都有認識什麽心理診所嗎?給我一個聯係方式我對接下吧。”
“需要心理醫生嗎?行的,我家有專門的心理醫生,不用付錢哈,我家給固定工資的。我把聯係方式給馨姐好了。”
“那也行,你自己和她聯係好了。”項泰對著蘇沁倒苦水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她好像現在不是很想見到我,說話也又開始冷淡了起來。”
女人真的是太反複了,楚馨對他更是反複無常,一會挺冷淡的,一會又像是感情很好的樣子。
“可能是大化療的後遺症有點大了,她身體吃不消導致整個人萎靡不振了吧。”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但蘇沁卻沉默了很久後才說道:“項泰,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吧,說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想說嗎?”
蘇沁在電話那頭說道:“你一直都在幫她,因為你的緣故,我也一直都在幫她。你說的事情我也有感受到,最近她顯然不愛和人交流,回話也都是出於禮貌的。我們從出發點的角度來說,肯定是希望她好的,你說對不對啊?”
“對。是這樣子的,我們也隻是想她能康複而已。”
“但是我在想啊,我不是說我們幫她這件事情不好,我隻是在想,在想……”蘇沁盡量不想引起項泰的誤會,語氣方得很慢地說道:“但我們這樣子做,成天出現在她眼前,這真的對她的心情會變好嗎?我不是很明白這種感覺,我也隻是在推測,當然有一種可能是會覺得,啊,這個世界多美好啊,還是很多好人多的啊。”
“但是,那時候何姿有抑鬱症的時候,你教了我不少這方麵的知識,聽你這麽一說,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像是在口頭安慰一個抑鬱症患者嗎?我們任何事情都沒辦法感同身受,隻是自己以為這樣做對她好,所以才安排了。實際情況是,我們在這個疫情的大環境下,根本什麽都陪不了她。當然當然,身體問題上我們是在幫忙的,這點毋庸置疑,但心理問題上,我們是不是在幫倒忙啊?”
項泰沉默了,因為她覺得蘇沁說的非常有道理。自己做那麽多事情,肯定是幫到了楚馨的,但自己是不是應該多做事少說話了呢,一些話說出口,是不是會讓楚馨產生“你根本不懂我”的負麵影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