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內人

  這天中午，蕭靜雪剛剛下課就接到程嘉樹的電話，得知他要來北大和她一起吃午飯，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東門去迎他。程嘉樹到了之後，從書包裏拿出一個袋子，交給蕭靜雪。\r

  “什麽東西啊？”\r

  “劉敬平的絲巾，”程嘉樹氣不打一處來，“我本來想著自己用過了，好歹給人家洗洗吧，一看可好，這玩意兒非要幹洗，比劉敬平還難伺候！還沒完呢，我跑了好幾個幹洗店，他們都不肯接這活兒，好不容易有一家願意接了，收費又很高……唉，那小子一天不給我找麻煩就難受！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他多少啊？靜雪，你幫我把絲巾還給他吧，我很氣，不想和他犯話。”\r

  蕭靜雪偷笑，將袋子放進程嘉樹的車筐裏，抬頭仔細看了看他：\r

  “我買的圍巾舒服嗎？”\r

  “舒服，特舒服！”程嘉樹喜悅地摟住她，“我真想天天戴著它招搖過市，最好上麵寫了你的名字，告訴同學我是有主兒的人了。”\r

  蕭靜雪的心中煙火璀璨，她咬住嘴唇，免得它因為難以克製的大笑而無法合攏。\r

  “嘉樹，”她陪同程嘉樹推著車子慢慢地走，“你剛才說上輩子欠了敬平哥的……你願意對他好，卻不想和他交朋友，為什麽要這樣做？”\r

  “唉，一言難盡啊！”程嘉樹解釋道，“我隻是希望他別再磨嘰了，很煩。這人，跟他好他就使勁欺負你，和他絕交他又不答應，我算是沒招了，才那樣說的。我平時照顧照顧他就當行善積德了，免得他成天問我要不要和他做朋友。他說想和我在一起，我不太懂他到底圖什麽——他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呀？”\r

  蕭靜雪笑得柔軟溫潤：\r

  “其實你特別特別好，人家給你一點點關愛，你就拚命回報，拚命付出……”\r

  程嘉樹沉思著說：\r

  “付出也分走心和不走心兩種，關鍵看我動不動心。我現在不會輕易動心了。你給了我安全感，我明白你不會拋棄我，所以把你放在心裏，更可以把我的命脈交給你。他呢，動不動就捅我一刀，我就會牢牢守住心門，不讓他進。如果是別人那樣傷過我，我甚至都不可能再搭理他，他的死活與我無關。可我好像真的前世虧欠了劉敬平，不忍心不理他。但人都有自我保護機製啊，我不傷他，也不能叫他隨意傷我啊！哄哄他也不費事，但是做朋友就算了。”\r

  蕭靜雪默默地聽著，忽然側仰著腦袋問道：\r

  “你曾經動過和他交朋友的念頭嗎？”\r

  “……嗯。”\r

  “敬平哥……可能他行事古怪吧，實際上他是真心的。”\r

  程嘉樹嘲諷地一笑：\r

  “靜雪，有人打了你一頓，然後說他愛你，你信嗎？”\r

  “當然不信。”\r

  “這不就得了？喜歡你的人應該對你好才是啊，怎麽可能喜歡你還去傷害你？”\r

  蕭靜雪想了想，苦笑著說：\r

  “嘉樹，你的思維適合學理工科，我懷疑你當年是個被文科耽誤了的理科生，幸虧機緣巧合，讓你棄文轉理……”\r

  “為什麽這樣說？”\r

  “你的思維太直了，直來直去的，不懂得拐彎啊，也不知道有些喜歡是可以曲折地表達出來的。”\r

  “幹嘛放著直線不走，走彎路啊？”程嘉樹緊了緊臂膀，“靜雪，我愛你愛得不行，自然就想拚命對你好，根本忍不住啊！”\r

  蕭靜雪滿足地依偎在他的胸脯上，抱住了他的腰。\r

  人來人往的學五食堂門口，方若璿伸得脖子都酸了，才看見淩江笙和艾樂康手拉手跑過來。\r

  “你倆是不是找地方說悄悄話去了？說了這麽長時間？”\r

  “我們一會合就往這邊走啦，”淩江笙分辯道，“再說那兩位還沒影兒呢！”\r

  “他倆？如膠似漆的，我都懶得說他們……對了，劉敬平也很快就到了。”\r

  淩江笙詭秘地笑了笑：\r

  “若璿，你總想著他，幹脆和他綁定好了！”\r

  “才不要呢。小笙，我發現你越來越具備媒婆的潛質了。”方若璿上前撓她癢癢。\r

  艾樂康微笑著分開她倆，語氣沉悶地問：\r

  “敬平最近是怎麽了？本來我們定好了要去郊區玩，昨天他突然說沒時間……他怎麽也變成大忙人了？”\r

  方若璿拿腔作調地回答：\r

  “劉公子熱愛演藝事業，檔期排不開——”\r

  “什麽演藝事業？”艾樂康不明白。\r

  “他在自導自演《變形記》呢！”方若璿哈哈笑著，“小笙沒告訴艾樂康嗎？就是劉敬平和程嘉樹一起兼職的事？”\r

  “他也沒問啊。”淩江笙說。\r

  艾樂康著急地重複道：\r

  “敬平和程嘉樹一起兼職？敬平他，他缺錢麽？”\r

  “劉公子打工不是為了錢，”淩江笙忙著打馬虎眼，“他可能想體驗生活吧。”?“那他為什麽偏要和程嘉樹在一塊兒？”\r

  方若璿的鼻翼翕動著：\r

  “我聞到了糖醋魚的味道。”\r

  “是酸菜魚。”淩江笙衝她使眼色。\r

  “學五有酸菜魚嗎？”剛趕來的蕭靜雪幾乎要流口水了，“沒有也行，有宮保雞丁就可以啦！我超愛吃這道菜，學五做的比藝園的好吃。”\r

  艾樂康盯住程嘉樹，一言不發，而程嘉樹覺得他的目光有點銳利，就扭頭避開了。\r

  幾分鍾以後，劉敬平也到了，六個人打好飯菜就上了樓。這時候食堂裏的人已經沒有先前那麽多了，他們順利地找到了座位。\r

  蕭靜雪將絲巾還給劉敬平，劉敬平接過，瞥了程嘉樹一眼，沒說什麽。艾樂康放下筷子，從書包裏取出一件東西遞給劉敬平，靦腆地說：\r

  “送你的禮物。”\r

  “是什麽？快打開看看！”女生們雀躍地嚷叫。\r

  劉敬平打開後眼睛一亮，欣快地看著艾樂康：\r

  “謝謝你啦，我很喜歡！”\r

  “我還不大確定這是什麽。”蕭靜雪弱弱地說。\r

  “這是單反鏡頭，”劉敬平解釋完，疑惑地問，“樂康，你怎麽知道我愛好攝影？”\r

  “我不是去過你家嘛，”艾樂康曼聲說道，“看到你在各種攝影大賽上獲了獎。敬平，你太棒了，話說你得的獎真夠多的……”\r

  “你也得過很多獎項啊！我很佩服你的音樂才能，你會吹簫吹薩克斯，還精通鋼琴吉他古箏，簡直是全才……”\r

  方若璿朝空氣翻了一個白眼：\r

  “這倆人又開始商業互吹了。”\r

  “哎，別這麽說，他們不是吹，”程嘉樹豔羨地為對麵的兩人捧場，“艾樂康會彈，劉敬平會聽，他倆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呢！他們那不叫互吹，那是惺惺相惜啊！我真的非常羨慕有特長的人，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r

  劉敬平沒有轉過頭，斜眼瞟著程嘉樹，見他神情大方坦然，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就感到又惱火又心酸，不由得垂下眼簾。\r

  程嘉樹以為他不高興了，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隻好低頭吃飯，不再開口。\r

  艾樂康卻不想放過他，輕輕地問了一句：\r

  “程嘉樹，你怎麽不黑敬平了？你不是喜歡黑他嗎？”\r

  “豈敢豈敢，”程嘉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慌亂而窘迫地說，“我的意思是，這個，你們不是吹，是有實力嘛……你們都是天之驕子，用馬克思的話來講，你們能自由全麵地發展，挺好的，挺好的……”\r

  劉敬平一直凝視著他，沒等他說完就坐正了身體：\r

  “嗨，其實，我隻是會攝影的人裏麵編程最好的，會編程的人裏麵攝影最好的。”\r

  他漸漸提高了音量：\r

  “沒特長無所謂啊，我佩服把自己的專業學得精深的人，比如動不動就考個年級第一啦，是不是啊，程嘉樹？”\r

  正半垂著腦袋往嘴裏扒飯的程嘉樹略微一驚，皺了下眉：\r

  “吹牛不要拉上我。”\r

  “hy not?你也很棒啊，軟件硬件兩手抓，數學也極好——哎，對了，那道數學題做出來了沒有？”\r

  程嘉樹隱隱感到不妙，小聲問：\r

  “什麽題？”\r

  “你忘了嗎？就是二百塊錢，哦，現在是四百了，四百塊怎麽撐到月底？現在離月底還有很長時間呢，你算出來這錢該怎麽花了嗎？”\r

  “嘉樹，”蕭靜雪睜大雙眼，“你沒錢了怎麽不告訴我？”\r

  剛聽到劉敬平拆穿自己的時候，程嘉樹確實心裏“咯噔”一下，捏緊了拳頭，但他迅速調整情緒，打著哈哈，煞有介事地說：\r

  “我不是沒錢，隻是花銷超出了預算，導致收支不平衡，資金鏈斷裂……小事一樁，危機總會過去的。”\r

  方若璿一撇嘴：\r

  “青黃不接被你說得這麽高端。那個……我們借你一些吧，幫你度過危機。雖然我們的生活費不多，但也不至於斷糧啊。”\r

  “程嘉樹，你身邊有劉敬平這個大土豪，你還要死撐到底，不肯讓他知道你缺錢嗎？”淩江笙搖頭歎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朋友嘛，互相幫助是應該的。”\r

  “謝謝你們的關心，我不用向他借啦，”程嘉樹躲開劉敬平的鋒利眼神，看著艾樂康，仿佛在對他做出某種保證，“我們不熟。”\r

  劉敬平憤怒得差點掀桌子，臉色黑黑的。\r

  倒是艾樂康氣定神閑地轉移話題：\r

  “四百塊花到月底？你怎麽做到的？”\r

  “這就考驗人類生存的智慧啦，”程嘉樹興趣盎然地說，“我有十分成熟的經驗，製定了一整套攻略呢！其實沒有聚餐之類的活動，我自己能花得更少，恩格爾係數高到爆表啊！我說，以後你們誰缺錢了就來找我，我一定幫忙——我可以教你們怎麽過苦日子，哈哈……”\r

  “苦中作樂，算你厲害！”淩江笙舉起了拇指。\r

  蕭靜雪紅著眼問道：\r

  “嘉樹，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逞強？”\r

  “對，你為什麽不跟大夥說說？有困難也不吱聲，還把我們當朋友嗎？”方若璿生氣地質問。\r

  “就是嘛，難道你不願意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淩江笙接著問。\r

  程嘉樹趕緊解釋說：\r

  “你們不要誤會，我沒有不把你們當朋友。我不願意對任何人哭窮，那樣太容易傳播負能量了。人生已經如此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r

  說到這句話時，他剜了劉敬平一眼。\r

  “唉，沒錢你就直說嘛，哭窮會帶來負能量嗎？”艾樂康有些不忍地擰著眉毛。\r

  “會！我知道！”程嘉樹苦澀地揚起嘴角，“小時候我爸我媽就經常哭窮，總說家裏沒錢，那負能量簡直爆棚啊，導致我的童年一點兒都不快樂。他們說我和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他們有的我沒有，他們能做的我不能做，說得我神煩……”\r

  他故作神秘地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說：\r

  “長大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r

  劉敬平稍稍勾了下嘴角，蕭靜雪一點兒笑模樣也沒有，程嘉樹和其他三人卻大笑起來。\r

  吃過了飯，六個人互相道別後就分開了。程嘉樹騎車回學校，沒走多遠就發現劉敬平又跟在他後麵。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r

  “你不想回去睡個午覺啊？”\r

  劉敬平迎麵斥責道：\r

  “我和艾樂康關係好不好、是不是知音，用得著你評價？瞧你話裏有話，酸溜溜的德性。”\r

  程嘉樹沒介意他的態度，反倒平和地說：\r

  “我是發自內心的，你要是不愛聽我就不說了，但你也別誤解我的一番好意吧。”\r

  “你現在跟我越來越見外了，我不喜歡你明明心裏罵我，表麵卻恭維我的樣子！”\r

  程嘉樹很無奈：\r

  “我心裏沒罵你。”\r

  劉敬平歪著頭強調：\r

  “你不用裝傻，死不承認，我知道你嫉妒。”\r

  “我的天，我嫉妒什麽？”程嘉樹好笑地一揮手臂，“你別纏著我，去纏著他，我高興都來不及！”\r

  “你！……我在你心裏一點兒分量都沒有嗎？”劉敬平吼道，眼底湧上淚花。\r

  程嘉樹踢了自行車的車梯一腳：\r

  “曾經有，現在沒有了。”\r

  “快回去吧，”他推著車子，責備地看看劉敬平，“你也太不厚道了，我缺錢的事，幹嘛要當著大家的麵說出來？”\r

  “你不仁我不義。”\r

  “我怎麽不仁了？我又怎麽惹你生氣了？”程嘉樹迷茫地問。\r

  劉敬平不答話。\r

  “人艱不拆，現在你開心了？”程嘉樹歎著氣譏諷道，“碾壓弱者很有成就感吧？大象和螞蟻較什麽勁啊？”\r

  “對不起，”劉敬平扯住他的袖子，被他一把拂開了手指，“我隻想在朋友麵前給你壓力，好讓你向我借錢……”\r

  “我餓死也不會向你借錢。”程嘉樹果斷地說。\r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劉敬平又開了口：\r

  “我知道你為什麽獎助學金不夠用，還要出來打工了……你給靜雪花錢毫不含糊哦。”\r

  “要你管？又沒花你的錢！”程嘉樹不假思索地懟他。\r

  “你別誤會，我這不是擔心你嘛。”\r

  “我不用你擔心，”程嘉樹舒了一口氣，“再說這不是最困難的時候，最艱苦的階段都過來了，還有啥可怕的……”\r

  他開朗地展露出笑容，豪邁地說：\r

  “喝過這壺酒，還有什麽酒不能對付！”\r

  “從哪裏學來的怪話，”劉敬平酸楚地望著他那陽光般的笑臉，不自覺地問道，“你過得這麽苦，還怎麽笑得出來啊？”\r

  他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恨不能咬掉舌頭，但程嘉樹隻是收住笑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r

  “管天管地還管窮人笑啊？”\r

  劉敬平再也忍不住，抓住程嘉樹的手腕，含著眼淚哽咽道：\r

  “聽著，我第一次求別人借我的錢……小程程，求你了，我要多少我都借給你……”\r

  程嘉樹不動聲色地抽走自己的手腕：\r

  “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真的不缺錢。”\r

  他轉身要離開，手機卻響了。\r

  “靜雪，怎麽啦？”\r

  “你知道我們學校有個地下的物美超市嗎？”\r

  “當然知道，我可熟悉你們學校了。”\r

  “你快點過來，我在那兒等你。”\r

  蕭靜雪沒等程嘉樹回答就掛掉了電話。\r

  程嘉樹匆匆趕到物美超市入口時，蕭靜雪迎上去，掰開他的大手，放了一疊紅色的鈔票：\r

  “這是我剛從農行取的兩千塊錢，你先用著……”\r

  “不，靜雪，我不要，”程嘉樹連忙把錢塞給她，“你留著吧，我夠用。”\r

  兩行清淚從蕭靜雪的秀麗的臉蛋上滑落，她哭著喊道：\r

  “我連命都想給你，錢算什麽？你不要，是不是還拿我當外人？”\r

  程嘉樹心慌地抱住她，語無倫次地說：\r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你罰我吧，別生氣就行。我的靜雪怎麽會是外人呢？你不是外人，你是內人——”\r

  蕭靜雪一聽，“撲哧”一聲樂了：\r

  “內人？好古典的一個詞啊。”\r

  “好吧，我承認，我確實擔心臨時會有用錢的地方，”程嘉樹收起了錢，“等下個月拿到工資，我就還給你……”\r

  蕭靜雪小嘴一扁，跺了跺腳，又哭了起來：\r

  “還什麽還？我的就是你的，你還是把我看成外人，我不要理你了……”\r

  程嘉樹手足無措地替她擦著似乎永遠也擦不完的眼淚，轉念一想，就抱著她安撫道：\r

  “那就不還了！反正以後你來管家，我掙的錢都是你的，我肯定工資全交，家務全包……”\r

  蕭靜雪在他懷裏抬起頭，麵龐上淚痕未幹：\r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r

  “求婚？也太草率了吧！”程嘉樹溫柔地吻去她臉上的淚，“靜雪，再等我幾年，等我買得起大鑽戒了，再正式求婚。”\r

  蕭靜雪低眉淺笑：\r

  “你那麽看重形式啊？”\r

  “我看重的不是形式，是你，”程嘉樹深情地望著她，“我不會讓你受委屈，別人有的你也不能缺，隻要你開心，形式就有意義。你是我奮鬥的動力，我一定要為你掙出一份更好的生活。”\r

  蕭靜雪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害羞地把頭埋在他結實的懷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