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撲朔迷離
“如果是呢?”傅斯年轉過身,他的熾熱的目光要“唐清婉”慌亂地低下頭,“清清,如果是,你會怎樣呢?”
好一會兒,她抬起清麗的小臉,字字句句錐心刺骨,她說:“就算是,那些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既然我不記得,就證明,你和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不是什麽多好的回憶。傅先生,您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嗎?鶯鶯燕燕絡繹不絕,我也有屬於自己的生活,彼此各自安好,不行嗎?”
“不行。”
他挑起她的下巴,準備碾壓過去,可腦海轉而一想到麵前的這個女人並不是唐清婉。現在,假裝的所有的行徑,都讓他覺得自己很惡心,他不想自己髒了自己。於是很快鬆開她,斂去情緒,“清清,你能把所有都忘了,重新掀一頁,但我過不去。忘記後的一切,難道就不存在了嗎?”
“唐清婉”沒再開口,更多的是恨自己不爭氣,對他的次次輕薄,竟毫無抵抗。
彼時病房外,傳來一陣規則的敲門聲。
“請進。”
江宇澤收到“唐清婉”的訊號,推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女人坐在病床上,而她的背後,正是傅斯年煢煢孑立的身影。
背道而馳這個成語,放到此處去形容,實在恰到好處。
“怎麽來得這麽快?”
“唐清婉”問。
“嗯,剛好我姐的孩子得了流感,在這家醫院打針。”
江宇澤抬眼看了傅斯年,繼續說:“婉兒,咱兒子呢?”
聞此聲,傅斯年才轉過身子,不同於對唐清婉的溫柔與憂傷,他的聲調陰冷,懟得理直氣壯,“江宇澤,那是你兒子嗎?”
“清清是阿七的母親,我和她也很快結婚,自然是孩子的父親。”
“且不說,我這個親生父親尚在人世。江宇澤您是嫌之前豔照門的事情,鬧得不夠大麽?”
江宇澤聞言,俊臉白了幾分。
“唐清婉”聽得雲裏霧裏,她扯著江宇澤的衣袖,甚至不會審時度勢地問了句:“什麽豔照門?難不成,你拍片潛規則女明星時,被媒體抓了?”
剛剛那句,也不過是傅斯年氣急敗壞,沒有經過思考的話。
於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阿七是我的兒子,你最好不要有什麽非分之想。”
“斯年。”江宇澤握住“唐清婉”的小手,“您放心,就算將來,您兒子願意認我,我也不會同意,行嗎?”
而後,他笑著對“唐清婉”說:“婉兒,別亂猜。餓不餓?咱們去吃早飯吧。”
“嗯。”
就在兩人合上房門的刹那,從腹腔湧出的陣陣酸楚嗆到喉嚨,傅斯年雙手撐著窗台,盡可能不讓自己倒下,他背著她,艱澀地問:“唐清婉,你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見“唐清婉”有些猶豫,江宇澤替她應答:“斯年,三年前我就說過,我們公平競爭,你不是拒絕了嗎?既然如此,三年後,就不要再擺出這幅樣子。”
—咣啷—
病房門被關上。
傅斯年隻覺全身的力氣被一下子抽光,他再撐不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送完傅子期的林牧,拎著保溫桶,與江宇澤和唐清婉在走廊不期而遇。
他的臉上有過幾分錯愕,考慮少爺還在病房,也未與他們兩個人打聲招呼,就推門而進。
“少爺。您要不要緊?”
那個商界叱吒風雲的男人,居然躺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本就一臉病容,配上淚水,更是憔悴不堪。
見到林牧,他一把勾住林牧的脖子,言語間斷斷續續地,“……她還是走了……”
少爺嘴裏的那個“她”,是少夫人嗎?
走廊裏那位,與少夫人生得一樣的麵容,可是少爺不是跟顧小姐……
這個男人,在即將三十歲前,除了心裏那份不可銘滅的人兒,對任何事物都能夠舉起放下。
林牧聽傅家的老人講過,先生似乎十一歲起,就認識了少夫人。
整整十八年裏,至少林牧陪在先生的這八年裏,未曾見先生,除了太太以外,與什麽女人糾纏不清。
這傅斯年,簡直在隨意換妻的上流社會,呈一股清流。就連之前的那位顧小姐,隻怕和少夫人八分像,留在身邊,不過都為了存個念想。
而之所以會與沈小姐的聯姻,也是太太為了離婚,將先生差點送進監獄,要他萬念俱灰而致。
後來據說是什麽,少爺與江公子鬧翻了。
他本就是個寡淡之人。
偏偏,把身上的僅有柔情,全部給了少夫人。
林牧不清楚,為何當年少夫人一定要選擇離開。之前她與少爺的盛世婚禮流傳的視頻,說句難聽的,她都是殘花敗柳了,少爺都不在意,憑什麽不能好好過日子?
那段時日,少爺的世界隻有工作和小少爺,傅氏所有的事宜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這份看似沒有什麽能夠打垮的強大,如今在少夫人麵前,三言兩語,潰不成軍。
“少爺,既然這麽痛苦,您不考慮一下,同其他人在一起嗎?”
林牧抖著膽子問道。
“阿牧。我的人生之中,絕大部分時光,都是與清清度過。我偶爾也會猜,究竟是我太執拗了這年份,還是我放不下的是自己的不甘不願。你知道,什麽最可悲嗎?可悲的是,剖析到最後——清清無論怎麽樣,是對是錯,在我麵前都是好的呈現。這輩子,我大概是非她不可了,認栽地愛她的所有。哪怕,隻是現在這樣,遠遠地看著她同別人在一起,我竟可悲地覺得,是一種美好。”
林牧攙扶著傅斯年重新站到窗前,順著他的視線,是江宇澤的車緩緩往往醫院外開去,最終濃縮成一點,剩下視覺後像。
“阿牧,一個人忘記後,傷口是不是就不會疼了?”傅斯年苦笑道,不知道對誰,“若是這樣,我情願清清一輩子都記不起我。”
林牧不會寬慰別人,有句掖藏在心裏沒有問出去,若是少夫人一直想不起你,那所有的疼痛,不都是少爺一個人承擔嗎?
“少爺。”林牧把他扶到床邊,打開保溫盒的粥盛了一碗,“您胃不好,喝些粥吧。”
白色稠膩的液體,順著幾滴殘淚順進食道,傅斯年喝過兩口後,擺了擺手,“我沒胃口,撤了吧。”
夏季就是如此,雨後的清晨微涼,對於昨夜穿了個裙子就出來的唐清婉,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法拉利內徐徐升起暖風,這一細小的動作就讓她覺得很溫暖。
江宇澤就是這樣的人,總默默地付出,並不計任何回報。
莫名地就想問,“阿澤,你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啊?”
江宇澤側身看著副駕座的她,方向盤的左手指尖微微疼痛,他說得很深情,“隻因你是你,沒有緣由。”
比起年少她瞳孔裏閃著讓他沉淪的那片星海,他的回答也逐漸成熟起來。
“阿澤”華麗麗地被“小江”取代,全是歲月饋贈的洗禮,那樣盛大,又那樣渺小。
“小江,你真酸。”
江宇澤笑著搖了搖頭。
三年前,當他在醫院,看到紅色浸透了的唐清婉。
她昏迷前,留得最後一句話是——“救阿年。”
而年少,自以為他在她心中擁有的一席之地,如今看來,不過都是自己親手鑄造用來騙人騙己的虛幻世界。
方才,傅斯年提及豔照門。他多害怕,婉兒會因此想起,他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錯事。
是過去他不夠成熟,拿著愛作為借口,將那些殘忍統統加注在她的身上。她過得明明不開心,卻因為所謂的愧疚同他在一處。
最好的愛,從來不是占有。
可在他次次大度地放手成全,換回的又是什麽呢?
第一次,傅斯年和沈晨曦聯姻,留下獨自抑鬱待產的唐清婉。
第二次,產後虛弱的唐清婉,在暴雨之夜,遭遇車禍。
這個世界,差一點,就沒有了唐清婉。
事不過三,不是嗎?
既然傅斯年無法給她幸福,也別怪他趁火打劫。
江宇澤將車子停在了丁婆婆家的米粉店。
他細心地替她解開副駕駛的安全帶,而後推開車門,唐清婉跳下車,先去進了店。
“阿嬤。來兩份朝鮮麵。一份不要泡菜,一份多放些泡菜。”
江宇澤進來時,麵剛剛端上,唐清婉將沒有泡菜的那碗推給他,“呐,小江,看我多好心,知道你不吃泡菜,這一次,就沒給你加。”
這一幕,要米粉店的老板忽而想起,麵前的女人大概還是少女時,經常和一位少年在這裏吃麵。
少年看那個姑娘時,眉裏眼裏盡是寵溺,他把自己那碗的泡菜全夾到她碗裏,一本正經地說:“清清,我不愛吃泡菜,你全都吃了吧。”
之後,女孩稱呼的是傅公子還是陸公子來著?丁婆婆上了歲數,很多事情記不清楚了。隻是那個場景,至今,都讓飽經風霜的她,覺得怦然心動。
時隔多年,女孩成為女人,還願意和他,來她這個老太婆這裏吃麵。她伸出布滿皺紋的手,又遞給唐清婉添了一盤泡菜,“女娃子,喜歡吃泡菜,老嬤嬤今天,就多送你份。”
“謝謝阿嬤。”唐清婉大口大口地吞著麵,嗚噎道:“小江,你杵在那幹什麽呢?麵待會都要坨了。”
江宇澤收起那份納悶,掰開一次性筷子,坐在唐清婉麵前細嚼慢咽起來。
清早來吃麵的人並不多。
丁婆婆也就坐在另一桌,同他倆嘮起磕來,“女娃,你同瓜娃子成親了沒?”
唐清婉臉微微一紅,就聽江宇澤回:“快了。阿嬤。”
上了歲數的人都有些耳背,丁婆婆以為他們說結婚了,笑嗬嗬地說:“結了好啊——這麽多年,是不是添了個胖小子咧?”
“阿嬤!”唐清婉漲紅著小臉,提高了音調,大聲說:“我們還沒結婚呢。”
“沒結婚啊,這麽多年了,小兩口怎麽還沒結婚?”丁婆婆從衣兜裏取出老花眼鏡戴上,然後湊到江宇澤麵前,細看了會兒,往上推了推老花眼鏡,“瓜娃子,你的模樣變化忒大。老婆子我差一些認不出來了,你要對女娃好啊,晾著人,還不給婚書,是萬萬要不得的。”
唐清婉的麵喝得差不多了,她笑嘻嘻地牽起丁婆婆的手,“阿嬤呀。你怎麽還跟我小時候一樣,他會被你嚇著的。”
“對對對,瞧瞧老婆子我這個記性。”丁婆婆對唐清婉豎起大拇指,“女娃說得中,看俊俏的瓜娃,不能太靠近哩。”
見江宇澤還剩很多麵,唐清婉坐回去,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小江,你在發什麽呆?以前吃飯就剩飯,都二十七的人了,怎麽還這樣?”
川城裏,處處皆是傅斯年同唐清婉的痕跡。
三年前無論多麽不甘不願,似乎都忘記,愛情若非要排個先來後到,他傅斯年是唐清婉的初戀。
三年後雲煙成雨,唐清婉真的忘記的是和傅斯年的回憶嗎?還是說,有意地將那些美好的一切,轉移到全新的對象,自動回避了那些所有的不愉不快。
被篡改的,怕不過隻是,傅斯年這個人。
“麵剛剛有些燙,我這就吃完。”江宇澤心知肚明,瞧她還在看他,柔聲問:“婉兒,怎麽了?難道我吃到臉上去了?”
“好奇怪啊。”唐清婉嘟著小嘴,納悶了句:“你以前吃不掉的時候,知道我不夠,都是給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