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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堡的暗影之篇:第六幕 范布倫

  漆黑的夜幕下黑色的暴雨傾瀉大地,為這天與地之間廣闊的世界留下一片空白。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中翻滾,淅瀝的落雨成為了這場交響樂的主旋律,零散的鳥兒與青蛙在黑暗中協奏齊鳴。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街道上流淌的水流倒映出路邊不太明亮的燈光。而昏暗的燈光照亮了一間建築的銘牌——「巴蓋特街221號」(BaguetteStreet221B)。

  突然一雙精緻的鱷魚紋皮鞋踩碎了水面上房屋恍惚的倒影。鞋子的主人在房子面前駐足停留了一會兒,像是在打量建築的風格與歷史。接著大步走上台階按響門鈴。

  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打開了大門。女孩像是剛從廚房出來,她一隻手上帶著厚實的烘培手套,身上圍著棕色的花紋圍裙上面還殘留了些許麵粉。女孩明顯對訪客的到來吃了一驚,急忙低頭行禮。訪客則隨意地揮揮手示意她不要拘謹,訪客收起黑色的大傘,請女孩帶自己去找這間房子的主人。接著他就很順利地被帶往了大廳。

  「怎麼回事?」房子的主人——白堡學院長,米蘭德·霍米爾點煙的手指挺在了空中,面對訪客的到來同樣表現出驚訝,「是什麼噩耗把你這個老傢伙帶到我這兒來了?」

  而訪客——治安局局長,范布倫·海因斯,收起外套自顧自地坐到米蘭德對面的沙發上,蒼老的面容顯得相當愜意。

  「我有點理解你這麼多年不搬家的理由了,這裡很舒適。清晨面朝陽光,日落時刺眼的光線又會被陰影遮擋,冬天時有溫暖的壁爐,有酒,還有你的收藏。」范布倫拿起桌上的玻璃壺,裡面深紅色的液體如血液般流動透著燈光發出炫目的光彩,「是啊,你還需要什麼呢?這座房子簡直就是你的城堡。」

  「恭維的話就免了,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想在這間屋子裡見到你。你上一次來是因為我的女兒和女婿的死訊,再上一次是為了出席我妻子的葬禮,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孤兒,我覺得你會在我父母他們死的那天再來一次。」米蘭德學院長拿走范布倫局長手裡的玻璃壺,往兩個方形玻璃杯里各倒了半杯。

  「蔭墨,讓我們兩個老夥計單獨談談,你不用在意我們照顧好你的蛋糕。」米蘭德對著廚房方向喊。

  「好的,外公!」廚房方向傳來回應。

  「我不常來是因為你從沒邀請過我,」范布倫局長語調沉穩冷靜,「不要把我說得像死神一樣。」

  「難道你不是嗎?每一年你都要穿著黑色的喪服出席大大小小的葬禮,他們大多都是些前途光明的年輕人,可是卻英年早逝比我們兩個老傢伙還要早死,你該為此負起責任。」

  「我不否認這份責任,」范布倫局長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可我依然不會我下達的命令後悔。正是因為有年輕人們奮戰所流的血,我們的城市才延續到今日還沒有崩潰。就算我是死神,我也是那些污穢之物的死神,而且直至他們的牙齒咬斷我喉嚨的那一天,我都不會停下收割他們生命的腳步。」

  「哈,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是這樣。」米蘭德學院長嘆了一口氣,「付出少量的犧牲,然後去埋葬數倍甚至數十倍的敵人,以此來維持住我們與受污者之間的平衡。我承認,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我們才能在面對迅速增長的受污者時始終獲勝。但我始終無法接受你把生命看作消耗品的想法,所以我離開了治安局。」

  「我從以前就說過你太過理想化了。最開始還能接受,可家庭讓你變得更有人情味,痛失愛女讓你力不從心,我理解你,所以你要離開時我沒有阻止。」

  兩個人都靠進沙發里回憶往昔,那些過去歲月中積累的碎片如同刀鋒一般不斷割裂出他們之間的裂隙,現在他們已經分道揚鑣踏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范布倫局長選擇的是一條不斷捨棄與戰鬥的修羅之道;而米蘭德學院長已經傷痕纍纍,幼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的人生經歷令他不堪重負,他現在只想平靜的度過自己殘存的餘生,看著未來外孫女能得到幸福。他們倆實際上誰都沒有資格去指責對方。

  「我們都老了,范布倫。議會我已經許久未去列席,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揮動我的權杖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現在我只是個想喝喝酒抽抽煙,偶爾訓斥或誇獎幾句學生的糟老頭子。而且你也老了不是嗎?我聽說你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治安局露面了,這個世界就讓年輕人們放手去做吧,你和我這種老古董就應該半截身子埋在泥土裡看著年輕人們去改變這個世界,然後讓歷史的塵埃把我們掩埋。」

  「我也很想對這一切放手不管,像你一樣清閑又自在,像只老狐狸一樣蜷縮在自己安逸的草窩喝到醉死,誰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呢?可我還有一項使命沒有完成,數以千計的年輕人們正緊握他們的刀刃,等待我的命令,我沒法兒過像你一樣的生活。」

  「老傢伙……你這做什麼?」

  「我要重新進入黑堡。」

  聽見這番話米蘭德學院長愣住了,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從他臉上浮現。他想讓自己相信是他已經老化的耳朵讓自己聽錯了。

  但是他沒有,他看著范布倫平靜的表情,他知道範布倫是做得出這種事情的人。他早就知道治安局在集結兵力,可是他覺得那最多是要進行又一場大規模的清洗,他萬萬沒想到范布倫是要攻略黑堡的遺迹……他們六十年前進入過那裡,他知道那裡面究竟有什麼,范布倫也同樣清楚!

  「我早該猜到的……我早該想到的……范布倫·海因斯!你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米蘭德憤怒地一拳砸在桌面上,手中的玻璃杯被砸得粉碎,細小的玻璃渣刺入他的手心。可他對此渾然不覺,依舊在咆哮,走廊傳來了年輕女孩急促地腳步聲。

  「退回去,蔭墨!不要記住你接下來聽見的任何一個字!」米蘭德對走廊大吼,接著轉身繼續面對一臉平靜的范布倫。

  「你到底對他們說了什麼?竟然蠱惑他們跟著你前往黑堡遺迹!當年的相關資料早就被毀了,真正知道事情還活著的人只有我們兩個,你很清楚裡面到底有什麼,你很清楚我們當年的行動究竟為什麼失敗,你同樣很清楚這受你蠱惑的數千條生命可能一個都回不來,可你還是要去!」

  「沒錯,我很清楚。」范布倫的回答平靜,但卻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面對摯友的怒斥他如鋼鐵般堅硬的雙眼中沒有一絲動搖。

  「你這個混賬!你欺騙了他們,你向他們隱瞞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們往昔的失敗被你掩飾成對地下迷宮的地形的誤判,可你我都知道失敗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狗屁誤判!那裡是真正的地獄,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回來的人全都死於自殺,他們臨死前絕望的表情猙獰可怖得難以想象,這些你全都忘了嗎!」

  「我沒有忘。」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要去!」

  「為了未來,人類的未來。」范布倫依舊平靜,他從容地點上一支香煙,可煙霧剛一進入咽喉他就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出的液體與杯中的紅酒一般殷紅。

  「你,你發生了什麼?」米蘭德驚愕地看著范布倫咳出鮮血。作為魔法師,這世間絕大多數的疾病他們都可以通過各種手段來治癒,普通的細菌或是病毒他們只需要購買或是自己調和一劑魔葯就能根除,真正能折磨他們的只有詛咒與可怕的血污。他不相信像范布倫這樣鋼鐵一般的人,傳說中的戰士與魔法師竟然會被疾病所困擾,那太不合常理了。

  范布倫用手帕擦拭掉嘴邊的鮮血,緩緩開口。

  「雖然是晚了些,但是當初我們親眼看見折磨他們的癥狀終歸還是找上了我。我的內臟已經開始碳化,肝臟與胃袋都已經切除了一部分,這段時間我雖然儘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但是每當我昏迷就會過去數天,雖然現在還能勉強讓人看不出異狀,但是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米蘭德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線,他難以理解摯友身上發生的異狀。

  「到底怎麼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為什麼……」

  范布倫伸手示意讓自己先說完。

  「從當年回來我就一直隱瞞了我的異狀,靠著半成品的阿佐特來維持我的身體。可就算如此也已經到了極限,我已經沒有力量再去維持魔法界的穩定了。」范布倫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們在白堡中研究生命的奧秘,世界的真理,關於命運的預知,這都是為了能在未來人類能向上攀登上生命之樹——但我已經看不到那個時候了。我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護住這份未來,確保人類的存續,為此哪怕要我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可我一旦死去,受污者們必然崛起,到那時將會威脅到人類的存亡,所以我必須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儘可能地削弱他們。」

  范布倫微微直起身子,用自己為數不多的力量重新振作起來。他現在就如同一捆乾枯碳化的柴薪,正用盡最後的力氣點燃自己,直到把自己燒成灰燼,也要為後來者探明前路的光明。

  「關閉黑堡遺迹中通往幽界的入口,能夠把那些污穢之物關押在幽界,抹消大量新增受污者的可能,這就能為我們取得巨大的優勢,順利的話,受污者會在數十年間被清除完畢。現在洛安找到了可以探索黑堡遺迹的地圖,我不能放過這個再次展開行動的機會,我必須在我死之前對敵人落下最沉重的一擊,拉著他們和我一起墜入地獄!」

  「可和你一同墜入地獄的還有那數千條生命!你簡直就是個魔鬼!在你眼中人命就只是數字而已嗎?靠著簡單的數字對比就能決定出哪方更加重要?你這兒冠冕堂皇地說著你是在為了未來而做出犧牲,可實際上你就是在欺騙那些年輕人,讓他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前往必死之地!你就該和你該死的計劃一起被埋葬在很多年前的迷宮裡!我現在真後悔把你從那個地獄里拉出來,我就該讓你在那裡腐爛掉!」

  「我當然會在那裡腐爛掉,也當然會被埋葬在那裡。」范布倫緩緩吐出一口煙霧,「這也是事到如今,我會來找你的原因。」

  「什麼?」

  「聽我說完,老友。洛安,那個艾德利克家的年輕人,和我最像的學生,他是經過討論之後,包括我在內議會一致認定最合適的繼任者。他對受污者們的仇恨會化作他的力量與食糧,指引他把所有受污者全都燃燒殆盡!」范布倫兇狠地掐斷煙頭,這個垂死的老人身上迸發出驚人的力量與威嚴,如同暴怒的雄獅,「這次我會親自領軍,我的生命所剩無幾,就讓我代替那些年輕人們死在戰場上吧!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忘記那黑暗深淵中回望我的凝視,我會解決上一次毀滅我們的東西,讓洛安帶著年輕人們儘可能多的活著回來。」

  范布倫緩緩起身,燈光投射下他的影子如山嶽一般沉重。

  「所以我希望,在洛安或比他更有能力的人接管治安局帶領我們反攻之前,由你出面穩定住魔法界的局勢。議會之中已經有人在行動了,那幫權力者已經享受了太久的安逸生活,享受了太久把什麼都牢牢把控在手中了,他們根本沒意識到我們已經被逼入了絕境,離毀滅就只有一步之遙。只需要一個契機,血族們就將對我們發起反撲,一百二十年前的慘劇就將再度重演,這一次他們必然更加兇猛,而我們已經沒有那三位英雄來為我們做出犧牲了。我不能讓這次遠征成為他們反撲的契機,所以我懇求你,老友,幫幫我。」

  米蘭德抬頭看著范布倫身影,過去他一直羨慕范布倫有鋼鐵般的意志,不論經歷什麼都絕不會被打倒,身影永遠高大而偉岸。可現在,他那高大而偉岸的身影看起來是如此孤單,為世人披荊斬棘的英雄一路高歌猛進,可當他回首望去時,自己早已垂垂老矣,環顧四周已只有他孤身一人。

  米蘭德同樣起身,看著他這麼多年獨自一人承擔一切的摯友,給出了他的答案。

  那回答被淹沒在了風暴與雷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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